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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是从对街传过来的,说话的人一袭整洁的白衣,衣袂飘飘,身子却笔直得像一支标枪,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笠下的阴影里,竟无端增添了他几分神秘和诡异。
“阁下是什么人?”钟涛忍不住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过客,一个路过这里的天涯过客。”白衣人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异常清晰。
“只是路过?”钟涛冷笑道“阁下应该是在跟踪在下吧?你已经跟着我走了四条街了,为什么?”
“你为什么跟踪宋大小姐,我就为什么跟踪你。”
“跟踪我?”宋妍看了钟涛一眼,一张俏脸倏地沉了下来“你为什么跟踪我?”
“在下决无歹意,”钟涛轻咳一声,脸上又露出一丝笑意“宋大小姐千万别误会。”
“你这人神神秘秘,藏头露尾,难道还会是个好人?”宋妍眼波流动,把钟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在下虽非好人,但也决不是你想象中的坏人。”钟涛无奈地摇头苦笑。
宋妍小嘴一撇,轻轻哼了一声,目光落在那白衣人的斗笠上:“你你又是什么人?”
“你是飞龙堡宋飞腾的女儿?”白衣人不答反问道。
“这里的人都知道我是飞龙堡的宋大小姐。”
“你跟我来。”白衣人忽然回身就走“有些话,我必须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难道不能在这里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怎么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相信你?”
“你不必相信我,但是你必须跟我走,除非你不想知道你父亲遇害的真相。”
宋妍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珠子,吃吃道:“你你知道谁是杀死先父的凶手?你究竟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你想知道的一些事。”白衣人头也不回,淡淡道“如果你没有兴趣知道,大可不必跟来。”
“好,我跟你走。”宋妍跺了跺脚,终于跟了上去。
“等一等。”钟涛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不留下一点东西,就别想离开。”
“留下什么?”白衣人停住了脚步,却始终还是没有回头。
“你的名字。”
“没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够。”
“你也别逼我出刀。”钟涛握刀的手已青筋暴现。
“你最好不要出刀,否则你一定会很后悔。”白衣人的声音忽然充满了刀锋般的杀意。
钟涛狠狠地一药牙,狂吼道:“看刀!”
刀光一闪,钟涛手中那把又薄又窄的短刀已然出手,短刀流动着一股冰冷的杀气,向白衣人腋下的要害刺了过去。这一刀,毒辣得就像是一条眼镜蛇。
“快刀一点红”死在他刀下的人,只不过是流一点点血而已,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痛苦。
钟涛很少失手,近三年来,他唯一的一次失手就是败在任我杀一招之间,只可惜他这一刀还是刺空了。
白衣人的身子突然收缩,明明应该刺入他的刀锋,只不过是贴着他的衣服擦过。几乎是在同一刹那,白衣人已出手,他的手轻轻一动,本来在钟涛手里的那把短刀,突然间就已到了他的手里。
钟涛还未明白过来,突觉咽喉一凉,冰冷的刀锋竟已贴上了他的肌fu。
“是原来是你”钟涛突然失声怪叫,脸上充满了恐惧而惊愕的表情,仿佛看见鬼魅一般。
“你想起来了么?”白衣人手中的刀轻轻一送,钟涛立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我不杀你,你走!”
话声中,短刀突然坠落。
钟涛伸手操住短刀,嘶声道:“虽然你不杀我,但我决不会领你的情,我一定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活得很难过。”
“我会等你。”说完这句话,白衣人和宋妍早已渐渐远去。
杨柳岸,不见残月,唯有晓风拂起。
长长的柳堤,曾经有多少sao人墨客不经意地从这里走过,留下一阙又一阙描尽江南风情的千古佳句,和一个又一个令世人只能用回忆去凭吊的背影?
一声轻叹,一句低吟,便能牵动一丝长江之水般悠长、悠长的万古轻愁;扯一叶孤帆,驾一叶扁舟,红尘岁月便已湮没在江南一望无垠的浩渺烟波里
阳光,照在六角亭的尖顶上,栏杆上的朱漆虽然已被岁月剥落,却恰恰成为了历史的见证。一对燕子从远方飞来,停在六角亭外的白杨树上,仿佛正在寻找往日旧梦。
燕子飞来又飞去,来过几回?去过几回?白杨不问,亦无语。
宋妍坐在栏杆下的长台上,仰起螓首,凝视着白衣人的背影。
白衣人的身子像标枪一样站得笔直,仿佛一尊石雕动也不动,看起来竟比冰雪还冷,比岩石还坚毅,比小草还顽强。
这人太冷,杀意太重,很多人都不喜欢这种人,尤其是女孩子,但宋妍非但一点都不厌恶,心里还突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和白衣人在一起,仿佛比孤身困在装着五只老虎十匹饿狼的牢笼里更可怕,但她却认为,越是可怕的东西反而更安全。好奇,本也是人之本性之一。
“你要我跟你到这里来,莫只是想要我陪你一起看风景?”宋妍打破了沉默。
“我在等,等你问我。”白衣人抬高了头,望着白杨树上的那对燕子“因为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问,你答?”宋妍忍不住失笑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人似乎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个问题,不由得微微一呆,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叶逸秋,树叶的叶,飘逸的逸,秋天的秋。”
“叶逸秋?没听说过。”宋妍轻摇螓首,娥眉轻蹙“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好像不见经传。”
叶逸秋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如果她知道叶逸秋就是昔日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那又是如何的一番感想?
“你说你真的知道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是谁?”
“嗯!不过你已经不必再寻他报仇,因为早在九个多月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叶逸秋微一迟疑,沉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发生在金陵,任我杀和川岛二郎的那一战?”
“听说过,那一战至今为人津津乐道。”宋妍眼眸中绽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任我杀虽然是个杀手,但这一战却让他成为了英雄。”
“英雄?”叶逸秋的身子突然轻轻一阵抖动,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据说川岛二郎就是‘狂人魔女’的儿子,当年这对fu妻创立千杯岛,残害武林同道,意图称霸江湖,因为韩大少的干涉,最终没有实现。川岛二郎的出现,正是为了完全他们的遗志。若非任我杀击败了川岛二郎,一场武林浩劫只怕便要再次重演。”宋妍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英雄的敬佩和仰慕,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向往“此事很快就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年轻一代的男儿都将任我杀视为榜样,就连那些女孩子都说,要么一辈子不嫁,要嫁就应该嫁给像他这么样的大英雄。”
说到这里,宋妍的粉脸上浮起一丝迷醉的笑意,无端地泛起一片桃红,仿佛嫁给这么样的大英雄也正是她的心愿。
叶逸秋静静地听着,目光望着远处的帆影点点,思绪仿佛已飘向远方,他想起了红颜薄命的叶梦君,想起了痴心不改的欧阳情,想起了那些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朋友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件事和我父亲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宋妍蹙眉问道。
“因为川岛二郎就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
“是他?根据那封匿名信所言,凶手明明就是任我杀。”
“什么匿名信?现在这封信呢?”
“那是找到凶手的唯一线索,我二叔已经收藏起来了。”
“你二叔?我怎么没听说过宋飞腾还有兄弟?”叶逸秋似乎有些意外。
“他就是‘江南大侠’宋飞扬,我父亲去世后,他就接任了飞龙堡堡主一职。很多年前,他离开了飞龙堡,但是叶落归根,游子总是要回家的。”宋妍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这一笑,仿佛连阳光都已失去了颜色。
“你能不能把这封信拿出来?”叶逸秋始终没有回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问道。
“拿出来?你要这封信做什么?”宋妍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你不觉得这封信很可疑吗?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明明就是川岛二郎,这个人偏偏栽赃嫁祸给任我杀,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你突然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宋妍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叶逸秋孤单的背影,心里竟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你认识‘杀手无情’燕重衣这个人吗?”
“你见过他?”叶逸秋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他来这里做什么?”
“也许他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他觉得这件事其实就是一个阴谋,决定追查真相,找出这个发出匿名信的神秘人。”
“他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离开了飞龙镇。”宋妍本来不想再回答叶逸秋的任何问题,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无法自主“他去了金陵,去找一个叫欧阳情的女人。”
“欧阳情?”叶逸秋忽然全身一震,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异样。
“你也认识这个女人?”宋妍的声音竟似也有些变了。
叶逸秋没有回答,忽然转身大步走出了六角亭。
“你是不是要走了?去哪里?”宋妍娇声说着,快步追了出去。
“去一个我必须去的地方。”叶逸秋竟似害怕宋妍真的追来,更不回头,展开轻功,几起几落间,便将她远远抛在身后,片刻间已失去了踪影。
宋妍追出数十丈,知道自己决计是追不上了,不由得狠狠地跺了跺脚,索性坐了下来,一时之间,思绪如chun光里的蝴蝶,飞来飞去。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和燕重衣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都想揭开匿名信的秘密?这个神秘的过客,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夕阳西下。
人在天涯。
一个孤独的过客,匆匆离开了这个美丽如画的江南古镇。
暮色苍茫。
不长不宽的街道,两边却有几十户店铺人家,世界上有无数个这么样的小镇,几乎每一个都是如此,简陋的店铺,廉价的货物,善良的人家,朴实的民风。这个小镇也没有什么不同,名字却还算有趣:“酒池镇。”
酒池,顾名思义,自然就是酒池肉林的意思,在这里,你可以大碗的喝酒,大块的吃肉,大把大把的花银子。
酒池镇是飞龙堡往金陵的必经之道,所以南来北往的旅客们总是络驿不绝,路过此地的人,往往都会被这里的酒香迷醉,都会被一块招牌吸引:“陈年老店,陈年老酒。”
老酒下了肚,话自然就多了,酒店当然也就变得热闹起来,热闹的地方,总是有人喜欢去的,尤其更舍得花银子。
陈年老店是酒池镇最具规模、生意最好的酒楼,虽非每天都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但人来人往,一整天都从未间断过,那位本来就很和气的陈掌柜,整天都笑容满面,一张大嘴似乎从来都没有合拢的时候——看见别人白花花的银子不断地落入自己的口袋,他连做梦都是乐不可支。
叶逸秋一走进酒池镇,就直奔陈年老店,要了几斤陈年老酒,慢慢地喝着。
一年多以前,这个地方他就已经来过,也是坐在这个位子,面对着墙,背对着门。一年多过去了,这里仿佛还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唯一改变了的就是陈掌柜这个人。
陈掌柜现在不仅比以前更和气,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甜更浓。人逢喜事精神爽,据说他刚刚新婚不久,老板娘是个很美丽、很成熟的女人,不仅很美,而且风姿绰约,更懂得如何打扮自己。
会打扮的女人并不一定是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那种庸脂俗粉。老板娘一张白生生的清水鸭蛋脸上,就完全不施粉黛,可是她穿的却很考究,一件紧身的墨绿衫子,配着条淡紫的曳地长裙,看起来既大方又妩mei,虽然已不再年轻,却更显得别有韵味,尤其是她那回眸一笑,就连那些一本正经地喝着老酒的客人,都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地把酒倒入了鼻孔里面。
陈年老酒虽是陈年老店的招牌,但老板娘的微笑,更好比是一壶陈年老酒,让人醉倒了心田。只有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才懂得如何微笑,来取悦男人、征服男人。
陈掌柜也在笑,笑到嘴巴都裂到耳根子里去了——像他这种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居然还能娶到这么样的一个老婆,简直就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叶逸秋却笑不出来,非但不笑,还拧紧了眉头,暗暗地叹了口气,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陈掌柜又开始在笑了,因为这时候又从门外进来三个人,瞧他们的模样,显然又是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豪客。
“客官,请,请上坐”陈掌柜连脸上的肌肉都快变得僵硬了,但他还是低头哈腰地不停打招呼。谁知那三人却连正眼都不瞧他,冷哼一声,长驱直入,就像是僵尸般一字排开,站在叶逸秋的身后。
“三位可是‘急风剑’?‘断浪刀’?‘劈山天神’?”叶逸秋没有回头,沉声问道。
“阁下连看都不用看,就道出了咱们兄弟三人的名号,难道是用鼻子闻出来的?”说话的人是楚望岳。
“你们喝不喝酒?陈年老店的陈年老酒绝对不比‘满园春’的差。”
“在路上,我们已经喝了三十斤陈年花雕,”楚望岳摇头道“一人十斤。”
“好酒量。”叶逸秋冷笑道“如果你们没有喝这么多的酒,是不是不敢到这里来?”
“的确是不敢。”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望岳竟似笑了笑。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我的来历,是么?是不是钟涛告诉你们的?”
“是。”楚望岳居然没有否认。
“他是不是叫你们来杀我?”
“不是,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楚望岳的声音异常沙哑“来向你借一样东西。”
“借东西?你看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出手的?”
“有,你的人头。”楚望岳压低了嗓子,沉声说道。
“我的人头?”叶逸秋似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要我的人头做什么用?难道你们缺少了一张凳子?”
“不瞒你说,最近咱们兄弟手头紧,刚好听说有人出高价要买你这颗大好头颅,所以咱们就来了。”
“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会把头颅借给你们?”叶逸秋也不生气,微笑着问道。
“你不肯借?”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这么做?”
“不会,没有人会这么做。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借,只有两样不可以借给别人,那就是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人头。”
“既然我不会把自己的人头送给你们,你们也不敢跟我要,那么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咱们可以等。”楚望岳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诡异,笑得狡猾。
“等?”叶逸秋似乎微微一怔“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你死了,你的人头就是咱们兄弟的了。”楚望岳笑得更开心“有消息说,很快就会有人来要你的命,咱们可以等到你死在别人的手里之后,再取走你的人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的确是个好办法,一个好不要脸的办法。”
“这也叫‘以逸待劳’。”楚望岳居然连脸色都没有改变,神情间似乎很得意。
“我本以为你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是丧尽天良的大奸大恶之徒,却没想到,原来你们什么都不是,只是些卑鄙无耻的小人而已。”
“卑鄙小人总比伪君子可爱得多,因为咱们很真实,从不说谎。”楚望岳紫红的脸膛竟似在闪闪发光,毫无羞愧之色。
一个人的脸皮居然可以厚到这种程度,说什么都是废话。叶逸秋摇摇头,忽然闭上了嘴。
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与君子打交道固然不如与小人做朋友,可是与小人为伴,还不如和女人在一起快乐。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随着一声娇叱,一个白衣少女飘然走了进来,竟是飞龙堡的大小姐宋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