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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的凤床之上,龙琰已经拖去了外衣,换上了睡觉时穿的棉袍,他侧歪在子姹怀里,衣摆被撩得高高地在他胳膊下方,kao左下胁的位置,赫然有着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在那里,烛影落在上面,摇起一阵阵的光晕。
子姹死死盯住那块胎记,脸上的神色宛如死了一遍一般无二,她的双眼里没有眼泪,但却有让人一望便不寒而栗的冷光——眼前,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她居然被口口声声深爱着她的龙煜骗了整整五年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早逝的妃嫔,龙琰就是龙沂!而他,跟秦子嫣一齐合起伙来骗了她,把她骗得生不如死!
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都似乎变得再清楚不过,秦子嫣失去了诞下皇嗣的机会,所以,另拿来一具死婴偷梁换柱了而他,是跟她们串通起来夺走了她的孩子的帮凶!
她咬紧牙关,浑然不觉血丝已经从齿缝里冒了出来,顺着嘴角往下,滴上了龙琰雪白的衣襟哦不!不是龙琰,是龙沂!是她曾经为之伤心得几乎死去的龙沂!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还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
她几乎要将心头的悲愤一丝不余地呼喊出来,几乎就要忍不住地冲进紫阳殿里去可是,龙沂的小手抓紧了她的衣袖,那双沉静而略显孤寂的眼睛里,是浑然不知一切的担忧和恐惧!
“姨姨”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她和旁边默然抽泣的喜儿,不自觉地往后缩进了被窝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子姹听着从他口里唤出来的这。声“姨姨”浑身冰冷了的血液才一点点回暖起来,她缓缓抬起颤抖左手,轻轻抚向他的面庞,稍为用力把他带向自己胸前,默默哭着:“沂儿”
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下,滴在龙琰的肩头,在贴近她的怀抱那一刻时,龙琰却也顺从地环住了她的身子,乖巧地反抱着她。
“小姐!”喜儿止住抽泣,上前拉开她的手臂:“先冷静些!”
“娘娘,云衣带来了!”紫珠快步冲进殿里,她的脸上也。有未干的泪痕和显而易见的悲愤,似乎,在听闻了这一切之后,她也不知不觉把自己融进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里去了。
云衣跟在她身后,带着满脸未知的恐慌走进殿里。她看见龙琰半裸着躺在子姹怀中,看见哭泣中的喜儿,还看见脸色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为可怕的子姹
“娘娘”没人让她跪下,可她已经双腿发软地趴倒。在地,在这隆冬的夜里,外面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可是她的额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比桌上摆着的白纸还要惨白!
子姹放下已然。睡去的龙琰,动作轻而缓地仔细替他掩好了被子。默默转过身来,望着云衣,半天也没有动。云衣趴在地下,已经被这股沉默带来的无形压力迫压得浑身发颤,可是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再开口。哪怕是紫珠方才并没有跟她说过任何一个字,她也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跟我来。”
良久,子姹发出了一声近似寒冰的声音。从垂下的刘海下方可以看见,她已经抬起了脚步,正往侧殿的方向而去,她湿漉的长发拖在身后,水珠落在地上形成一条长长的链子。云衣惶恐地磕了个头,才从地上爬起。
随着紫珠垫后进入,侧殿门利落地关起,那苍凉而刺耳的“吱牙”一声,仿佛关闭了所有的退路。
一身白袍的子姹站在烛光环绕的屋中,不说话,侧面对着再次跪着的云衣,看上去无比的寂寞和冷绝。“把你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从头至尾。”她的声音比方才更为阴冷,云衣打了寒颤,如果可以,她宁愿被罚去雪地里跪上两个时辰也不愿意面对此时的她。
她知道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那她还能瞒得了什么呢?
“娘娘”她壮着胆子,抬头看了面前这个她曾经称为三小姐,如今称为皇后娘娘的女子一眼,把苍白的脸儿深深地勾下了。“太子殿下就是当年的小太子”
点满了一屋的烛光被续了两次,直到黎明。云衣的声音伴随着紧闭在殿里的寒意,飘荡在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飘忽过,也觉得长安的冬夜从来没有如此寒冷过,更觉得自己的记性从来没有如此的好过——她从六年前的册后废后到改立皇后开始,将刘氏的送药,秦子嫣的怨忿,到血崩,到故意接近她,到接来龙沂,再到红袖的孩子之死,没有漏下一丁点,也没有记错一丝毫。
“秦子嫣为了保住她的地位,也为了守在皇上身边,在荷香撺掇下使出了这么阴狠的一招皇上受了刘氏母女胁迫,为了江山大计,所以屈从了她们”
说完这最后一句,她虚拖地歪倒在地上,像沙漠中濒死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是她的眼神却变得比先前安定,好像卸掉了一块大石似的。
子姹没有发怒,也没有哭泣,甚至脸上连一点残存的情绪都没有了。她望着屋里微微摇动的烛光,就好像一尊雕像,一尊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的石刻人偶。
喜儿道:“这是比害死了沂儿更加无耻的行为他的眼里,没有情感,没有心痛,只有那冠冕堂皇的借口”她叹了口气,仿佛心里也有着无穷无尽的无力之感,又或者说,是对某些人的一种绝望,——原本在这之前,她还是期望子姹能够如此长久的安稳下去的,毕竟,去爱一个人总比被一个人爱要来得幸福得多。
“小姐,我再不会反对你了”眼泪又默默盈出了她的眼眶,就像急于显lou她的心意似的,拦也拦不住。“你要做的事情都去做吧,哪怕最后真的孤独终生,我也不拦你了!”
子姹仍然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紫珠也叹了口气,抬袖抹了抹眼圈。
云衣怔怔地望着她们,一脸茫然。
“你回去吧。”子姹忽然说,轻柔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起伏,云衣一时有了错觉,以为又回到了数年前的秦府里,怯懦隐忍的三小姐正站在门口卑微地与她告别。
但是,眼下的她真的还卑微还怯懦还隐忍么?她眨了眨眼睛,起身时正好对上了她的脸。她的脸上细致无瑕,完美得不似人间所有,唯有额间那一小簇金色的火焰,竟仿佛随着四周的烛光一起在摇曳!
“奴婢奴婢知情而不报,自知罪孽深重”她嗫嚅着,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够平安走出这屋子去。可是子姹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说:“走吧把这一切全都忘了。过几日,我会安排你出宫去。”
云衣瞪大眼睛:“娘娘!”送出宫去,会不会是灭口?
子姹摇摇头,举步走到门槛边,推开了殿门。喜儿缓缓跟着出去,紫珠在最后停在云衣身边,叹气道:“走吧,娘娘说了不会杀你,就一定不会杀你的。只要你照她的吩咐做,那么你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直到寿终正寝。”
子姹推开殿门就愣住在那里。
外殿里没有了一个宫人,龙琰呆呆地坐在门槛外,脸上满是泪痕。殿门一开,他被惊得转过了头来,目光复杂地望着子姹。
子姹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里再次冷冻
隔着门槛,她与他一高一低对视了足有一刻钟之久,她想开口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想问他听到了什么,还想问他——可是,她怎么也张不开口,她所有的力量仿佛在这一刻里全部被抽去!
后面跟着的三人也立即顿在当地,脸色比方才任何一刻都难看十倍不止。
“姨姨,”孩子先开了口,一向怯怯的他此刻带着深深的惶恐和不确定,勇敢地望着子姹“你真的是我的亲娘吗?”
子姹有阵眩晕,有些类似于幸福的,又有些类似于震惊,她扶着门框,默然无语。喜儿在后面抢道:“太子!这就是你的生母!你就是小姐当年失去的孩子呀!”她说到后来就忍不住哭了起来,那声音酸得几乎令从窗缝里挤进来的寒风也觉得心酸,竟夹杂了些许雪花进来。
龙琰望了望喜儿,又望了望子姹,子姹早已经被泪水淹没了脸庞,这时候也许只要一个指头,就可以将她击得灰飞烟灭!
“娘?”他试着嗫嚅着唤了一句,非常担心地等待子姹的反应。
子姹哭着叹了声气,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娘!”
龙琰哇地一声哭起,死死抱住她的脖子,他们的眼泪互流在彼此的脖颈之间,连哭泣的声音也相融在一起。世间也许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动容的一幕,喜儿抬起头,想让倾浑而出的泪水倒流回去一些,无奈,流出来的却只有比之前的更多,更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