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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四周围很暗,她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不知道是谁在远处点了一盏灯,她朝着唯一的光源走去,看到一扇轻掩的门扉。没有莽撞地推开门,她缩着小脑袋,躲在门扇后方偷看着。
待眼睛适应那幽暗了,她才看清楚自己的所在。
啊,原来是王大夫的医坊。
娘生病了,小舅舅还没回家,爹带娘来看大夫。
本来爹想将她留在邻居大婶那里,可她硬抱着爹的腿,不肯独自被留下。爹只好带着她一起到医坊来。
大夫帮娘诊脉的时候,她在一旁乖乖地等着。再后来,有位大娘端了一碗甜汤给她吃,她吃着、吃着,不晓得为什么觉得好困,不小心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谁把她抱到一间小房间的床板上,她应该是睡了一阵子了。喝甜汤时,天还很亮的,而现在却已乌漆抹黑了。
不知道娘的病好了没?
早先出门时,娘还说等回家后,要烙胡饼给她吃。
她躲在门扇后头,有些莫名的担心及不安,不知道该不该走进那问点着烛火的房间里,叫娘回家。
想着想着,里头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人家走了出来。是王大夫。
随后,爹也出来了,她来不及躲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躲。
爹看见了她,诧异道:“祝儿!”
她赶紧摇头自清:“没、祝儿没有偷听喔。”
爹斯文的脸当场透出无奈,蹲下身,伸臂抱起她。被爹抱在手臂上的感觉好神奇,彷佛她会飞。
她咯咯笑出声,两只短短的手在空中胡乱挥动着,假装自己是只小鸟。
爹将她抱离娘所在的房间,转进后方的迥廊里。
想见娘、想吃娘做的胡饼,她张大着眼睛问爹:“娘睡了吗?”
“娘睡了。嘘,我们别吵她喔。”爹小声地说。
“好,”她眯起眼睛,小脑袋依偎在爹宽大的肩膀上,想了想,又唤道:“爹。”
“什么事?祝儿。”爹回应道。
“娘亲手烙的烧饼,是全长安,不,是全大唐最好吃的!”
爹小小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出来。“放心吧,祝儿。”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呢。大掌轻轻托着女儿小小的背,安抚地说:“你娘会长命百岁的。”
“啊是啊,这是当然的喽。”她松开不小心蜷起的拳头,总算安心了。
再度铮开眼的时候,周遭十分幽暗,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待双眼适应了幽暗,看见房里的摆设后,她松了口气,发现不过是她自己的房间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摸黑下床,悄悄推开房门,想要找娘,却在推开爹娘房门的前一刻,听见某个人道:“她会死吗?”
推门的手瞬间僵住。她躲在门框下,双手掩住脸,耳朵却清楚听见另一个声音说:“不会的,她会长命百岁。”
胸口突然传来疼痛,这才发现是因为屏住了气,太久没有呼吸的关系。
她低低抽了一口气。
认出了那是小舅舅的声音。小舅舅说,娘会长命百岁。
他从没说过谎。那么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娘没事的
尽管心底是这么地想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腿却没有办法挪动。
她想要进房间去抱一抱娘,却只能腿软地靠着房门滑坐在地。
然后,她听见爹的声音。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祝儿知道。”
她赶紧掩住耳朵,焦虑地想着:怎么办?来不及了,她都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打哪生来的力气,她连爬带滚地回自己房间,将房门落栓后,往床铺一跳,环抱着自己缩在棉被里。
这是恶梦吧,是恶梦吧。
不然娘怎么可能不会长命百岁?
“祝儿,你在这里啊。”小舅舅如释重负地说。
她穿着跟邻居家交换来的衣服,很忙碌地整理着房间里的衣箱。
“咦!你这衣服打哪来的?这是男孩子穿的吧?”
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将衣箱里一件件女孩衣搬出来,她闷闷地说:
“是男孩子穿的啊。”
“呃祝儿?”医者纳闷地看着年方五岁的小甥女,有点看不大懂她在做什么。“你要把那些衣服拿到哪里去?”
“拿去给邻居大婶。”她回答说。
还是不大懂。“拿给邻居做什么呀?”都是些小姑娘穿的女孩衣。据他所知,邻居家只有生养男孩啊,而且年纪都已经不小了。
穿着男孩衣裳的小姑娘终于搬出最后一件衣裳,抱着一大堆几乎要淹没她的衣服,有点严肃地问:“小舅舅,你看看我,穿男装还算好看吧?”
医者无法回答,因为小甥女抱着那堆衣服,根本看不见她身上穿了什么衣服。他只好问:“你穿男装,跟你现在抱着的那堆衣服,有什么关连吗?”
“当然有啊。”她眷恋地看着手上有娘生前精绣的丝线花儿的花裳,很舍不得地道:“我一向就讨厌穿裙子,以后我再不穿了。”
“呃?什么?”不穿裙子,那要穿什么?
“就穿我现在穿的啊。”拖着一大堆衣服往房外走去的同时,她告诉自己,她一定要长命百岁。不然、不然爹怎么办?
娘不在了,爹就只有她了。
她必须-
“吕祝晶!你还不给我起来!”
突如其来的暴吼,吓得她手上衣裳掉了满地。
猛然转看向吼声的来源,一张与那狂怒吼声极端不搭调的俊秀脸孔赫然映现眼前。好愤怒的一张脸!
可这张脸为什么布满泪痕?
滴在脸上的不明液体烫得她一颗心都快烧起来了。
下意识伸手去摸,却不是摸着自己的脸,而是他的。
“怎么了?你为什么在哭,恭彦?”
听见朝思暮唤的回应,井上恭彦瞪大双眼,漆黑的眸蓦然滑下一行热泪,因他俯视的姿态,一路滴在她干涩的唇际。
“祝晶你醒了!”
她舔了舔唇,困惑地看着他憔悴的脸,哑声道:“是咸的。”恭彦的眼泪
怎么回事?她是在作梦吗?
还来不及思考,她已经重回熟悉的怀中。
“对不起我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像是开启门扉的钥匙,这句话。
然后,她慢慢想起
原来她昏睡了半个多月。
医坊的大夫说她怒极伤肝,浊气倾泄不出,郁在心里,才会镇日恍惚。开了去瘀补心的葯,却不见效果。
好不容易,终于清醒过来的吕祝晶半坐在床榻上,看着小春在她房里忙来忙去。
小春一会儿端来温热的稀粥让她暖胃,但一双手很快地接过那碗粥,捧到她面前。
“让我来。”恭彦喂她喝粥。“来,张嘴。”
祝晶温,温驯地照办,一口口吞下半碗粥,直到吃不下为止。
见她进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朋友们挤在她的小房间门口?碍于女子闺房不便进入的关系,只能在她门口呼喊道:“祝晶小弟,你可真吓坏大伙儿了!”拨空来吕家探望结拜兄弟的刘次君声音好宏亮。“下回你若看谁不顺眼,告诉大哥一声,我替你教训来着便是!”一旁的阿倍仲麻吕笑观这名金吾卫道:“没想到长安金吾卫可以动用私刑呢!这算不算执法犯法?”旬休的关系,在朝中为官的他一听说祝晶醒了,带着玄防为了替祝晶祈福而亲自抄写的经文,赶到吕家来。
刘次君咧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仲满大人。长安金吾卫要教训人可不需要动用到私行,我们自有不二法门。”
吉备真备闻言,好奇地发问:“吉备愿闻一言,能否赐教?”
“有时间聊天的话,能不能让一让路,帮我提热水啊?”被挡在房门外的小春双手勉强提着一大桶热水,待要进房,两只圆圆眼瞪着这几个光会说嘴的男人。
三个大男人面露惭愧,纷纷让道左右。
距离小春最近的刘次君一手接过水桶,跟着小春跨进祝晶房里,在小春的指示下,将热水倒进一只木盆;随后又体贴地跟着小春去厨房提水,这回他两手各提一桶水,一冷一热,很快便将那只浅口木盆装到半满。
“多谢大哥。请。”小春跟着祝晶的称呼叫道,随即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刘次君摸摸鼻子,走出房门。临出门前,回头瞥了一眼因为体虚而倚在井上恭彦肩上的小弟,笑了笑。“赶紧把身子骨养好,天暖时,大哥带你去渭水泛舟。”
祝晶微笑。“好呀,我想去。”
等刘次君一走出房门,小春立即关上房间的门窗,准备扶着祝晶洗浴。
“让我来。”恭彦扶着祝晶下床,慢慢地走到浴盆边。
小春伸手向她的小鲍子胸前,正待解开祝晶衣襟。
抱彦又道:“让我来。”
小春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恭彦意欲为祝晶宽衣,她赶紧伸手捏了恭彦一把。“这可不行让你来!你也给我出去。”
若不是看他这一个月来不眠不休地陪在小鲍子身边照顾她,怎么劝都不肯离开,她才不准他这样败坏名声地留在小鲍子房里。
无法为祝晶再多做一些事情,恭彦一脸郁闷地看着小春。
小春残酷一笑。“出去吧。”帮小鲍子洗澡是她小春的权利,就连主子爷都不能跟她抢。
抱彦先扶着祝晶坐在浴盆边,才起身离开。“我去外面等。”
待他一走,小春立即从背后抱住祝晶。
祝晶笑了笑。“爱撒娇。”
“就是。”小春不敢抱得太紧,又不想放开;怕一放,就没机会再这么抱着她的小鲍子了。想到小鲍子差一点就去了鬼门关,她便惊慌失措,久久无法平复。
祝晶由着小春帮忙宽衣解带,跨入浴盆,让小丫头替她擦背。
“爹呢?”怎么都没看到他?今儿个不是旬休吗?
“主子爷一早就去寺院了。”
“去寺院做什么?”爹平时不大烧香念佛的啊。虽然长安人崇佛崇道,但爹和小舅舅素来不怎么虔诚信教。
“”小春嘴上迟疑着,手却迅速而灵巧地梳洗着祝晶一头及肩的乌发。
好像打从她有印象起,小鲍子就一直没蓄过长发。
手中丰厚丝滑的触感正适合留长发的若能蓄成长发,挽成雅髻,再簪一朵牡丹
“丫头,爹去寺院做什么?”
“去还愿。”小春顿了顿才道。
“还什么愿?”
小春咬着唇。“就大家唤你不醒,怕你再也醒不过来,医方无效,主子爷拜遍了城里每一座寺院和道观,就连波斯人的祆祠都去了,只祈求你平安,此后一辈子都吃斋。”
“”祝晶顿时答不出话。
爹多爱吃红烧肉的啊,要他往后都吃斋她真不孝!居然让老人家为她这样担忧。
感觉后头替她擦背的手停了下来,隐约有啜泣声。
祝晶伸手到自身腰后轻按住那只微颤的手,柔声道:“没事,丫头,我会长命百岁的。”
当年听爹、听小舅舅、甚至是听娘这样对她保证时,她总信以为真。
现在,轮到她得让身边的人如此相信了。
她是个多么有福气的人啊。
身边有这么多人为她牵挂着,此生愿足矣。
井上恭彦才走出祝晶闺房,刘次君等人便拉着他往外头走去。
“你现在决定怎么做呢?”
在朝中已耳闻“护花郎”一事的阿倍仲麻吕,尽管也深为好友不平,但井上恭彦原先的考虑合情合理,他尊重当事者的决定。
一旁的吉备提醒道:“关试已过,吏部即将正式分派官职,倘若真放崔元善过了这一关,以后也就不用再提这件事了。”
大概知道整桩事情始末的刘次君也道:“说到底,还真让你们见笑了。不过,盗诗赴考的事在大唐的科举考试里,还真不是第一次呢。”
民间流传的抄本登科记中,有一门类就是专记这类科场舞弊的。
类似的书籍,在书市里都可以买得到。
所以说,刘次君下结论道:“要嘛,就当这件事是个笑话,一笑置之;要嘛,就是当面把人押过来,叫他道歉了事。总之,得要图个心里爽快才行。”
井上恭彦原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打算追究。
但祝晶很在意这件事,他必须有所决定。
镑自表明想法后,三个男人一齐看向井上恭彦,异口同声道:“恭彦,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抱彦看着三人,微笑道:“那么,陪我一起去打马毬吧。”
三个男人一时间不禁面面相观。打马毬?那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必系可大了!经过井上恭彦的解释后,男人们跃跃欲试。
他们啊,可是长安城勇健的好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