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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夏天的竹林公园最是热闹。每临黄昏,夕阳已退,人们就三三两两来逛公园。李继和水莲家离公园最近,只隔一堵墙,又是恋人,于是常常结伴去逛公园。这天晚饭后,隔一栋楼的李继就在楼下亮开粗喉咙大喊:“水莲!水莲!”水莲正在房子另一边凭栏远眺,早听见了,但她不想理。这种整天腻在一起的恋爱方式她早烦了,烦了的还有李继本人。她曾三番五次对李继说:“你不要找我行不行呀,自己去玩吧,或去找别人。”“找谁呀?”一听这话,李继必会瞪大牛眼,一副不知所措相。“除了你,我还能找谁?”不依不饶,可怜巴巴。水莲只好次次依了。这次水莲不想依了,于是装没听见。她想看他究竟咋办,楼下却炸雷般一声比一声高:“水莲!水莲!”就象电影上常有的镜头,男主人公不管不顾地在楼下大喊女主人公的名字,似乎是向全世界宣布,女主人公就是他的,是他一个人所有。说不定这李继也是这种心事,可是她没有。从小到大,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毕业两人待业在家,似乎从来没有分开过,两人一直如影随形,在世人眼里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意深笃的一对。可谁知道,水莲早腻烦这种青梅竹马的恋爱关系,死水一潭,缺乏激情。但又不好明确反对,周围人都认同的事,约定俗成的事,若公开反对,必掀起滔天大波,那水莲还不成为千夫所指。正心里烦厌得要命,门却“嘭嘭”响起,好象整栋楼都在颤抖:“水莲”李继在门外一迭声叫,水莲恼火地一把拉开门,李继那张粗犷的脸就映在眼前。还莫说,水莲最先就是被这张粗犷的脸所吸引,而在全班四十几个男生中注意他的。那时初三,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水莲一向没注意的,整天拖着清鼻涕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同院男孩——李继那天迟到了。待上课铃响许久,李继才气喘吁吁,满面通红跑来,铁塔一般往教室门口一站:“报告”!这时,一缕早晨的阳光斜射进来,正反光在李继脸上,李继黑黝黝的脸霎时熠熠生辉。浓浓的眉,小小的眼,古铜色的皮肤,浑身充满阳刚气,一下子有别于同班大多数男生的文质彬彬。水莲的心怦然一动,什么时候这李继变了,不再是哪个趿拉着鞋子,头发成天乱蓬蓬的邋遢男生了。李继父母和水莲父母同住机械厂的机关大院,但李继父母是临时工,又加上李谜是个调皮男生,自然难入水莲高傲的法眼,但这一刻变了,水莲不知不觉对邋遢男生李继有了异样的心思。
这份异样的心思表现在以后无论李继岀现在校园哪儿都有一双眼睛跟随。久而久之,李继注意到水莲依恋的目光,欣喜若狂,象吸盘一样贴了过去,就有了高中、大学、乃至大学毕业的如影随形。面对这一切,水莲最初的兴奋过后,就是深深的腻歪。但是自己先抛的绣球,又由自己先砸碎它,似乎太不地道了。更何况两人关系世所公认。想撇开,谈何容易。
“怎么了?去逛公园呀?”李继热热的身子靠近了,水莲下意识地一躲,鱼一样溜出家门,李继赶忙跟上。两人又逛上公园。公园里早人声鼎沸,笑语喧哗,一拨又一拨的人来来往往,有唱歌的,有跳舞的,有健身的繁华得不象公园。
水莲默默地在跳舞的地方停下来,默默地拣了一个干净的花坛边沿坐下来。李继也默默地紧挨她坐下来,刚才兴兴奋奋喊水莲的劲头潮水一般退去。他似乎发现她不开心。“怎么了"?他不耐烦地问。那口吻不像热恋中男女那么温柔,而象一个丈夫对一个唠叨妻子的厌烦。不过,确实他们已是约定俗成的一对,又有什么需要细细呵护的呢?
“没,没什么?”水莲怏怏答道:“我们就在这儿听舞曲吧,这舞曲很好听。”这时的舞曲似乎是一个老歌舞女泪、有些凄凉,悲伤,无奈。但曲调悠扬,随着轻风一荡,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力量。水莲静静地默不作声地听着。李继却头左晃晃右晃晃看左右前后的人群。看了一会,他竟不动了。水莲觉出异样,顺其目光看去,他直瞪瞪看着斜对面一个隐在树丛间的女子。这女子侧对舞池,静静中自有一股吸引人的力量。如白瓷般地面庞有一双长长睫毛的眼睛,这睫毛现在低垂着,在如瓷般的面孔投下淡淡的阴影,有一股淡淡的忧郁,凄伤,似乎就是这舞曲的化身。水莲看了那女子一眼,心里一动,用肘拐拐身边正愣愣看着人家的李继笑道:“敢不敢去邀她跳舞?”
“ 邀谁”?李继一时没明白过来。水莲朝那隐坐树丛间的女子努努嘴。“她”?李继似被人窥出心思不好意思了:“哎呀!我和她熟都熟,怎好去邀她?再说,这里跳舞都是自带舞伴。哪象大学你邀我,我邀你。”
“你不试怎么知道?我刚才看见有个男士邀了她的,她跳了的。”其实水莲刚才专心听舞曲,根本没注意,她是哄他的。“你去邀不见得她答应呢?”她开始激他。“她不答应我还不邀呢。”李继不屑道。“怕自己邀不动人家就找借口。”她继续激他。“我找借口?好!我去试试!。”李继腾地站起来。看着李继向那女子走去,水莲无声地笑了。这个傻大个总是上她的当。
二
谁知,李继一邀,那女子竟笑吟吟地站起了身。水莲发现这女子不高,小巧玲珑的,却格外身姿柔美,看来是常跳舞的人。由于娇小玲珑,和高高大大的李继站在一起,特别显得小鸟依人状。
又一首舞曲响起,这首舞曲却是节奏欢快、明朗,有一种过大年,团圆、乐哈哈、喜气融融的感觉。但舞步却舒缓、闲淡。李继和那女子一上手,水莲的心莫名一跳。两人竟配合得天衣无缝,和谐,默契。两人一边舞着,一边轻声说着什么。李继脸上洋溢着微笑,目光明亮。水莲默默注视着他们,若有所思。
一曲舞罢,李继乐哈哈地跑回水莲身边。那女子也腼腆地重新隐在树丛间。又一曲响起,李继忸怩地在水莲旁边晃动身子,眼睛却巴巴望向那女子。那女子竟也偷眼看向这边。水莲冷脸不吱声,李继也不敢动。屁股象被什么烙了一样左右扭动。这样期期艾艾的央求,水莲暗笑,却装没看见。李继无可奈何,只好老老实实坐在水莲身边。
一曲又一曲舞曲响起又结束,结束又响起。李继刚才亢奋的眸子渐渐黯淡下来。那女子隐在树丛间也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状,不再频繁向李继这边看。大约猜岀水莲身份,无趣了。
“快收场了,去跳一曲吧?”夜色渐浓,风乍起,黑黝黝的东西水雾一样从四面八方扑来,笼罩着人们。似乎也起露了,不由人身上一股湿津津的水汽。水莲乜了一眼怏怏的李继笑道:“跳什么呀,没劲!”李继粗声粗气道:“想跳就跳,又没什么:”水莲不以为然。“难得看你和别人跳舞,我觉得你跳得挺不错的,至少比和我跳强多了。”
“强多了?”李继愣了愣“那你是太差劲,老踩我的脚。”李继回想他和水莲在大学有限的几个跳舞日子,和谐的时候少,制造混乱的时候多。“我踩你脚?”水莲一愣,一想,好像是自己老踩他的脚。但他好像每次都努力配合自己,是自己心不在焉。好像水莲的腻歪就从那个时候起。
“那我们现在要不要去跳跳看看,看我踩不踩你的脚?”水莲想起过去踩李继脚的狼狈样。“咯咯”笑了。“别,别,我怕了。”李继摇手拒绝,水莲一愣。水莲提出的要求,李继从未拒绝。尤其是这些小玩小闹的事上,李继更是迁就她。但今天是怎么了,难道——,她不由瞟瞟隐坐在树丛的哪个女子。那个女子淡淡笑着,似听见了他们的话语。水莲无名火起:“不跳就算了,我们回家!”豁地站起身。虽是自己腻味的东西,可不想这么轻易拱手让人。何况上十年的朝夕相处,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
“好,好,跳!跳!”李继缓和道:“我还不是怕跳得不好丢你的丑。”“丢我的丑?怕是怕丢自己的丑吧。”水莲冷笑一声:“我还不跳了,我回家。”说罢,头也不回走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关注着后面的李继。李继默默地看了一眼隐在树丛间的女子,愣了一会,还是拔腿向水莲追去。
三
转天逛公园,水莲没有看见那隐在树丛间的女子。李继起初有些失落,不一会恢复正常,依然象往常陪她同去同回。第二、第三天也没有看见。第四、第五天李继推有事,未来约她。水莲早烦了的人,巴不得有个清静日子,于是躺在床上看了两晚上的书。第六天李继来约,水莲因那本书仍未看完,便拒绝了。李继没象原来那样山呼海叫,默默地走了。第七天又来约,水莲答应了。两人一走进公园中央的舞场,就看见了那个隐坐在树丛间的女子。依然隐坐在老地方,依然是那身装束。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只不过那女子一直巴巴望着路口。一看见李继,她忙羞赧地一笑。水莲偷眼看李继,李继眼神热切地望着那女子,互相眉来眼去。水莲一笑,索性拉着李继坐到那女子旁边。李继和那女子的距离中间只隔一个水莲。
舞曲响起,水莲默默地听着。那女子也手撑脸默默地听着。“哎呀,李继,跳不跳舞?”水莲蓦地问道。“哦,跳!哦,不跳!”李继偷眼看着那女子,又看看水莲讷讷道。“怎么不跳?我想跳哩。活动一下筋骨呢。”水莲道。“那就跳吧。”李继迅速地蹦了起来,慌乱地向水莲伸出手,目光却始终未离那女子。那女子淡淡笑,象全然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两人相拥进入场地中央,随着舞曲旋转、抬头、摆臀,不知不觉间,水莲竟进入了状态。好久没有跳舞了,一跳,竟也身心怡然,全身舒畅。李继却不知为何连踩了她两脚。当踩到第三脚时,水莲从状态中醒悟过来。原来一道如刺般审究的强光直直照射他们。循光而去,那女子正聚精会神看着他们。李继就是在这强光中举止失措的。水莲有些恼,又有些释然。她不动声色地调适自己,配合李继。
终于一曲完了,水莲坐回原位捶着腿说,好久没跳舞了,跳完一曲真累呀。当一曲又响起时,水莲似自言自语道:“李继你和别人跳吧,我累了。”“我和谁跳呀?”李继做茫然状。
“和我跳一曲怎样”那女子忽道。一言既出,水莲和李继都诧异得抬眼看她。想不到这外表文静的女子这等大胆,真是让人料想不到呀!
那女子落落款款的向场中央走去,似笃定李继会跟来。李继跃跃欲试,却迟迟疑疑看看水莲。水莲不耐烦嚷道:“去跳呀!”说完瞪了李继一眼。李继“哦哦”地向场中央走去。,脸上不经意中滑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舞曲明快又轻扬,在鼓点中格外动彻心扉。李继和那女子跳得没有上回好,竟有些忙乱,连着出了几回错,都被那女子悄没声地化解了。她舞姿缠绵,目光热烈,很快鼓起了李继的信心。李继挺直了身体,两人渐入佳境。每一扭胯,每一摆手都丝丝入扣,浑然忘我。每一回眸,每一对视都柔情蜜意,深情款款,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水莲看得眼中喷火,虽然腻烦了李继,但看他这么快和别的女孩卿卿我我,心内难免酸涩。正醋意哄哄,一个面色白晢的男子走了过来,沙哑着嗓子道:“可以请你跳一曲吗?”水莲一愣,看向这男子。这男子曾是水莲腻歪的那一类型,文质彬彬,斯文清秀,和粗犷豪放的李继截然不同。但经历了李继,水莲对着一类型的男人有了兴趣,何况她正想找个男士在李继面前跳跳舞,让李继看看,她水莲也有人关照。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柔软的手放在那男人伸出的手心,在那男子相拥下步入舞池。
那男人舞跳得不错,一举一动流畅,轻逸。但心事重重,阴郁的眼睛始终左顾右盼,全然没有发现水莲流动着柔情的眼睛。水莲循他目光看去,他竟目光追随着李继和那女子。他的舞步纹丝不乱,却拉着水莲快速向李继那一对移去。当移至李继和那女子面前,八目相对,和水莲并排的女子刹时脸色苍白,她兀地站住了,愣愣地看着那男子了。那男子目光直直地,喷着粗气,一把搂过水莲向前舞去,不一会就淹没在人群中。待水莲再回眸看时,那女子已不知去向,李继颓然地坐在她刚才坐得位置上。
水莲纳闷,偷窥那男子,那男子越舞越疯狂,每一扭胯,每一转动幅度都很大。很快一曲终罢,水莲放开那男子,怏怏回到李继身边。那男子竟贴身跟了过来。看见李继,猛然一拳击去。李继骤不及防,身子一晃,几欲跌倒。水莲连忙扶住他,朝那男子嚷道:“你怎么回事?怎么打人?”“怎么回事?”那男子道:“他勾引我女朋友。”“你女朋友?”“就是刚才和他跳舞得那个”那男子嚷嚷道。“勾引?怎么勾引?”水莲愤愤道“不过才跳一场舞就勾引,好笑!”水莲不屑。
“你问他!我女朋友自从和他跳了一场舞就不大理我了。”那男子委屈道:“我可在她身上花了大钱,连结婚日子都定下了。”“不理你就找我男朋友呀,”水莲道:"这证明你们关系本来不大好。”“不好也是他掺和的”那男子没好气。“他怎么掺和了?不过和她跳了一场舞,就掺和了?”面对越来越多围拢来的人们,水莲声音越来越大,简直可以用声嘶力竭来形容。她现在仍是世所公认的李继的女朋友,何况经历这些,她发现她还不想李继这么快离开自己。“你这人忒没道理,有本事就把她栓在裤腰带上别让她出来,没看见你这么小心眼的男人!”“哼!我小心眼,我在乎我女朋友,才不想她出事。不象有些人,不在乎所以巴不得他离开。闻言,水莲一抖,望向那男子。那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用手一戳旁边默不作声的李继:”别再找我女朋友,我再看见你和她跳舞,我就打折你的腿。也别向她发短信。刚才你女朋友说的,才跳一场舞就缠她,也忒快了。”
“发短信?”水莲闻言一惊,看定李继,李继高大的身子慢慢佝偻下去。“不是嘛,跳了一场舞就向我女朋友邀了手机号码,这几天天天给她发短信。说什么他女朋友早烦他,早想分手,只是没有机会,我女朋友就是他的机会。说得可怜兮兮,一大堆肉麻的话,给我无意间看到了,不然也不会跟踪她。我天天多忙,她倒闲出毛病来了。”
“我看你呀,明知你女朋友不喜欢你了就放手,别不心甘,非要找别人来替代。”那男子轻蔑地看了一眼李继,扬长而去。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水莲兀自未动,耳边响着那男人的话“说什么他女朋友早烦他,早想分手。”他是知道我不喜欢他了呀,为什么又不放手呢。她带着这个疑问死死地看着李继。李继耷拉着头坐在那儿。这时似乎感知她的疑问,蓦地抬起头恶狠狠道:“你以为就你腻烦,我也腻烦。”说罢,掉头而去。
水莲似乎没有感知他的离去,仍呆呆地立在那儿,耳边空谷回音般响着一句:我也腻烦,我也腻烦。她不由想起自己给李继制造接近那女子的机会,不由“咯咯”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许是因为笑声太厉害,眼角竟沁出点点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