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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姹听完,心头有些微抖。她想她承受不起这样的进展,她想她,还是做个会呼吸的花瓶好些。“大少爷,折煞子姹了”“咱们是夫妻了,”他不由叹息“不要再这样叫我,以后叫我的名字,嗯?”
他身上一股陌生的气息飘入了她的鼻腔,那是一种混含着阳刚和阴柔两种特质的味道,再夹杂着一丝草药的香气,已足够使她原本宁静的心湖变得波动。
“子姹不敢。”她仍说。十六年的深宅生活早已让她变得比平常人耐得住寂寞,也沉得住气。他若要怪她不识好歹,便也只能由得他去怪了。
“听话吧。”他轻叹了一气,语气像是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柔韧得令人难以抗拒的要求。子姹的心微微往下一沉,唇畔余了一丝不着痕迹的苦笑。
“嗯,凌云。”她终于启齿,生硬地呼出这个名字。名字出口的那一刻她暂时抛开了一些事,还有一些留存在心底、但从未曾将它们重视过的画面。“随遇而安”是她的信奉的教条,是她的原则,这世间从没有什么不可改变的事,除了原则以外。
她便是让自己在随遇而安中接受着无须做无谓抗争的一切,只要不破坏这份相安无事,那她顺着些又有何妨?
“姹儿”
凌云含笑将她拥入怀里,瘦削但温暖的胸膛没有令她感觉到不适,只是,她也并未感觉到有任何不同。他轻抚她披散的长发,一撮撮地用手指替她梳理,口里吐出的气息飘荡在她耳边,就像软玉暗香一般诱惑。
“瞧瞧,这么长的头发了,起来也不拢一拢。”
那饱含宠溺的嗔词多让人动容,但那里头又有几分真?说着,他已松开了她,拉着她缓步到了妆台前坐下,自己执起了玉梳,拿起手下一把青丝一下下地梳着。这样子温柔的他子姹一动不动,任他仔细地做着一切。
“前儿个,六王爷的母妃,倪贵妃来府里了吗?”他随口那样问着,一点也看不出来有意相问的样子。子姹点点头,答道:“是,还说,要我进宫去来着,只是被老夫人挡下了。”
“那你想去看看吗?”他把梳好的发丝松松盘了一部分在她头顶,从怀里拿出一枝玉钗簪上。余下的发量梳下来,垂放在肩前两侧。铜镜里,玉钗的光泽使得娇美的人儿愈发柔婉。
子姹微低了头,说:“我不想去。”
“哦?”他似有些讶异,坐在她身旁的锦榻上,端起手畔的热茶停到身前。“为什么呢?”
子姹微微挺直身子,抿着嘴说:“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我不想沾染朝庭里的事,宫中的风景再好,也与我无半点干系。我是凌家的人,自嫁进来那一天起,便打定主意只管过日子,而不管男人家的事。”
凌云手里的茶盅上移了一点,却又在唇前半尺处停住,同样的姿势定住了很久,恍惚的光线里,他侧对着窗户的脸庞显得明处更明,暗处更暗。
半晌后,他才缓缓将茶盅盖盖上,扶着扶手站了起来。
“好好养病吧。”
从妆台走到门口的这一段路上,他只轻轻吐出了这么五个字,既像是在宽慰她,又像是得到了某种答案后的安心。轻扫在地面的雪白袍角划过了一阵光影,倏地,又恢复到之前的光亮。
子姹看着门帘掀开又垂下,也默默转过了身子。铜镜里,绾好的发髻上闪动着的碧绿的玉钗,在微暗的光线下,发着黯淡的光。
“小姐。”喜儿在身后轻唤。“大少爷他来做什么?”
“来要我的保证。”
她轻吐了一口气,伸手把玉钗拔下,乌亮的发丝再次全数散了下来,像一大片积压已久的乌云。
当季节开始有了冬天的痕迹,在每个人的心里,也不知不觉有了微妙的变化。凌宵自花园那日过后,再也没有来过西林苑,而凌云则似乎越加对子姹关心了些,至少,已令府里上下在传言猜测圆房的日子。
对于凌云的示好子姹并非不知其意,只是她比谁都清楚,画眉绾发,充其量不过是为了探知喜儿在梅香院听到的对话后,她的心意如何,又或者——喜儿的存在,是不是她有意安排。倪贵妃的来访让她知道,外面的事情远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即将掀开的那一场风暴,她虽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也许老太太也不知道,但她只能选择远离凌老太太让喜儿转告回来的话对她只是个提醒,而这也使得她更加深居简出。事实上,自当听闻“他”也回来了以后,她心底便极不愿意再去了解“他”的一切,她宁愿退缩在这一方小小的角落里,让他再也看不到她,让她再也不可能违背对秦子嫣许下的誓言。
——秦子嫣要她发誓言永远都不再见他,难道她以为,她秦子姹真的那么想再见他么?眼下她的“丈夫”已足够让她忧心,他的“深”他的柔,也像一张网一样覆在她身上,只是相较而言,力道轻了许多而已。如此,她又何尝想再多些麻烦、再想起那些让人痛不欲生的往事?
“也许,大少爷也不是这个意思”喜儿有时候看着园子外缓缓行走的身影,她会这么说。可是子姹总是摇摇头,当做没有听到。“莫愁”两个字,早就像道坚硬的石墙一样让她把自己挡在了离他三尺以外的地方,她不敢奢求人间真爱,她这辈子只适合像尘埃一样的活着。
她不可能真的傻到以为“莫愁”亭只是为了用来纪念一个年代久远的传说。
“可是我觉得,‘莫愁’就算存在,那也是断断比不过小姐你的!”
喜儿仍在希望她的小姐幸福,就算那天晚上凌云的神情带给她内心不小的震动,可是如果他真的待子姹好,她还是期望着两人能白首齐眉。子姹却叹着气,空洞地望着地面“为什么要比?又有什么比不过的呢?一个人要是认准了另一个人,哪怕对方就是个乞女,也是没有人能代替的何况,能让他挂心的女子,必不会是个庸庸之辈。”
“小姐怎么知道?小姐又没有挂心的人!如何就知道一个人认准了另一个人,就怎么也放不下来了?”喜儿嘟囔着,轻声怪责她的不争气,却不想只这一句话,就使她默然了一下午。
有些事情,到底还是触碰不得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有这勇气,喜儿的冒冒然又如何不会闯祸?好在她也不习惯责怪人,便也就自个儿在心里发会儿呆,自苦一阵作罢。
如此,西林苑的西边儿似乎就成了她唯一的世界,天冷的日子绣花读书,天暖的日子便就在阳光下走走,她只当自己是寄居在这人间的一缕游魂,不问世事。
“少夫人!少夫人!”
这天午饭过后,刚想歪在软榻上憩息会儿的子姹就被凌云的小厮雨墨唤醒。他掩饰不住喜色地冲她拜倒“少夫人,请您上园子里去看看吧!”
“怎么了?”子姹坐起,不明其意“发生什么事了吗?”
雨墨抿着嘴,一个劲儿地说:“请少夫人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的神情并不像是有什么坏消息,子姹也不愿让他失望,便撑起了身子,下了地来。“走吧。”她温言说道,提着裙摆出了房门。
阳光正普照在园子里,丫环婆子们晒的晒被子,扫的扫地,全都呆在该呆的地方。廊下的八哥也静静地望着远处,像是在看天空的风景,也像是在沉思。四周景象跟往常并没什么两样。子姹不由将目光狐疑地移向了雨墨。
“你要我看什么呢?”子姹问。
“少夫人,请您跟小的来吧!”
雨墨俯首道,接着率先走向了园子深处。子姹也跟着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