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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赖布衣的动作,从右边的墙壁上突然传来一阵“轧轧”声响,就在安柔又惊又疑的目光中,本是一平如整的墙壁竟然向两旁分开,从里面慢慢走出来一个人,一个有脸却没有头发,有身子却没有穿衣服的人。
安柔再一次愣住!
这个人,居然是一个木偶!
这个木偶跟平常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有手有脚,形象逼真,但让安柔感到意外和吃惊的却是——它在动,不仅在动,而且还正在慢慢地向着她走了过来。
“扎、扎、扎”那个木偶一步一步地走来,瞬间已到了安柔的身前,木制的双手慢慢抬起,捧着一只木盘,盘中放着一杯热茶,茗香飘飘,热雾蒸腾。
“请用茶。”赖布衣淡淡说道,却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安柔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缓缓拿起了茶杯,怔怔发呆,似是没有回过神来。
赖布衣手指微动,又在扶手上轻轻一按,那木偶仿佛受到了某种驱使,又慢慢退了回去,墙壁随即复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
“噗哧!”安柔再也忍jin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赖布衣依然一动不动。
“叶逸秋曾经说过,‘懒龙’赖二哥是这世上最懒的人,无论做任何事,他都不会亲自动手。”安柔微笑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错了!”赖布衣淡淡道“除了生活起居是我不必亲力亲为之外,有一件事我还是经常自己动手的。”
“是哪一件事?”
“杀人!”
杀人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是在赖布衣口中说来,却是无比的随意。
安柔忽然感到了从赖布衣身上发出来的一股冰冷的杀意。
“有一点我不明白,”默然半晌,安柔才缓缓说道“像你这么懒的人,怎么还肯花心思下工夫去制造这些机关?”
“因为我懒。”赖布衣道“如果我不多花点心思制造这些机关,朋友来了,就要自己亲自动手招待,岂非很累?”
安柔哑然,她已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与小任见面,是在去年的秋天,算起来,也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了。”赖布衣缓缓道“他还好么?”
“他很好。”安柔轻启g唇,浅浅啜了一口香茗,漫不经心道。
“我听说,他曾经被人震断了全身的经脉,废去了武功,却因此而因祸得福,服下了人间至宝‘万劫重生’,功力大进,是不是这样?”
“嗯!非但如此,他还杀死了天下第一高手,紫罗兰夫人。”
“我早就看出来,小任决不是个简单人物。”赖布衣道“他绝对能够成为天下第一杀手。”
安柔笑了笑,悠悠道:“他已经不做杀手很久了。”
“嗯!这我知道。”赖布衣轻轻叹了口气“当初老六把他带回‘九龙堂’的时候,劳老大就曾经邀请他加入我们的杀手组织,却被老六阻止了,我们一直都觉得很可惜,否则,以他的实力,一定能够超越老六。”
安柔微微一愣,问道:“燕重衣他为什么要阻止?”
想起燕重衣这个人,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悸动。
赖布衣却似并没有在意她的异样,慢慢道:“很简单,因为老六觉得,小任并不适合做一个全职杀手。”他微微一顿,叹了口气,又道:“老六说过,小任的心痛太深,心魔太重,他杀人,不过是为了减轻心里的痛苦,而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武林中所谓的道义,迟早有一天,他心里的痛会随着时光的逝去而慢慢淡化,他也会逐渐厌倦杀手的生活,甚至厌倦了江湖,杀手,绝不是他最终的归宿。”
“结果,他的确说对了!”此时此刻,安柔才明白燕重衣才是最了解叶逸秋的人。
“在当时,我们都不以为然,事实证明,老六的确是对的。”赖布衣的声音中又露出些许笑意“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昔日的‘一刀两断’任我杀,居然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成为了一代大侠。原来杀手也是可以成为英雄的!”
他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也不知是因为叶逸秋命运的转变而感到欣喜,还是为了江湖上突然失去了一个杰出的杀手而感到无奈。
安柔嫣然一笑,道:“‘九条龙’岂非也是英雄?”
“我们?”赖布衣似乎微微一愣,苦笑道“我们不是。我们只是一群被人世间遗弃的人!”
一群被人世间遗弃的人?难道“九条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安柔轻轻药着牙,默然不语。此时此刻,燕重衣的影子再一次浮现在了她的心头:“燕重衣的过往,是怎么样的一种故事?”
“安姑娘,请恕我冒昧问一句”赖布衣轻咳一声,问道“你和小任,属于哪一种朋友?”
“我们?”安柔笑了笑“很普通的那一种。”
“听说小任有一个红颜知己,叫做欧阳情,你知道这个人么?”
“我就是她最好的姐妹。”
“哦!”赖布衣似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再也没有说什么。
安柔也没有说话,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凝结了,空荡荡的屋子里,更显得寂静无比。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到这里来的原因。”过了许久,安柔才打破了沉默。
“姑娘莫非忘记了我是‘懒龙’了么?”赖布衣淡淡道“虽然我很想知道原因,可是我懒得问。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出你的来意的,是么?”
安柔暗暗苦笑,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你能不能带我去‘九龙堂’?”
“你要去‘九龙堂’?”赖布衣有些诧异道“去做什么?是不是想要跟我们谈生意?”
“不是。”安柔道“我想见燕重衣!”
“你要见老六?”赖布衣道“为什么?”
“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杀死刘一刀和司马血,为什么要烧毁飞龙堡?”
“神刀门的刘一刀?旋风楼的司马血?”赖布衣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是什么人告诉你,老六杀了他们?又是什么人告诉你,老六烧毁了飞龙堡?”
安柔猛然愣住,就像是脸上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蹙眉道:“难道这些事都不是‘九龙堂’的人做的?”
“是不是我们做的,我也不知道。”赖布衣摇头苦笑道“这半年来,我旧伤复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九龙堂’了,也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行动,换句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再杀过人了。”
安柔只觉嘴唇发苦,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近日伤势已然好转,也正想去一趟‘九龙堂’。”赖布衣淡淡道“既然你是小任的朋友,那么我就捎上你吧!”
安柔发誓,她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见过像“懒龙”赖布衣这么懒的人了,她实在不能想象,一个这么懒的人怎么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杀手。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屋子,坐着马车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们并不是从那个屋子里的门走出来的,由始至终,赖布衣似乎都没有动过,他只是在摇椅的扶手上轻轻一按,然后地面就忽然裂开,露出了一个宽敞的地下室。安柔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滑了下去,糊里糊涂地坐上了一辆马车,又糊里糊涂地离开了那个古怪的屋子,最后才糊里糊涂地发现,不过片刻工夫,马车便已奔驰在大街道上了。
那个古怪的屋子究竟有什么秘密?安柔没有追问,赖布衣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车厢不大,最多只能容下四个人,同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简单而洁净。车厢是用一种轻盈但非常坚硬的木板造成的,没有车窗,只在顶端开了三四个拇指般大的小孔,阳光,便从小孔透射下来。
直到此刻,安柔才看到赖布衣的面目。
赖布衣年纪并不大,比起米珏似乎还要年轻几岁,方方正正的脸庞,高高的鼻子,半睁半闭的眼睛,说不上英俊,但也绝不难看,只是脸色实在太过苍白,也不知是因为极少见到阳光的缘故,还是因为他重伤初愈?
通常懒惰的人,都比较随和,也不会在意面子的问题,更不会担心,在一个女孩子面前会丢了自己的面子。所以赖布衣就这样和衣半倚半坐地靠着车厢,两腿伸直,懒洋洋地享受着马车因奔驰而发生的晃荡,悠然自得。
安柔也没有半分厌恶的样子,反而对这个懒人多了几分好奇。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拥有一双天下无双的巧手,可以制造出各种各样的机关,按照常理,每个人都会认为他是个出色的木匠,可是谁又能够想象得到,他却是一个出色的杀手?是不是这世上太多数的人,都有两面?木匠,杀手,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赖布衣?
怀着这样的疑问,安柔忍不住问道:“你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当然不是!”赖布衣依然没有动,淡淡道“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谁都看得出来,我正在享受生活。杀人和享受生活,完全是两码事,千万不能混为一谈。”
安柔怔了怔,瞪大了双眼,脸上表情仿佛看见了一个疯子正在讲经论道。过了很久,她才摇头苦笑道:“很多人都说,懒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病,怎么到了你这里,却成了一种享受?”
“这不奇怪。”赖布衣懒懒笑道“每个人对生活都有自己的认知,不同的看法,便有不同的心态。凡事以平常心去对待,都能感受到快乐,每一种人生,都有不同的乐趣。”
安柔的双眼瞪得越来越大,脸色充满了惊讶,仿佛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充满了哲理的语言竟是出自一个杀手之口。
赖布衣没有理会安柔,继续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两面,甚至多面,我们的劳老大,就是一个多面人。在杀人的时候,他是个冷酷的、无血无泪的杀手,在平常,他却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脾气好得不得了,就算你狠狠打他一巴掌,他也不会如何生气,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安柔当然不会知道,所以她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生意人。”赖布衣道“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和气生财,所以被人打了一巴掌以后,他的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好。”
安柔愕然苦笑。“天涯海角”的生意,她已经做了很多年,却从来都不知道,好的生意是被人一巴掌打出来的。
“你知不知他做的是什么生意?”赖布衣笑问。
“不知道。”安柔苦笑着摇摇头。
“他做的就是挨揍的生意,当一个人太开心或者很不开心的时候,都可以找到他,狠狠地揍他一顿,美其名曰‘寻欢作乐’,我们却取笑他是‘出气筒’。”说着,说着,赖布衣自己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安柔已完全愣住,她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挨揍”的生意,看来这个劳老大不是疯子就是个自我虐待狂。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劳老大病得很厉害?”赖布衣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安柔愣然反问。
“其实,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很多人都觉得,劳老大是不是疯了?”赖布衣笑道“劳老大一点也没病,也没有发疯,他这么做,当时是有原因的。第一,他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外门功夫,一身肌肉坚硬如铁,刀枪不入,寻常之人绝对伤不了他毫发;第二,这是一门很特别的生意,很多人都愿意出高价寻个开心,何乐而不为?”
安柔只有苦笑,除了苦笑,她似乎已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安姑娘,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赖布衣忽然沉声道,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我们‘九条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劳老大虽然是个外表和善的人,但做事最是稳重,杜老三外表严峻,不苟言笑,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阴沉沉的,心里却是精密得很,也许,这与他做的生意也有些关系”
安柔忍不住问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
“他是一家棺材铺的老板。”赖布衣笑了笑“一个人卖棺材卖得多了,难免也会变得有些死人脸,所以他不像我这么好说话。至于其他人,都不是很轻易就能相信别人的人,而且,‘九龙堂’是一个隐蔽所在,若非小任指点你来找我,我绝不可能带你去的。”
“我明白的。”安柔点头道。
“不过,‘九条龙’虽然是小任的朋友,但在我们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赖布衣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刘老四就是其中一个,所以,你到了‘九龙堂’,他一定不会相信你,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安柔想了想,道:“没关系的,我有叶逸秋亲手写的信函,可以说明我到‘九龙堂’并无恶意。”
赖布衣点点头,脸色突然又是一肃,道:“最后,我不能不提醒你的是,到了那里,说话千万要客气一些,不然很容易激怒母老虎的。”
“母老虎?”安柔失笑道“她又是谁?”
“我们的老八,矫龙程蝶衣。”赖布衣紧绷着脸,提起“老八”似是笑不出来“这位大小姐发起脾气来,除了老六还能制止,连劳老大、杜老三都要怕她三分。”
安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有言语。
这时,车厢外面一片嘈杂,喧哗无比,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叫卖声,显然已进入了杭州城最热闹、繁华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