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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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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又梦见了外婆,梦中的外婆大步流星疾步离我而去,醒来后我怅然泪下:我缠着小脚、行动不便的外婆,在另一世界里终于可以健步如飞了。

    妈妈是外婆唯一的孩子,爸爸是辽宁人,在济南上完大学后留在了山东工作,所以我从小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外婆把她最无私最慈祥的爱全都给了我们。

    泰安市粥店镇小堰堤村是外婆生活了半个世纪的家,那里的一方山水不仅赋予了外婆宽厚善良的品德,更塑造了外婆坚韧柔和的性格。外公是家里的长子,兄弟五个全都抗过战,四姥爷和五姥爷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外婆讲,那时候男人们都打仗去了,家里的大事小情全都落到了她这个大媳妇的头上。外婆照顾老小,忙里忙外,把个家操持得妥妥当当,用实际行动支持着在外打仗的男人们。有一次外公在家养伤,晚上日本鬼子和汉奸进村搜查,外婆机智地把他的短枪大刀埋进后院的土井里,虽然躲过了一劫,却由此落下了心慌的毛病,以后每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或刺耳的警笛声就出现心悸。现居上海的三姥爷回家看外婆时旧事重提,依然唏嘘不已:那年他回来娶三姥娘,因家里穷兄弟们多,根本腾不出什么新房,外婆就把她住的屋子收拾干净,让给了他们。衣锦还乡的三姥爷年纪大了,却越来越频频念叨起年轻时外婆给他们“新婚让房”一事,看来这还真成了他一辈子心头难忘的恩情。

    外婆有一双巧手。她摊的煎饼既薄又香,不干不湿,放上个把月再吃还是那么可口。她总是天不亮就起来摊煎饼,当我们起床时她已经摊好叠平,那还冒着点点星火的灰堆里一定烤上了香喷喷的地瓜。那时候日子过得艰苦,可外婆凭着她的一双巧手就地取材,愣是没让我们受过多大难为。外婆院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栀子花,每次开花都有上百朵,当花开上几天稍稍变黄的时候,外婆便仔细地把它摘下来,拌上面糊给我们烙上一盘黄澄澄、香喷喷的栀子花饼饼,就因为这栀子花,我比那个年代的同龄人多了一份他们所不能拥有的“奢侈”

    外婆有一本用布带系着的本子,每页都夹着各式各样她自己绞的鞋样子、衣服样子,那时候衣服鞋子都得比着“样子”手工缝制,外婆的“样子”因为绞得最样子儿,村里的人便都来索取,她总是有求必应不厌其烦。村西头的王姥姥手颤得做不了活计,她多年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外婆帮衬做的。那时候我最盼过年了,穿上外婆缝得针脚细密的新花褂和布纳的圆口小布鞋,在小伙伴里最是扎眼,心里甭提有多美了。

    外婆是慈祥的。她象老母鸡护小鸡崽一样溺爱着我们,通常是妈妈的拳头还没有落下来,她早已把我们护在她的怀里,妈妈非但打不到我们,反倒落得外婆的一顿数落。我常常肆无忌惮地在她“昂贵”的八仙椅子上和泥巴,还差点摔碎了她最珍爱的汉白玉烟嘴葫芦,甚至个子老高了还颠着脚、奶声奶调地喊着“姥姥”远远地扑到她的怀里。外婆又是威严的。记得我小时候的那个夏天,雨水把村头的小木桥给冲垮了,村民临时在河里垫上几块大石头,踩着石头过河,那天我们几个在河边玩,远远的看到邻村缠着小脚的老奶奶跨着篮子颤颤巍巍走过来了,她犹豫着还是小心翼翼的迈上了石头,不料小脚一滑,就连人带提篮就滑到河里了,提篮里的东西全都磕嗒出来,甜瓜、红枣顺水漂流,我们看到漂了一河的东西,纷纷下河抢捞,捞完后就四散逃开了。外婆知道这件事后狠狠教训了我,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外婆发这么大的脾气。外婆还经常教育我们:“树长要直、人活要实”“饿死不做贼,穷死不志短”“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等道理,这些简单朴素的话语似缕缕春风、滴滴雨露撒播进我幼小的心田,成为我今生的指路标。

    我要去城里上初中了。那天爸爸来接我,外婆一边默默地给我收拾东西,一边絮叨叮嘱我“别想家,冷的时候要加衣”车子开出老远,我蓦然回望家园,却依然看到了外婆还在倚墙而立的孤单身影,她眺望的目光像一根线,紧紧地拴住了我的心,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外婆,刹那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么多年过去了,外婆那凝固的眺望姿势,一直雕塑般定格在我的心底,抹都抹不去。寒假一放我就赶着回去,发现才短短的几个月,外婆的头发竟白了许多,脸庞也明显的消瘦了。看到我的刹那,她愣了一下,嘴角抽搐着,深陷的眼窝突然老泪纵横。我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一老一小相拥而泣,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外婆搬进城里和我们一起住,终于可以安享天伦之乐、承绕膝下之欢了。可她总是闲不住,每天都早早的起来,生好炉子做好饭,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们吃完饭去上班。缠着小脚的外婆上下楼不方便,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呆在楼上,每次下班回家我远远就能看到阳台上她孤单守望的身影。一进门我就会先给外婆一个拥抱一个亲吻,这个时候她布满褶子的脸上就会灿烂成一朵菊花,孩子般喜悦而满足。我想象得出离开了土生土长的乡村、没有了熟悉的乡邻、找不到晒太阳的山墙根“满足”的外婆该是多么的落寞呀!城市里铁网密布的阳台,就这样凝住了外婆思乡的情怀和盼儿归的目光。

    外婆很爱干净也很要强,她一直不愿麻烦我们,只要自己动弹的动,都是坚持自己的事情自己干,怎么也拗不过她。我生孩子的时候,外婆大病了一场,当时我正在产褥期,外婆怕我知道了撒急对身体不好,硬是不让妈妈告诉我,当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康复了,这就是我善解人意的外婆。

    在外婆病重弥留的那些天,我请假陪在她的身旁,我从没有这么深切地体会过生命的脆弱和无奈,我发疯般祈祷上苍用我的生命换哪怕外婆的十年。病重的外婆精神一直迷迷糊糊,那晚它突然特别清醒,拉着我的手说:“丽呀,今儿晚我不让你回去了”你信吗,这是从小拉扯我长大的外婆这辈子对我提出的唯一要求!可我却还是错过了和外婆的最后告别,那晚看到外婆的病情反而比平时还要稳定,在妈妈的催促下我便带着孩子回自己家休息去了,我不懂得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我恨我自己粗心,外婆一定是有某种离别的预感才会那样舍不得我走呀,半夜里我被自己的心痛所纠醒,接着便接到妈妈打来的外婆去世的电话,握着电话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滴泪也流不出。那一刻我才深切体会到:人的心痛到了极点,不是哭喊而是沉默。

    又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那白白的花瓣、浓郁的芳香仿佛一双熟稔的手,把我领回遥远的童年时光,好多往事就在心头,却不敢触摸,外婆离开我们已经八年了,却依然是我心中不敢触及的痛,想念外婆就象在将要愈合的伤口上撒把盐一样的疼,没有体会过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