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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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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中华南街的黎警官又被110电话召唤到风雨巷,而且这次直接被招进了异味馆。

    异味馆里放着两具尸体。

    一具是高邱武,另一具是只有上半身的沈秋雨。

    凶杀案吗?即使是做了十几年警察的黎警官也很惊骇: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高邱武现在竟然被法医判断为已经死了很多天,而只有半个身体的沈秋雨是怎么爬进异味馆也很难解释。调查了大半天只能归为匪夷所思。唐草薇态度依然是那么死板冷漠,让他很不喜欢,问了半天什么都问不出来,也没有旁证证明唐草薇杀人。毕竟高邱武昨天他自己做笔录还证明他活着,怎么会死在四天前就不知道了。而沈秋雨越发离奇,电视新闻早就通报他死在昨天早上,怎么能昨天晚上爬出来咬人?沈秋雨袭击唐草薇是左邻右舍大家都看见了,更难说唐草薇从唐川河里吊了半具尸体放在自己家里陷害自己。

    黎警官做完记录满脸迷惑地回去了。

    李凤-穿了围裙正在清洗昨天鱼妇爬过的所有地方。唐草薇的眼神很是厌倦,坐在古董椅里淡淡地喝茶。未关的门口那边,夏日的光线斜射进来,照着满屋木架上各式各样的瓷器、书画、玉石、木雕、漆器,那些灯光下流丽灿烂的古董在阳光下显得苍白而死气沉沉,正如唐草薇的脸色。

    “又出名了。”李凤-戴着手套用清洁剂把浴室彻底擦拭了一遍“昨天闹得还不是普通的大,看来‘晚间新闻’又会上电视。”这浴室估计草薇不会再用,要考虑给他买个日式浴桶,还有手术室的门又要修了,那扇门也是古董;还有今天中午的菜还没有买,不知道吃什么呢;还有后院花草还没浇水、地板还没洗、桌面还没擦、今天是星期天该洗窗帘了;还有新从冰箱拿出来的麦门冬已经退了冰冻,要记得去煮茶,否则要坏了

    “哼!”唐草薇端茶的手微微一颤,那杯茶水蓦然变成了殷红色。李凤-耳后微微一动,眉心蹙了起来,擦拭地板的手停了下来。

    厅里的气氛有那么一刹那变得死寂“草薇,你救我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李凤-温言问,停下的手缓缓地往前推,像在继续擦拭地板,又像是要停止。

    “没什么。”

    “救命之恩,必定涌泉相报”李凤-温和地说,慢慢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唐草薇没有回头“救命之恩即是救命之恩,无论你做了什么,李凤-都感激,但是”

    “你如果想走就走,我从不留人。”

    “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不能确定是否该走。”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李凤-似乎有些无奈,轻轻地吁了口气“你知道我一直在寻找能够回去的方法。”他是被冰封在雪山千年的古人,李凤-的朝代并不在这里,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千年,他已经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但终归不属于这里。

    “我知道。”唐草薇冷冷地说“时间就是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你回去了,该死的还是要死的。”

    “我在那边的事还没有做完。”李凤-慢慢地说“有一些事不能没有了结”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很清晰地说“我已经找到回去的方法——只不过草薇,我还不完你的恩惠我走不了”

    “什么意思?”唐草薇的声音死板平稳,仍旧没有半分波澜。

    “什么意思?”李凤-苦笑了,缓缓地说“救人,分施恩与拼命两种。有些人救人,只是施恩有些人却是在拼命。我不是沈方那样不分目的的孩子,在李凤-而言,被施恩所救之命,感激,但不会看重过深,毕竟人之一生,在力所能及之时伸手助人的事太多但是若是有人以博命之义救人——”他顿了一顿,深呼了一口气“草薇我还不起”

    “什么意思?”唐草薇淡淡地第三次问,就像他一点都没有听懂李凤-在说什么。

    “你究竟用什么换了我的命?”李凤-终于一字一字问了出来“你用你的命换了我的命吗?”

    “我是不会死的。”唐草薇仍是那表情、仍是那眼神、仍是那语气。

    “那么,为什么会吐血?”李凤-平静地问。

    唐草薇静静坐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

    李凤-等待他回答,始终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我用封灵之术锁了你的魂魄。”很长一段时间安静以后,唐草薇淡淡地说“不过那样而已。”

    “那是禁术。”这答案在李凤-意料之中,握起了拳头“为什么?”

    “为什么?”唐草薇慢慢地说“我只不过是那个和尚罢了。”

    李凤-曾经那样问过唐草薇“你难道要做拿自己的肉喂老鹰的那个和尚”?

    唐草薇回答“如果不喂的话,那老鹰岂不是要死了”?

    如今他认他是那个和尚,他的天性或者和那佛经上的僧人有着重合的地方,救李凤-,也不过是那样而已。

    “你以封灵之术救我,”李凤-已平静了下来“你承受法术的反啮,草薇,我果然是走不了的。”

    “你想走就走,我从不留人。”

    李凤-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唐草薇放在桌上那杯染血的茶,表情温和地微微一叹“罢了,我终是走不了的。”

    “你可以走。”唐草薇眼眸微垂,最后闭上,冷冷地说“我不必你感激,束缚你的是你报恩的心,不是我。”

    李凤-微微一笑“人总要顺从自己的心做事,才会平静。”

    “你还是可以走的。”唐草薇慢慢地说“我的身体已经接近假死等到我吐尽‘血’进入沉眠之时,我的血已经没有治疗的效果,也没有了灵息。”

    “你——”李凤-乍然一惊“你——”

    “等到那时,我虽然永远不会死,也是无用的废物。”唐草薇慢慢地说“以小桑的八分之一的‘-之血’,他永远不可能战胜木法雨,所以——要在我假死之前,让他吃了我。”他平淡死板地说“吃了我,他就能获得力量,你就可以走了。”

    要桑菟之吃了唐草薇?李凤-浑身一震,唐草薇森然说:“他实在太弱了。”

    佛经上说,有一只老鹰,要吃一只鸽子。

    那只鸽子飞到一个老和尚面前求救。

    老和尚对老鹰说:你为什么要吃鸽子呢?

    老鹰说:不吃它我就会饿死。

    老和尚说那么我割一块和鸽子相当的肉喂你,你不要吃它。

    老鹰答应了。

    老和尚割了一块肉,和鸽子放在天平的两段,是鸽子比较重。

    他再割了一块肉,还是鸽子比较重。

    于是他再割

    到最后没有肉可以割了,老和尚上了天平,终于和鸽子等重。

    那时候天女散花,天地震动。

    草薇他——基本上是个冷漠的人,从不介入这世间的生活,坐在异味馆古董椅上,冷眼看窗外别人的人生。

    他既不喜欢笑、也不喜欢怒;既不喜欢名、也不喜欢利。

    他甚至对有没有朋友都似乎不是很在乎。

    是个和时间、寂寞、冷清、死亡坐在一起的人

    可是他——却是那个能以身饲鹰的和尚,他的眼是冷眼,他的心却是怜悯的。

    “要小桑吃了你?”李凤-脸色一白之后,几乎是立刻失笑了“草薇啊,你啊你,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想呢”

    “别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是、是,别人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李凤-叹了口气“但是只考虑你要被小桑吃掉却不考虑他肯不肯吃你,就像吐了血只把自己洗干净却把染血的杯子、毛巾、水桶什么的到处乱丢一样,你要我说你是聪明还是笨呢?”

    唐草薇怔了一下,哼了一声,不予回答。

    “晚上小桑要去唐川呼唤鱼妇,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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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

    夜色很美好,城市的霓虹让黑夜尽头微微发红,各色灯火在寂静的夜里平静地亮着,站在唐川河边看着整个城市,会感觉钟商是个有古典沉淀也有光明前途的城市,感觉很温馨。

    七点钟的时候,唐川堤坝上没有情侣也没有游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条赋予桑国雪理想的河流将无人敢来。

    顾绿章和桑菟之在河边树林里散步,今天晚上他要在这里以“-”的血缘召唤鱼妇。根据李凤-的想法,河里的鱼妇应该和木法雨有关,为了保证鱼妇确实会来,顾绿章也跟着来了。李凤-说他一定会在两个人附近,却不知道躲在哪里。

    “晚上天气很好,”顾绿章望着河对岸缥缈的点点灯火,风吹河面,一层层涟漪在黑夜里反射着金色的光芒“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那该多好。”

    “人生里有很多事,怎么能说如果今天真的天气很好,我想唱歌了。”

    “你唱吧。”

    “空荡的街景,想找个人放感情,作这种决定,是寂寞与我为邻。我们的爱情,像你路过的风景,一直在进行,脚步却从来不会为我而停。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他仍旧唱着女生的悲伤情歌,语气却不若去年的悲情,微微有点笑。

    她的心情变得很清澈,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小桑,你说我该不该接受沈方?”

    “嗯?”他整个人笑了起来。小桑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就像有朵蔷薇突然那么开了“如果你觉得可以就可以,我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她低声说。

    “啊”他深深呵出了一口气“如果你接受他的话,他会对你很好。”

    “我知道。”她眼望着黑夜奔流的唐川,眼眸和河水一样漆黑“但那不是感情的理由。”

    他没有回答,倚着唐川河边的路灯,眼睛望着她望的地方笑“空荡的街景,想找个人放感情,作这种决定,是寂寞与我为邻。我们的爱情,像你路过的风景,一直在进行,脚步却从来不会为我而停。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他慢慢地唱,声音很清澈又很柔和。

    她望着唐川,望得太认真了,以至于没有发现他一直唱的都是相同的一段。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正在这时“哗啦”一声唐川河水起了一阵大潮,桑菟之的眼睛不眨,看着那水涌越涌越庞大,一阵潮水过后,水里什么也没有。

    “那是什么?”顾绿章低声问。

    “什么?”他看着整个唐川,水面上除了波浪变得湍急了一些,什么都没有。

    “浮在那边的东西。”顾绿章轻声说,然后往桑菟之身边靠近了一步。

    浮在那里的东西?“在哪里?”他放眼河水,实在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那——”顾绿章一句话还没说完,陡然唐川河水“轰”的一声震起一个两三米高的巨浪,一个黑色的东西急速地从水面蹿了上来——它本来就在水面上,只是混合在层层的水光中,桑菟之始终没有看见它。

    “轰”的一声那巨大的浪潮骤然把顾绿章和桑菟之淹没在水里,顾绿章一直都在望着水里那个奇怪的漂浮物,陡然看到它蹿了上来,心里一阵惊恐——她本来以为那只是个水生动物的头,结果它的完整的“头”竟然有水面上的十倍二十倍那么大!接着水漫过全身,天旋地转,只感到水流往她和桑菟之急速涌来,力量澎湃惊人——那巨大的怪物一定顺势扑了过来。

    身旁的水流淡淡起了一阵异样,陡然“哗啦”一声她出了水面,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一个巨大的鱼头正在落回水里“砰”的一声水花四溅,声响惊天动地。身下是一层温暖柔软的皮肤,抬起头来,骏马的眼眸正温柔地看着她,马鬓在夜风里微微地飘,额头的独角晶莹透亮。

    是小桑及时化身为-冲上空中,她身上都没有被完全浸湿,可见他虽然没有看见那东西的“头”露在水面上,反应却很快。

    “下来,这里!”李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正在半空中不知所措的两个人如闻伦音,凤-的声音稳定温和,在这样漆黑诡异的夜里听来让人心情镇定-缓缓后退,落到唐川河边树林里。

    那有个亭子,是供游客休息使用的,桑菟之和顾绿章落到亭子里,李凤-并不在里面,蓦然回头的时候,两个人大吃一惊!

    凤-白衣持箫,落在了那个鱼头怪物的头上!

    他穿着一身没有见过的衣裳,宽袖长袍,右手持箫,川上夜风吹过的时候,他的头发并不是很长,但披落在面前却出奇地有一种“披发仗剑”的气息。一掠眼间那鱼形怪物因为他这一踏而勃然大怒“哗啦”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它整个跳了出来。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唐川水“轰隆”波涛汹涌,随着怪物一跃而起,涌起了四五米高的水墙。桑菟之一带顾绿章,-带着她上了亭子的屋顶,堪堪在两个人上了屋顶的时候,巨大的水浪从亭子里冲过,两个人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半空中下落的“鱼”

    一条约莫有二十几米的巨大的“鱼”!

    它和那些“鱼妇”不同的是它基本上已经是一条完整的鱼,看不出有人的特征,而从外形上看,像一条寻常的鲋鱼。但即使是再平常的鱼突然长到平时的几百倍大小,看起来也是触目惊心。而它的腹部有一个一米多长的伤口,流着鲜血,不知道是怎么样受的伤。

    “乓”的一声惊天巨响,那条鱼又跌入水里,这下子深深潜入水里,一下子不见了影子。李凤-踏足在它头顶,随着它跃起又落下始终没被甩脱,那鱼潜入水里,他就被带了下去,也是刹那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凤-!”顾绿章失声惊呼,他就这么被那条鱼拖了下去,就算他有常人没有的武功,但也不能在水里待很久吧?“凤-”她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刹那已经吞噬一切的河水,那河水就像在瞬间压迫她的胸口,即将让她窒息而死。

    “啊啊啊啊——”就在凤-跟着怪鱼潜入水里不见,河水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这亭子后不远处有人惨叫了起来“妖怪——”

    河水退去,黯淡的月光之下,桑菟之和顾绿章都忍不住一声惊呼——河水退去以后,堤坝上留下了三四个半人半鱼的怪物,鱼化的程度比高邱武和沈秋雨都高得多,显然不是今年才被异化的鱼妇。不远处的树后躲着一个年轻人,被满地的鱼妇吓呆,跌倒在地上全身瑟瑟发抖,脸色苍白。

    这这情形顾绿章忍不住惊恐之情蔓延上心头,凤-不见了,她和小桑要怎么面对这些行动快捷的怪兽?何况竟然还有一个路人在这里,他到底是谁?

    身边的“-”突然昂首抖动了一下身体,她一惊:小桑!他想怎么样?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桑菟之已经从亭子顶上落了下去,落在了满地鱼妇和那个年轻人面前。

    他想保护别人呢无端的她涌起一阵凄凉可笑的情绪,小桑想要保护别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要保护别人她站起来从亭子顶上跳了下去,跌倒在遍是泥浆的草地里,爬起来的时候满身污泥,奔到小桑身边。

    有一条鱼妇轻轻地在潮湿的草地上滑动了一下,她情不自禁地随之毛骨悚然。就在她全身一僵的时候,刹那之间那张诡异的人鱼难分的脸骤然已经在她眼前“啊——”她尖叫一声,双手把那张脸推了出去。“啪”的一声那张脸突然僵硬倒下,跌在顾绿章鞋前,在那张丑陋恐怖的鱼脸之后,露出了唐草薇妖艳绝伦的面容。

    小薇她喘着气看着唐草薇,从来没有觉得小薇是可靠的从来没有,即使是现在也没有!可是——为什么每当她没有想到他会来而他来了的时候,她总是莫名其妙地震惊又想哭,就像他其实根本是不必来的一样

    唐草薇仍旧穿着那身暗绿色的菊花睡袍,绸缎的衣袖飘拂着,在黑夜中显得他的手腕尤其的白。他手上握着银质的锥形匕首,那是打倒鱼妇的武器。

    那树后的年轻人惊恐地看着身前先是来了一匹独角马,然后跑来一个全身是泥的女生,最后在鱼形怪物扑上来的时候一个衣服古怪的人一挥手,那只怪物就匍匐在地上不动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妖怪妖怪你们和河里的怪物一样是怪物”

    唐草薇转过身,面对着潮湿草地上的那些鱼妇,面无表情地说:“以‘-’的力气、凤-教你的方法,打碎它们的颈椎,神经一断,它们就算不死,也无法行动。”

    他没说他在和谁说话,桑菟之往前走了一步,渐渐地化回人形,扬了扬眉“嗯。”居然马会变成人!那年轻人惨叫一声,爬起来掉头往后就跑“妖怪妖怪!满钟商市都是妖怪”

    “站住!”唐草薇妖异冰冷的语音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力量,让那个年轻人停了下步,不由自主地回了下头。

    “你就是那个——目击者吧?”唐草薇冷冷地说。

    “目击者?”年轻人全身还在发抖“什么目击者”

    “沈秋雨被咬的时候,你看到了?”唐草薇淡淡地问。

    “沈秋雨?”年轻人茫然了一下,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那个那个”

    “他是被什么东西咬成两段?”唐草薇再问,语气仍是淡淡的,没有半分情绪在内。

    “我他”

    “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条鱼吗?”唐草薇冷笑了一声“不是吧?”

    年轻人浑身起了一阵颤抖“那个他是”

    “你看到了什么?”唐草薇问这一句的时候,那些鱼妇突然滑动起来,桑菟之踏前一步站到了唐草薇身边,两个人把顾绿章和年轻人挡在身后。

    “吱——”的一声尖叫,继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匍匐在地的鱼妇们发出了高频的叫声,像在彼此呼应着什么,那声音听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让人头昏眼花。唐草薇微微颤了一下,顾绿章骤地惊觉:小薇他

    “呃”的一声吐息,桑菟之这时候没有笑,身旁的唐草薇半跪了下去,捂着嘴,乌黑的血液一丝一丝滑落在草地上,小薇他

    又吐血了。

    这事顾绿章不奇怪,她在唐草薇处理宝蓝色-蛾那件事的时候就看过他这样吐血。

    桑菟之也不奇怪,他在前几天去异味馆,在厨房里就看见了一叠染血的纸巾。

    小薇的身体有问题并不是秘密。

    只不过他总是那么冷漠的表情,站得笔直,古怪又孤僻的脾气,让人无法关心。

    “吱——”鱼妇就在唐草薇半跪在地的时候一拥而上,桑菟之正要挡在唐草薇前面,唐草薇闭目反手,一匕首插入一条鱼妇咽喉。匕首一入喉,他五指一张拍在鱼妇脸上“啪”的一声那条鱼妇竟被他拍飞出去远远地跌进河水,就在这时第二条鱼妇缠上唐草薇的手臂、第三条鱼妇却自背后扑上了桑菟之,第四条鱼妇却转头向顾绿章爬去。

    “你的心里真的没有生存欲?”唐草薇唇边微微带着血丝,抬起头来森然问挡在他身前的桑菟之,缠上唐草薇左手的鱼妇一口往他手臂咬下,如红色印泥般的浓稠血液溅上了桑菟之的脸“像你这样的生物,出生完全没有意义。”

    顾绿章看着爬来的鱼妇一步一步地后退,入耳听到那句“你的心里,真的没有生存欲”陡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说不出是什么令她悚然心惊——那“生存欲”三个字,就像燃烧的火柴头一下深深炙入肌肤——而她确信在这一刹那小桑有着同样的感受。

    唐草薇的血溅上桑菟之的脸,他整个身体伏了下去,没有受伤的右手撑地,一股浓郁的黑血从他口中吐了出来,血丝牵连到地上。这样的状态,就算是背后的年轻人也看得出,他已经无力击败鱼妇,说不定他连自己都撑不住。

    “咳咳”唐草薇大量呕血,那些鱼妇突然有了奇异的变动,一条条如逢甘露,争先恐后地滑向那些黑血,抢食起来。连扑向顾绿章的那条鱼妇都匆匆游回,像与这些血相比,杀死顾绿章几个人微不足道。

    桑菟之把唐草薇扶了起来,退了几步,那些怪物就挤在血迹旁边蠢蠢而动。

    唐草薇右手蒙口,血还是止不住,一丝一丝涌了出来,血色已渐渐变红,不像原来那样黑得让人觉得可怕。顾绿章把他从桑菟之手中接了过来,小薇整个人都已乏力,不能想象这样苍白艳丽瘦弱的人能够搏杀鱼妇“小薇,你到底”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凉风一晃,一头鱼妇翻身扑来,速度竟然比刚才还快!唐草薇翻腕弹指,一支明晃晃的银质匕首样武器直插入她身后那只鱼妇的颈部,鱼妇临空落下“砰”的一声大响像个皮囊滚到一边。

    那银质匕首难道就是常说的“飞镖”?她蓦然回首看到地上鱼妇的惨状,唐草薇闭目挥手,苍白的右手五指间夹着两支银质飞镖,就在她蓦然回首的瞬间,两只飞镖掠面而过,银光一闪,两条鱼妇吱吱尖叫着两侧逃开,扑扑两声被射穿颈椎,其中一条摔入河中消失不见。唐草薇缓缓收手,以愈发苍白的手背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渍,乌黑华丽的长发在夜风中三三两两地飘零,稍微有些乱了。

    小薇——竟然有这样的能力!

    原来除了凤-,小薇竟然也有武功!

    这样连他自己都撑不住、半跪在地上的人,居然能轻易搏杀鱼妇,能救人!桑菟之的心头“怦”地一跳,而他呢?

    这一整个晚上,他站在这里到底在干什么?

    目光牢牢地盯着唐草薇,他胸口热血沸腾,似乎又感受到了那天李凤-教他手腕一击时的心潮,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重重地击碎什么最坚硬的东西、想大吼大叫!突然大步走了过去,一手拉住顾绿章一手握住唐草薇的手,握得死紧“我”

    “哼!”唐草薇充耳不闻。

    顾绿章扶着唐草薇,突然大叫一声:“小桑快走,那东西——”

    桑菟之蓦然回身,只见唐川水再度轰然涌起,那条巨大的鲋鱼又跳了起来,这次头顶已经没有李凤-,它一个翻身,再度落进了水里,乘着湍急的水涌,猛然往堤坝上冲来。

    “啊啊啊啊——”身后那年轻人在惊叫,小薇已经乏力,绿章没有任何能力——

    惊天大浪夹着一个巨大的怪物迎面而来,轰然水响混着刺鼻的鱼腥味和腐肉的味道,刹那之间唐草薇和顾绿章面前白雾腾起,这一次,桑菟之额头长出了晶莹的独角,他却没有变身,双手张开,独自面对着那条怪鱼。

    一阵明亮的光晕在他四周悠悠画圆,就如月亮皎皎来到了他脚下。光晕之外河水湍急而过,冲毁树木无数,光晕内四个人安然无恙。那条怪鱼乘着水流急遽往光圈撞来“砰”的一声,它与光圈撞击而过,搁浅在堤坝边的草地上。

    小桑!顾绿章失声叫了出来,在光晕之中却听不到丝毫声音,唐草薇华丽的脸颊上缓缓泛起了一层冰冷的表情:麝月界——

    猛地地面一晃,那条沉重至极的大鱼在岸上挣扎,突然腹部的伤口张开了,一只形状奇异的东西从鱼腹里滑了出来,猛地往桑菟之的结界扑来。

    “铮”的一声,光圈里四个人被震得跌成一团,那东西的速度比起鱼妇更快了几倍,竟然完全没让人看见那是什么东西。桑菟之身后的年轻人突然大叫起来“就是它!就是它!它咬了沈先生,那是个怪物,真正的妖怪!妖怪!妖怪!”他极其义愤地冲到麝月界的最前面,对着那行动如电看不清面目的怪物挥舞拳头“它咬了沈先生,它扑上来把他咬成了两段”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顾绿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撞以后,似乎对于没有成功而勃然大怒的小怪物:似乎是一团如蝌蚪般的东西,湿滑的表面,有尾巴和与身体完全不协调的头,极小的眼睛,颜色微微有些发红,就像河马的褶肉那种红。

    “这是什么东西?”桑菟之难得开口询问一个怪物的来历,他一向对各式各样的怪兽颇有兴趣,认不出眼前的东西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

    “不知道。”唐草薇沉默了一阵,冷冷地说。

    世上居然有连不死人唐草薇都不知道的怪物,这只从鱼妇腹中出来的“蝌蚪”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顾绿章看了它一阵,突然失声问:“凤-呢?”

    麝月界内的空气渐渐变得自然,小桑对结界的使用似乎有了心得,她的声音传了出来,唐草薇视线微垂,仿若毫不关心“不知道。”

    “凤-不会”她脱口而出,又立刻止住,但他们都知道她想说什么——凤-不会出事了吧?

    桑菟之手掌拍在她肩头,摇了摇头,李凤-不会出事。

    她稍微感到一些安慰,像凤-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出事呢?即使他在河水里失踪、即使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可是他一定会回来的是吧?这样想完全是一种自欺欺人是吧?可是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样呢?就在她挣扎于自欺欺人与现实之间的时候,结界外的“蝌蚪”陡然全身起了一阵颤抖,那模样就像被吓了一跳,蓦然掉转那个硕大的头,警惕地盯着唐川河水。它身边巨大的鲋鱼仍然在挣扎弹跳,但显然已是奄奄一息,不知道刚才在河底它做了怎样的挣扎,李凤-又去了哪里?

    桑菟之支撑着结界,汗水一滴一滴从他额头发丝上滑了下来,他的能力不足,即使是没有变身节省了消耗,也依然无法把结界维持得更长久一些。唐草薇半跪在地,一手撑地,抿着唇,唇沿血丝未干,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年轻人惊恐至极地看着那只“蝌蚪”经过一阵恐慌和义愤,他无力地坐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只怪物。

    水里“哗啦”起了一阵声音,有个人影从河里一跃而起,那身姿矫健至极,一弓背、弹身、人在半空——随即舒展、转身、踏足——“嗒”的一声轻响落在地上,竟然连一点泥水都没有溅起。他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湿,宽袖长袍仍旧在夜风里飘动,就像他根本不是从水里出来一样。

    凤-!结界里的三个人都猛地站了起来,那怪物行动快如闪电,牙齿锋利至极,凤-有看见它吗一个念头没转完,一声怪异的叫声响起,那只“蝌蚪”已经扑了上去。

    之后那些瞬间的动作像慢镜头,又或者是凤-的动作交代得太过清晰潇洒——那怪物猛地扑在李凤-身上,李凤-一掌劈出,劈中它额头,那东西滑腻柔软,一下子闪开,李凤-却反臂一搂,竟然抱着那怪物纵身而起,后倒“扑通”一声双双摔进唐川河里,刹那又不见了影踪!

    “啪”的一声结界破裂,桑菟之惊呼了一声:“凤-?”

    顾绿章立刻奔到了河岸边,失魂落魄地四处张望“凤-呢?他在干什么?”

    年轻人坐倒在地瑟瑟发抖“他他他抱着那个一口能把人咬成两段的怪物下下下下河天啊那东西可是鱼肚子里出来的”

    “快回来!危险!”耳边传来唐草薇冰冷的声音,三个人蓦然回首,那条跳不起来的鲋鱼已经摆过身来,那双巨大的眼睛以一种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们四人。它已经回不到水里,很可能也已经活不了,但是它现在还不会死。

    它对堤坝上鱼妇匍匐不动的情形似乎十分愤怒,但更愤怒的或许是那只蝌蚪状的小怪物离开了它的身体,翕动着鱼鳃,慢慢地向顾绿章四人滑了过来——它很重、很庞大,但是鱼鳞光滑,加上草地湿水,移动并不是很困难。

    “退后。”唐草薇撑了下右手想要站起来,或者是单手支地太久了越发乏力,他差点整个人扑跌在地上,顾绿章用力把他撑了起来,扶他站直。

    小薇的手指手腕一片冰冷,他、他他怎么能对抗这只满身鳞片的东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她死死拉住唐草薇“小薇不要,算了吧,算了吧,小薇我们算了,不要打了,你逃吧,我们逃吧不要打了”

    唐草薇一把把她推开,那力量一下子把她推到了地上“退后。”

    不要再打了太痛苦了我帮不了你任何忙,只能看你一个人奋战小桑也不能、我也不能,只能等着你保护,这样太痛苦了——太残忍——只能更加显现我和小桑是多么懦弱无用!小薇你可怜可怜你自己,你憎恨厌恶我们吧、你放弃拯救我们吧,算了吧我求你不要再打了算了你快走吧,我们不值得你拼命——

    “呀——”的一声怪叫,那头鲋鱼猛地往唐草薇的方向一窜,巨大的鱼唇张开,显然打算将他一口吞下。

    唐草薇五指对着鱼头张开,在他右手掌心不知被他画了什么东西,黑暗的天空陡然一蓝一紫“轰隆”一声,一阵霹雳闪电照亮半边夜空,一只黑羽的不知什么东西当空掠过,像一阵暗色的幽灵,带起一阵异常温暖的风。

    这一切的异变都只在刹那之间,瞬间那条目露凶光的鲋鱼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腹部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那伤口几乎把它从头剖成了两半,鱼血流了满地,把草地完全染成了红色。

    “小薇!”桑菟之和顾绿章一左一右扶住再度吐血的唐草薇,他吐出来的已不是黑血或者红血,他现在吐出来的血血色很淡,都快成清水了。但那张苍白华丽脸庞上的表情从未变过,仍旧那么自以为是的冷漠,仿佛一切一切的痛苦都不在他身上、或者他连半分也感受不到“那是——什么——”他以手背抵着唇沿,此时不断吐出来的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他的眼睛却冷冷地看着那条大鱼的肚子。

    那是什么?那头怪物即使被剖成了两半也不知死了没有,桑菟之和顾绿章回头,只见在大鱼古怪的腹部结构之中露出了一截黑色的衣袖。

    那是什么?顾绿章陡然一震,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国雪”

    国雪?她怎么会对着大鱼肚子里的死人叫国雪桑菟之全身都在对这条腥臭怪异的大鱼起着抗拒性的颤抖,但是那是个也许被吞进鱼腹的人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睛笑了起来“我去看看。”

    “它已死了。”唐草薇淡淡地说。

    “我知道,你召唤‘罗罗鸟’搏杀鱼妇,果然天敌就是天敌,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这条鱼就死了。”桑菟之边往前走边笑,走到鱼肚子边的时候那鱼腹因为沉重的压力而塌了下来,把那个只露出一角的人挤了出来,滑到了桑菟之鞋子前。

    他突然整个呆住了。

    顾绿章的心奇异地跳着,唐草薇缓缓抬头,那年轻人却先“啊”了一声:“他竟然还活着!”

    从鱼肚子出来的是一个活人,不是一个死人。

    他脸色苍白、身材高大、发色有些淡、鼻梁挺直,有点像中国和西欧的混血儿。

    他仍在呼吸。

    桑菟之抬起头转过身来“他是木法雨。”

    木法雨!

    那个与猛兽伴生、吃人为生、想要杀死顾绿章的男人。

    在蓝色-蛾事件之后他消失了,原来是同样遇上了鱼妇,不过即使是在鱼妇腹中,他仍能指挥这条大鱼伤人繁殖,然后谋杀顾绿章——只不过,以木法雨的能力,为什么会被区区一条鱼妇困在肚子里,那鱼妇肚子里的蝌蚪怪物又是什么顾绿章猛然省悟,抓住唐草薇“凤-呢?他和那只东西掉进河里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唐草薇冷冷地看着她“我看到的事,本就和你一样。”

    “他还活着。”桑菟之蹲下身摸了摸木法雨的颈动脉“他还活着怎么办?”

    木法雨还活着,怎么办?顾绿章一怔,唐草薇皱起眉头,这个操纵猛兽鬼魅吃人为生的人类,是不是应该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杀了他呢?顿了一顿,也许只顿了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唐草薇淡淡地说:“带回异味馆。”

    “ok。”桑菟之没有异议。

    顾绿章点了点头,她想问清楚为什么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一定要用奇怪的手段杀死她还有他和国雪有没有关系。但比起这些,她眼望唐川,凤-呢?凤-呢?凤-呢?

    河水起了一阵颤抖,远远的地方传来了船的声音,以及手电筒的光。

    “谁在那里?”

    刚才一阵大战,果然惊动了附近的居民,这船艇的声音不像普通的游船,倒像是警用摩托艇。年轻人正要开口大声呼救,突然嘴巴被一只手捂住,有人和煦如春风般的声音响起:“不要说话——跟我来。”

    李凤-!顾绿章一阵狂喜,他果然没事!月光下凤-依然宽袖长袍,那是件儒衫,袖角微微沾了些水,此外竟然仍是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一手带着顾绿章,一手扣着那年轻人,轻飘飘往唐川公园的后门退走。唐草薇跟在他身后,桑菟之化身“-”扛着木法雨,几个人寂静无声地通过中华南街那些寂静偏僻的小路,拐回风雨巷,很快回到了异味馆。

    无疑那满地的鱼妇和横死在岸上的巨大鲋鱼会让整个城市震撼,甚至惊动全国。

    但那些和异味馆里的人无关。

    他们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各不相同,唐草薇去洗澡,李凤-去泡茶,顾绿章怔怔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木法雨,桑菟之靠墙站着,看着那年轻人笑,笑得那年轻人惭愧地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做错了一样,局促万分。

    一个半小时以后。

    他们终于又重新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