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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站起身来,立在坟前轻声道:“阿朱,我这就去了,待明年清明之时,我了了尘世间所有的事,就在此间搭一间小屋,日夜陪伴你。”说完,转身大步走出竹林,往青石桥处走去。
来到青石桥旁,日已初升,他昨日绑在树下的马悠闲地甩着尾巴,低头吃着地上的草,萧峰从庐山一路走来,已和它甚是熟稔,他走过去拍了拍它的头,那马低鸣一声,侧过头来挨擦着萧峰的身子。远远地处来马蹄声,萧峰抬头看去,见一行人往这边驰来,自是柳如浪和阿紫她们。萧峰解开缰绳,翻身上马,迎面驰过去。
阿紫一见他就道:“姐夫,你昨天没看见那些奇形怪状的小东西,真是太可惜了,我原以为是四哥哥骗我呢,谁知天下真有这些东西,也亏得他们弄得来。”
萧峰笑道:“你四哥哥哪里敢骗你?不怕你一恼起来刺他一剑么?”他手握马鞭指着北边,对柳如浪道:“咱们往北面走,我的朋友江兄弟就住在那边的村子里,不知敌人会不会提早赶来,那村子里的人先要疏散了才行。”他忽然想起柳如浪也是认识碧云宫主的,他们柳家和碧云宫好像还关系甚密,碧云宫主还将林烟碧许配给了柳如浪,这次的敌人是碧云宫主应该先和他说清楚,当下道:“四弟,有件事为兄一直忘了告诉你,此次我去帮江兄弟抵御的敌人是碧云宫主,你们柳家与碧云宫关系甚密,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免得你为难,就和新月公主在城里等我罢。”
“什么?”柳如浪大吃一惊“大大哥怎么会和碧云宫主结上了仇怨?”他想起虽然已经差不多十年不见碧云宫主,但小时候有时跟着父亲上碧云宫去,碧云宫主对他甚是亲热,总是搂着他问长问短,此时父亲虽已去世,但柳家与碧云宫的情谊还在,况且林烟碧也是碧云宫主作主许配给他的,碧云宫主尽管对所有的人都漠不关心,但对自己却一直十分关怀,父亲去世之时,她还特意派人来安慰他,要他搬到碧云宫去住,柳如浪那时虽想借此机会与林烟碧亲近些,但柳家在江南有若大的基业,他不忍父亲一生的心血就此毁掉,于是没有答应去碧云宫住。此时忽闻得萧峰说这次的对头竟是碧云宫主,实是大出意料之外。
萧峰道:“碧云宫主其实和我无怨无仇,两个多月前,我从北面赶往大胜关时,路经江兄弟家,那江兄弟母子从前对阿紫有恩,我们就在他家借宿一晚,谁知那天晚上几个黑衣女子寻上门来,要取江氏母子的性命”萧峰将那一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对柳如浪说了,最后道:“那一次后,我算是和碧云宫结上梁子了,谁知我在陆家庄遇难之时,却是烟碧救了我,当真是天意弄人。烟碧并不知道这些事,我也不敢确定那黑衣女子就是碧云宫主,只是她的武功与江夫人、烟碧的同出一辙”他看了一眼柳如浪,继续道:“其实你的武功也和她们的同出一辙,我想你和碧云宫是有莫大关系的,都是我一时疏忽,忘了将这事告诉你,我本也打算让新月公主留在信阳城里,你就留下替我看护她们吧,若是这个月十八之后,我还没回来,就劳烦你将她们送到博儿术那儿去,让博儿术派兵送她回蒙古。”
柳如浪尚未答话,新月就大声道:“不,你去哪儿我也要去哪儿,我绝不离你而去!”萧峰一时无语,包括阿朱,这已经是第四个女子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除了感动,还有满腹的疑惑,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介粗鲁的武夫,为什么刁钻的阿紫、冷漠的林烟碧、温柔的新月都要与自己生死相随,每到凶险关头,这些女子都不肯离他而去。
柳如浪一提缰绳道:“不管那人是不是碧云宫主,我也要去看个究竟,我小时候碧云宫主待我虽厚,但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却是无甚了解,正好趁此机会看清楚这个多年与我柳家来往的人。”
萧峰道:“好罢,反正离约定的期限还有十天,大伙儿先一起去江兄弟家看看,碧云宫也许会大举来攻,我们先把村子里的人疏散了,省得到时伤及无辜。”
众人跟着萧峰朝北驰去,一路上黄花遍野,草长莺飞,一派旖旎青光。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柳如浪大声吟道,他天生风流倜傥,大好风光之前,不禁诗兴大发,纵声吟颂,并不为碧云宫主一事而郁郁于怀。
萧峰甚是喜欢他这豁达的胸怀,笑道:“四弟文武全才,英俊潇洒,怪不得天下的女子都要为你倾心啊。”
柳如浪朗声笑道:“大哥取笑我呢,我若是女子,我定会钟情于大哥,而不会喜欢像我这样的人。”他言下之意是想告诉萧峰,古来美人爱英雄,林烟碧爱上萧峰乃顺理成章之事,他若是林烟碧,他也会爱上萧峰,萧峰不必为此而有愧于心。
萧峰心细如尘,聪明过人,哪里会听不明白柳如浪的意思,但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自己对不起柳如浪,若是自己不出现,林烟碧和柳如浪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林烟碧是阿朱的轮回,曾与他患难与共,生死相随,要他对她一点儿不动心,这一辈子他是做不到了。他见柳如浪抛开一切,纵情观赏大好风光,当下也放开胸怀,将一切烦恼抛于一边,大声笑道:“哈哈,你若是女子,我必娶你为妻,文武全才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萧峰一句话,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新月觉得那诗句甚是好听,问柳如浪道:“柳大哥,那诗完了吗?后面还有吧,你念与我听听好吗?”
柳如浪笑道:“你当真要听么?”
新月抿嘴一笑道:“当然是真的,你就念与我听罢。”
柳如浪道:“好罢,你既然要听,我就厚着脸皮念念罢。”
萧峰与阿紫于诗词上所知极为有限,当下也竖起耳朵,想听听为什么柳如浪念几句诗还要说是厚着脸皮。只听得柳如浪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念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身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词直白如话,任人都听得懂,柳如浪刚念完,新月已羞得满脸通红。阿紫大声道:“这是谁写的?倒是直白得很,连我都听得明白,这个女的很想嫁了罢?倒要巴巴地去写一首词,让天下人都知道她多么想嫁!”
柳如浪拍手大笑,道:“妙啊!阿紫妹妹真是妙语连珠!没错,这个女的叫韦庄,她看中了一个如意郎君,很想嫁给他,于是不顾羞耻地写了这首词,将心事告诉天下人,一直流传至今,连我们这些几百年后的人都知道了她当初的心事。”
新月默然不语,暗想词中之意,不禁心神荡漾,心道:“这位女子大胆表白,勇气甚是可嘉,也许有人会取笑于她,但没经历过又怎能明白个中的滋味呢?我若是她,也会这样想的,只要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真正地过一天相亲相爱的日子,此生就足矣,还求什么呢?”她身为天下最强之国的最尊贵的公主,本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知遇上萧峰,从此痴痴地爱上了他,再也无法自拔,但萧峰却是不爱她,她纵有千般能耐,也不能令他对她产生一丝情愫。
萧峰忽然问道:“四弟,有没有酒?”
“当然是有的。”柳如浪从腰间摘下一个葫芦来,笑道:“我就知道大哥一天没喝酒了,定是憋得慌,所以特意买了个葫芦,打几斤酒装在里面。”
萧峰伸手将葫芦接过去,笑道:“我也是看见你腰间挂着个像装酒的东西,才问你。”他拔开木塞子,一股浓洌的酒香扑鼻而来,他坐在马上,一边策马前奔,一边举起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塞回塞子,一甩手抛给柳如浪道:“四弟,你也来一口!”
柳如浪抄手一接,也像萧峰般喝了一口,大声吟道:“风朔朔,马萧萧,葫芦藏酒挂在腰,仰头问苍穹,谁人横刀立马,指点江山小?唯我萧大将军!”吟罢,一扬手,又将葫芦抛回给萧峰。
萧峰仰天一笑道:“四弟,你也太抬举你哥哥了,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介武夫,不配指点江山,也不想指点江山。”他往嘴里又灌了一大口酒“我只愿天下太平,不再起战祸,谁当皇帝我并不在乎,自古以来,帝王将相不过是一场云烟,转眼即成粪土,偏偏却有那么多人看不透,总在无休无止地争夺不休!”
“大哥说得好!”柳如浪一边策马与萧峰并驾前驱,一边道:“今日听大哥一言,胜读十年圣人书!”
萧峰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哈哈,四弟嘴巴比吃了蜜还甜,连我都难以招架,难怪天下女子都被你哄得晕头转向!”
萧峰虽一生坎坷颠簸,但生性豪迈,此时遇着不羁的柳如浪,正合了他的性子,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远远看见江春蓝所住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