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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扑在雪地上哭了许久,爬起来走到崖边,但见晨曦下,崖壁上四处晶莹透亮,积雪成冰。阿紫想起萧峰昨日所说冰雪湿滑,无从下脚,今日天晴,看得更加真切,不知萧峰如何下去,倘若稍有闪失,即会粉身碎骨。想到这里,阿紫不禁心惊胆战,她在崖边跪下,双手合什,仰起脸来向上天默默祷告:“保佑我姐夫平安归来,纵要阿紫立时死了,也无怨无悔。”
隆冬时节,雁门关四处白雪皑皑,行人罕至。阿紫跪在地上,决意把要上天保佑萧峰平安归来之愿默念一万遍。她直跪得双腿发麻,身子摇摇欲坠,她咬咬牙,死命撑着不倒下。待到她念足一万遍之时,已过晌午,她双腿麻得已失去了知觉,无法站起来。她双手着地,爬到崖边,伸头往崖下望下,依然什么动静也没有,崖壁上的冰雪映着日头发出更耀眼的光芒,在空气中折射出一片嫣红,但在阿紫看来,却比刀光更加寒冷。
北风呼啸着吹刮而来,阿紫爬到一块岩石旁,倚着石头坐在地上,吃了几块干粮,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悬崖,时间慢得像是停滞了一般,只有风不停地吹着,阿紫已记不清脸上的泪水多少回被风吹干。就像一个世纪般一样漫长,她终于等到太阳落山,天渐渐黑下来。
天一黑,风更紧,接着又下起了大雪,雪花飘了阿紫一身,她本可躲到岩石后,那样避风而坐,能暧和些,但这样就看不到悬崖口了,她要在萧峰上来的时候,一眼就见着他。她冷得全身发抖,把包裹里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身上,其中有一件绿色的羊毛披风,那是林烟碧的衣服,她心里竟掠过一阵悲伤,她默默地问自己:“林姑娘死了,再也不能和姐夫在一起,我该欢喜才是,为什么我却感到伤心?我到底是盼望她活着还是死了?”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心里隐隐盼望林烟碧还活着。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按照她从前的性子,这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念头,但林烟碧几次三番地相救于她,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林烟碧当作了姐姐。特别是昨日林烟碧舍身砍向林馨兰的那一刀,永远铭刻在阿紫的心中。
黑夜里,没有星星,黑黝黝的悬崖就像一张张开的网,把阿紫越勒越紧,几次把她从睡梦中勒醒,她迷迷糊糊见着萧峰浑身鲜血,被漆黑的悬崖吞没。
“不要!”她尖声惊叫,伸手要去拉萧峰的手,萧峰却在转瞬间消失在悬崖里,阿紫惊出一身冷汗,在梦里醒来,她站起来,几步扑到崖边,探头望下去,却如梦中一般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如此噩梦连连,阿紫半梦半醒,终于又熬到东方天空发白,黑夜渐渐褪去。
阿紫心里怦怦乱跳,萧峰昨日留在地上的字说得明明白白,再过两个时辰,就是萧峰最后的归期。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抖得厉害,她抓起萧峰的酒壶,一口气灌了几口,呛得她咳了起来,但火辣辣的酒一入肚子里,全身立时暖洋洋的。她提着酒壶在崖前来来回回地走着,不时喝一口酒以压住全身的颤抖。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回,走了多长时间,崖边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不敢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她害怕知道现在的时辰,但她映在地上的影子由长渐渐变短,她看着她的影子,心里一点点冰冷,身子也跟着越来越颤抖,连喝酒都压制不住了。最后,当太阳当头照来,她的影子已缩成一点踩在脚下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立,跌坐在地上,抬头往天上的太阳望去。
“为什么?”她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眼泪滚滚而下“为什么你不等我姐夫回来!”她恨天上的太阳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快,为什么不在萧峰约定的时间处停留。
阿紫悲痛欲绝,她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昏昏沉沉地趴在地上,眼泪早已流干,落在雪地上结成了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爬到悬崖边上,头伸出去,看着云封雾锁的谷口,她苍白的脸凄然一笑,喃喃道:“姐夫,我又来陪你了,你等等我。”她用力撑起身子,双目向四周望去,但觉人世间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一想到死,她的身子忽然不抖了,全身又有了力气。她双目一闭,就要往下跳。忽觉身后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衣裳,她回头一看,只见萧峰所骑的汗血宝马咬住了她的衣衫,马目看着她,竟滚下两颗大大的泪来。
阿紫一怔,退了两步,伸手抚着它的头“好马儿,你去吧,我要去陪我姐夫了。”
那马却是不松口,咬着她的衣衫,头往她身上蹭。另一匹马也奔过来,站在阿紫身旁仰首长嘶,嘶声高越悲凉。
阿紫不明其意,道:“我姐夫在崖下,我要去陪他,你们都去吧。”
但那两匹马绕在她身旁,却是不肯走,不停地嘶鸣。
阿紫心里忽然一动,想道:“这汗血宝马天下罕有,是通人性的,它们的意思是不让我往下跳,但前日姐夫下崖的时候,它们却没有任何异常举动。难道它们想告诉我姐夫还没死,让我再等等?倘若姐夫迟些从谷里上来,却不见了我,他该要如何的伤心?”想到这里,她的手心不禁出了一手冷汗,刚才若不是马儿拉着她,她此时早已死了,哪里还能想到这一节,当下决意再多等一天再死不迟。
阿紫主意一定,拉着马儿坐回岩石旁,就着水吃了些干粮。日已偏西,又一天过去了。
漫漫长夜袭来,寒冷的风吹在身上,阿紫把三人的包裹都打开,穿了很多衣服,又盖了很多衣服,却依然在发抖,那是一种直从心里渗出来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依然是噩梦连连,她浑身发抖地又迎来一个朝阳升起的白天,屈指算来,已足足两天两夜了。
阿紫蜷缩在岩石旁,看着太阳从东边升上去,又从西边落下来。
当夕阳斜照在她身上的余辉都隐没了的时候,她觉得再不能等下去了,也许萧峰已在黄泉路上走远了,要是喝了孟婆的汤,他就再也认她不得了。当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怕那马儿再来阻挠,走过去将两匹马的缰绳绑在大岩石上,才回身慢慢走向崖边。
“姐夫,你一定要等我!”她大声向着深谷说完这句话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纵身跃下。
“阿紫!”忽然一声断喝,阿紫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人一把提起,往后跃开。
熟悉的气息钻进阿紫的鼻子里,她睁开眼睛向上看去,络腮胡子的脸上浓眉虎目,不是萧峰又是哪个!
“姐夫”阿紫一把抱着萧峰的腰,扑入他怀里放声痛哭。她这几天哭得太多了,声音嘶哑无比,甚是难听。
萧峰伸手抚着她的头发,心里兀自惊怕,倘若他方才跃上来稍迟一些,阿紫就跳下崖去了。
阿紫伏在萧峰的怀里哭了半日方才止声,眼泪把萧峰胸前的衣衫都打湿了,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抽抽咽咽地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这么许久才回来?”
萧峰知她心中凄苦,见她双目红肿,脸色苍白,不由心生怜惜,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阿紫摇摇头,眼泪又掉下来,复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又不见了。
过了许久,阿紫才忽然抬起头来,四下一顾,惊道:“林姑娘呢?”她想纵使没找到活人,萧峰也会把她的尸骨捡上来好好安葬。
萧峰摇摇头,沉声道:“没见着。”
“没见着?”阿紫这一惊非同小可“莫非被野兽吃了?还是摔得粉身碎骨,你寻不回来了?”
萧峰的眼圈蓦地红了“谷底下有一滩血,除此以外,什么都没留下,也不知是不是被”他铁铮铮的汉子,竟不忍说出那句“被野兽吃了。”想起林烟碧摔得血肉模糊,被野兽一口吃掉,他止不住又流下泪来。在谷底寻了两天天夜,他不知已流了多少回眼泪。他疯了似的在谷底四处寻找,谷底中央是只能没及小腿处浅浅的一潭水,四周树木荆棘丛生,根本无从下脚。萧峰知道,如此一个地方,摔下来肯定必死无疑,他强忍悲痛,展开轻功,把每一处的地方都细细地搜寻一遍,生不见人死也要见尸,但出乎意料的是,竟然什么也没见着,只除了潭边上有一滩血。他下谷时,已留意看林烟碧有没有被挂在崖壁斜长出来的树枝上,却是没见着。她与林馨兰到底去了哪里?难道真如阿紫所言,被野兽所吃?萧峰想起那一滩血,心里有如被大锤猛击一下,痛得几乎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