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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园,是一座豪华而雄伟的府邸,从敞开的朱红大门望进去,只见一条鹅卵石砌成的路,一路朱红栏杆,两边遍植终年不凋的树木,庭院深深,曲径通幽。
那白衣人引着米珏三人,转前庭,过中堂,几经迂回,终于到了主人会客厅。客厅十分宽敞,中间放着一口白铜大火盆,青色的火焰正在盆沿跳跃、舞动;南北两边是一整套的楠木雕龙椅,当中摆着云石长几、云石凳子;东面靠墙正中是一个玻璃柜子,里面陈设着碧玉、玛瑙、珊瑚、怪石种种玩器;西面靠墙悬挂着一幅长及六尺、宽及两尺八寸的“猛虎下山”图。图画之前,一人双手反剪,神态悠闲,正聚精会神凝视着那只栩栩如生、呼之yu出的猛虎。
白衣人轻咳一声,道:“师傅,幸不辱命,贵客已到。”
那人倏然转身,双袖飘飘,一举一动之间,竟极其潇洒、飘逸。他约摸刚及甲子之年,两鬓微微有些花白,脸容feng满、圆润,颌下光滑无须,双目顾盼流转,令人感到非常亲切、无比慈祥。
“‘乾坤一剑’秦孝仪秦老爷子。”一见到这老人,米珏立即惊喜地叫道。
“米贤侄,你还记得老夫么?”秦孝仪大笑道。
“老爷子,咱们一别经年,不意竟在此处相逢,可真是百感交集啊!”“他乡遇故知,的确是人生一大喜。”
“那位神秘的主人,莫非就是老爷子你?”
“嗯!这不情之请,倒让三位猜疑了。”
“老爷子怎么知道我们三人的行踪?”
秦孝仪目光转动,神态有些很不自然,仿佛并不想作答,偏偏又找不到搪塞的借口。就在这时,正有丫环奉上香茗,他急急忙忙吩咐道:“速备一桌盛宴,为三位贵客接风洗尘。”
四人纷纷落座,秦孝仪望着满脸沧桑的杏伯,微笑道:“方四侠,上次见面之时,是否在十年前的江南三月天?”
杏伯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淡淡道:“秦大侠可真是好记性。”
“当年方四侠威风八面、叱咤江湖,手中一条‘乌龙鞭’让宵小之辈闻风丧胆,今日怎么今日”
“物是人非,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杏伯摇头道。
秦孝仪捋掌轻叹道:“方四侠侠名远扬,铲奸除恶,令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快,昔年的雄心壮志却如此消磨殆尽,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小老儿就是憎恨自己的双手沾满了太多、太多的鲜血,所以才决意退隐江湖。这么多年了,偶尔想起以前犯下的罪孽,还是难免有些悔恨。”
“‘乌龙鞭’位居‘神兵利器八大家’之中,今日却只能用来拍拍马pi股,咳咳真是人间沧桑,世事难料。”
杏伯脸色淡漠:“秦大侠似乎越来越春风得意,想必徒子徒孙们也更多了。”
“徒子徒孙的确不少,只可惜全都不成大器,哪一天还望方四侠亲自tiao教一番。”
“小老儿早已不问江湖事,乐得逍遥自在。”
“方四侠这份虚怀若谷的胸襟实在令人敬佩,若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弟也来效仿效仿,退出江湖,从此不问世事。”
杏伯微微一笑,不再作声,只管低头品茗。
秦孝仪目光一转,看着欧阳情道:“这位想必就是金陵城‘天涯海阁’的大老板欧阳情欧阳姑娘?”
欧阳情笑了笑:“看来小女子虽然只是个生意人,在江湖上却也未必默默无闻。”
“‘天涯海阁’在江湖上极享名誉,欧阳姑娘艳名也早已广为流传,老夫常恨无缘识荆,今日一见”秦孝仪微笑着摇摇头,突然住口不语。
“莫非让老爷子大失所望?”
秦孝仪笑道:“今日一见,才知人们所言非虚,仅仅只是姑娘的绝代风华和独特的气质,便已似不食人间烟火,想必容颜也必然是倾国倾城。”
“小女子自知貌似嫫母,所以不敢以真容示人。”欧阳情淡然一笑。
“老夫虽然不懂应该如何去欣赏一个女人,但也看得出来,姑娘绝非嫫母之貌。”
欧阳情手捧绿玉茶杯,浅浅一笑,也不再言语。
秦孝仪轻咳一声,看了看米珏,笑道:“米贤侄,你可曾忘记当年灞桥之会?”
米珏笑道:“那次酩酊一醉,至今只怕已时隔六载”
“不,是整整六年零八个月。”秦孝仪摇头正容道。
“老爷子愈老弥坚,这记性是越来越好了。”
“人一老,许多事反而记得更清楚,也有许多事更看不开、想不透。”秦孝仪脸色突然变得黯淡,苦笑着摇摇头,又看了米珏一眼,似乎言犹未尽,目光中似有深意,迟疑了许久,终于缓缓又道:“米贤侄,有些话,老夫不知该不该说。”
“老爷子但说无妨。”
“听说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是你的朋友?”
提起朋友,米珏的心里立即涌起一道nuan流,微笑道:“他的确是小侄的朋友。”
秦孝仪突然跺了跺脚,长叹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糊涂?什么样的朋友不交,却偏偏和这种人做朋友?”
米珏怔了怔,摇头道:“老爷子的意思小侄不太不明白。”
“你知不知道,和一个杀手成为朋友是种非常危险的事?”
米珏又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明白。”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毕竟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大侠,岂可自贬身份,与他屈尊相交?”
“他是一个好朋友,绝不是传说中的那种冷血无情之人。”米珏正色道。
“杀手就是杀手,在这种人心里,杀人才是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朋友,是没有最好的。”
米珏闭上了嘴,他无意多作辩解,有些东西,只要放在心里就已足够。
“你们此行,是不是前往华山?”
米珏微微一怔,抬目道:“老爷子难道还能未卜先知?”
“你们如此车马劳顿、劳苦奔波,岂非正是为了任我杀?”
“老爷子好像什么都知道。”米珏愕然道。
“老夫还知道,你们此去华山,必然路途艰辛,凶险重重,步步荆棘,凶多吉少。依老夫之见,你们最好还是放弃此行。”
“老爷子,你究竟还知道什么?”
“你们绝不能去华山。”秦孝仪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华山风景虽好,但绝不适合游玩,因为此刻的华山已被下了封闭jin令,无论是谁,上山者一律格杀勿论。”
“什么封闭jin令?什么格杀勿论?任我杀究竟是不是已到了华山?”
秦孝仪微微一叹,沉声道:“如果任我杀不在华山,华山也就不会成为充满杀戮的是非之地,更不会被全面封锁,列为jin地。”
“老爷子,你越这么说,我就越不明白了。”米珏苦笑道。
秦孝仪沉默半晌,缓缓道:“你可曾听说过一个人,一个可怕却又令天下男人都能着魔的女人?”
米珏心头一跳,tuo口道:“紫罗兰夫人?”
“嗯!就是紫罗兰夫人。”秦孝仪双眉攒聚,眉间紧紧拧出一个“川”字,脸色严峻,却又充满了恐惧。
夜色渐浓,飞雪在泼墨般的浓黑中渐也变得黯淡。
“封闭华山就是她的命令。早在几天之前,她就已发出江湖追杀令,誓诛任我杀。”秦孝仪长长吁出一口气,缓缓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中原因,无人知晓。但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紫罗兰夫人的追杀令一旦发出,就绝对没有人可以抵抗,即使上天入地都在劫难逃。如今任我杀和紫罗兰夫人誓不两立,紫罗兰夫人更yu杀他而后快,你们此行无疑是引火**,无端遭受池鱼之殃。”
“老爷子,这位紫罗兰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就连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的‘卜仙’也毫无头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卜仙’?是不是胡来那疯子?”
秦孝仪忽然笑了笑,悠悠道:“‘卜仙’名字虽然叫做‘胡来’,但为人一点也不含糊,熟知江湖上数十年来的奇闻轶事,是个不折不扣的百事通先生。”
“胡来既然如此博识多闻,居然也猜不透这个女人的秘密?”米珏皱眉道。
“对于紫罗兰夫人,众所周知的只有一点。”秦孝仪轻轻叹道“她绝对是个可以让天下所有男人都疯狂着魔的绝世美人,听说当今江湖上的确已有不少男儿英豪因为抵不住她的you惑,而不惜屈膝折腰、誓死相随。”
米珏想起“天山双鹰”说起紫罗兰夫人的时候,表情陶醉而痴迷,忍不住发出一声喟然长叹。
“据老夫所知,‘神兵利器八大家’中的朋友就有四位。”
“哪四位?”米珏动容道。
“‘追风剑’司徒一龙、‘魔手’吕奉祖、‘勾魂枪’江上飞、‘金银龙凤环’尤不败。”
米珏愕然道:“这四人名声不坏,尤其是‘魔手’吕奉祖,更是山西吕家一百多年来唯一的顶尖高手,居然也甘愿成为紫罗兰夫人裙下之臣?”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向你挑战。”
“向我挑战?这又是为什么?”
“正确来说,是挑战你的剑。他们都觉得,在‘神兵利器八大家’排名上,自己的兵刃应该排得更前一点。”
“‘无情断肠剑’也仅名列第二,他们要找的人本不该是我。”
“不错,名列第一的是‘冷月弯刀’,可是自从叶大侠逝世之后,这把刀就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冷月弯刀”既已了无踪迹“无情断肠剑”自然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秦孝仪道:“司徒一龙的‘追风剑’本是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宝物,却排名第三,他一直都不肯服气,很早以前就想找你一决高下了。”
“这第三和第二也只在伯仲之间,何必非要分个明白?”米珏叹道。
“吕奉祖的‘魔手’据说是用千年金蚕之丝掺合百年玄钢所铸,他一直认为,这才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位居其四,实非他所愿。”秦孝仪轻啜一口香茗“江上飞的‘勾魂枪’号称百枪之祖、枪中之王,却仅列第六,名次反而落在‘索命刀’之后,他又岂能甘心?”
米珏笑而不语,心里暗暗叹息。“梅君醉妃”夫妇是当今江湖上辈份极高的前辈,每说一句话,都极具权威,既然他们如此排名,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若非经过深思熟虑的权衡,绝对不敢轻易妄言。
“尤其是尤不败,据说他的‘金银龙凤环’至今百战百胜,未尝败绩,当年在峨眉金顶,一招‘龙凤**’绞碎了峨眉派两大护法的双剑,绝对是经典的一战。如果他的双环一直排名第七,他还能叫‘不败’吗?”
米珏苦笑道:“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只怕就是这个道理。其实就算他们毁了‘无情断肠剑’又能如何?谁的兵刃才是天下第一?难道在他们之间,继续你争我斗,非要分出高下才肯结束吗?”
“此去华山虽然只不过数日的行程,但对于你,却一定是最漫长、最危险的旅途。”
“想必这四人早已守候在途中,等待与我对决。”
“所以老夫才好意劝阻贤侄放弃华山之行,暂且避一避再作打算。”
米珏摇头叹道:“他们心意已决,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还是会找到我的,要来的始终还是要来,我又何必逃避?”
“就算你过了这几道关卡,也不一定能赶到华山;就算你到了华山,也未必可以找到任我杀,助他一臂之力。而且只怕还未见到他之前,你就已先遭毒手”
米珏忽然笑了笑,坦然道:“就算华山已成阿鼻地狱,我也还是不会改变初衷的。”
“为什么?”秦孝仪脸色微变,闷声道“难道就仅仅只为了任我杀?”
“是!为了朋友,也为了江湖道义。”米珏正容道。
秦孝仪脸色分明有些不悦,冷冷道:“道义?区区一个下三滥的杀手,值得你如此冒险吗?”
米珏还未说话,欧阳情已忍不住插口道:“老爷子,你错了。”
秦孝仪目光一抬,冷笑道:“老夫错在何处?”
“任我杀绝不是个下三滥的杀手,在许多人心中,他不但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好朋友,甚至还是一个无私的英雄。”
秦孝仪目光更冷,忽然笑了起来,但这笑,却充满了讥诮之意。笑意忽敛,他沉声道:“荒谬,杀手和英雄岂非正是风牛马不相及?”
“昔年的汉高祖刘邦本也出身低微,一个市井之徒都可以成为一国之君,可见‘英雄莫问出处’这句话,的确是个千百年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秦孝仪“啊”了一声,一时为之语塞。自古以来,史上有多少英雄不是来自草莽?事实强于雄辩“英雄莫问出处”这个道理,绝对不容置疑,是永远也无法驳倒的。
刹那间,众人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沉默。过了许久,秦孝仪才轻咳一声,缓缓道:“各位既然去意已决,老夫若是一再出言劝阻,就是不近人情了”他抬目望了望厅外深沉的夜色,又道:“如今夜色已深,三位就暂且留宿一晚,待明天用过早膳后再启程吧!”
米珏起身抱拳道:“如此叨扰了。”
“如果他日还能再见,你我共续前缘,一醉方休,那才爽快。”秦孝仪笑道。
“小侄一定不敢辜负老爷子的厚望。”米珏忍不住大声笑道,笑声虽然豪迈,却又怎能驱散他心头的忧伤、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