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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十八年岁末,日本国第十次的遣唐使,包含大使多治比广成、副使中臣名代等,共有二十八个人得到入京的允许,浩浩荡荡来到了大唐的长安,参与了开元十九年正月元日在大明宫含元殿前所举行的朝贺仪式。
开元十九年,阿倍仲麻吕再度被擢升为左补阙,隶属门下省,仍掌讽谏、举荐之职,官拜从七品,深受唐明皇的倚仗。
朋友们开玩笑说,明皇可能不打算让他跟着日本大使们回国了。阿倍仲麻吕这回听进去了。
虽然多治比大使已经上表,向明皇请求放还留唐的学生,但明皇因为日本大使归航日期尚远,并未立即给予答复,只允许大使们可以自由在京城购物,新一批的留学生也准许进入国子监就读。
开元十九年春天,长安城又是百花盛开的时节。
在长安多年的留学生纷纷把握在唐所剩不多的时间,陆续与朋友们宴别。
多治比大使提议,最晚在六月时离开长安,因为返回扬州还得花上两个月,若等到冬天,海象不佳,那时要渡海归国,海路会更为艰难,容易发生船难。
这一次遣唐,使者们幸运地没有遇难,四舶顺利地来到大唐。
除了带来元正女天皇已于七年前让位给当今的圣武天皇的讯息外,多治比大使还为几名在唐留学生带来故乡家人的思念。
听见家乡多年后的人事变迁,阿倍等人都感觉不胜钦吁。
在长安,十五年了啊!
想当年,他们都还是不知世事的少年,如今即将返回故乡,不知亲友们能否从他们满是风霜的脸,依稀认出年少时的自己?
当大使们在东西两市购买大量的文物时,阿倍仲麻吕和吉备真备等人已经开始收拾准备归国的行李。
很快的,随着繁花落尽,初夏来临。
五月,夏日的第一声蝉鸣划破长安城的清晓时,吕祝晶醒了过来,无法再忍受从亲友口中听见日本遣唐使即将归国的事情。
在她即将年满二十五岁的这一年,她觉得自己就要失去一直以来所珍视着的一切,而她却束手无策。
或许也是被蝉声给吵起的,旬休日的早晨,吕校书早早便起,在屋子里勤劳洒扫,看女儿醒了,父女俩一起煮了早饭,等着小春起床来,一起用餐。
忙碌之余,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爹。”
“祝儿。”
呃。父女俩对望了一眼,两双如出一辙的眼睛弯起,笑开。
“你先说-”
“你先说-”
再次的默契,教两人笑着,抱在一起。
祝晶眨了眨眼,沉默着。
吕校书道:“过几天找个时间,我们带丫头一起去南山小屋那里,看看你娘,好吗?”
“好啊。”祝晶也正有此意。
吕校书想了想,又说:“祝儿,爹在想,若辞了官,以后就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跟丫头了,你觉得怎么样?”
祝晶笑着道:“好啊,我跟小春可以去帮康大叔管帐,高兴时还可以跟着走走丝路,赚些家用。爹呢,你就清闲地待在家里,看花、看树、看狗儿打架,咱们一家人快快活活,想去哪就去哪,逍遥极了。”
案女俩说说笑笑地谈着辞官的好处,以及未来生活的远景,彷佛往后日子真能如他们所说一般事事如意。不谈离别、死亡、伤感。
说笑到后来,抱着父亲的颈项,祝晶像个女孩般道:“爹,谢谢你这么爱我。”
吕校书强忍着眼泪,笑道:“傻气什么。祝儿,你可是爹的宝贝女儿啊-好了,别撒娇,去爹房间里的桌上看看是不是有个包袱,你去拿过来。”
“现在吗?”
吕校书点点头。
“好,我去拿。”
待祝晶转身离开,吕校书连忙就着衣袖抹去眼眶里的泪水。
很快的,祝晶拿着一个布包袱走回厅堂。
“打开来看看。”吕校书道。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祝晶好奇地打开,脸上的笑容却在看见包袱里的东西时,微微僵住。
是一套花样簇新的裙装。
祝晶反应过来,笑问;“是要给小春的吧,裙子似乎有点长,不过应该还算-”
“傻祝儿,是要给你的。”吕校书背对着祝晶说。“虽然离你的生辰还有几个月,不过爹那天经过西市,看见这块布料时,忍不住就先买下来了总之,你穿穿看吧,合身的话,一定很好看。”
“”“女儿?”怎么不说话?
不是不知道祝儿坚持穿男装的原因,但她毕竟是个大姑娘啊。再说,他真的好想看祝儿穿回女装,找个好男子,嫁了
祝晶抚着软细的丝绸布料,明白父亲的心意。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已经回复了笑容。“这鹅黄色正时新呢。爹,你眼光不错,等我一下,我穿给你看。”
她即刻走回房里换装。
脱衣时?手指头依然很笨拙。身上男装是她这一生对自我唯一的保护,在宫中换上女装的那几次经验,都使她感觉无比的脆弱。
然而,这是父亲送给她的嫁裳,不能不穿
她仔细着装,小春不知何时醒来,悄悄走进她房里,以为她没看见,伸手掩住她的眼睛。“小小姐,猜猜我是谁?”
祝晶微笑,乱猜。“阿花?阿桃?阿猫?阿狗?”
“错错错错!”吻,很故意喔。小春嘟起嘴。
祝晶这才笑出声。“过来帮我绑裙带,丫头。”
小春这才开、心地接手,帮祝晶整理衣装;随后,她一双巧手挽起祝晶及肩的黑发,在发鬓间,簪上一朵红色的蔷薇花,又不知从哪取来一片牡丹花钿,轻轻压在祝晶的额上,巧施胭脂,为略嫌苍白的唇点染娇美的色彩。
窄袖低胸的上裳与高腰懦裙,强调了祝曰单田条修长的身形;紫红色云纹的刺绣半臂则为这件鹏黄色的夏衫,增添一抹艳色;足下搭配粉色绸缎软锦鞋,看起来价值不菲。
尽管担心不知道这一身行头花了爹多少积蓄,但当祝晶全身装扮完毕后,看见小春捧在手上的镜中影,她仍然怔住了。
“小姐,你好美啊。”小春傻愣愣地看着女装的祝晶,真心地道。祝晶笑开,拿开小春手上的铜镜,牵起她的手。“走,去给爹瞧一瞧。”
打定了主意,至少在这一天,要让爹,还有小春,与她同开怀。
从玄关走出,瞥见候立厅堂的身影,祝晶笑喊:“爹-”
那人转过身来,随即怔住。
祝晶讶异地看着他,好似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祝晶,吕大人说你病了。你还好吗?”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融化了她的心。
祝晶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女性化的装扮,笑着摇了摇头。
“去啊,小姐。去跟大公子说话。”小春催促道。
显然这位也是共谋,祝晶却无法责怪他们。她自己提不起勇气去见他,他又因为太体贴而迥避她,他们之间,是该有个结束了。
她走到井上恭彦面前,很努力地掩饰好内心的激动。
“许久不见了,恭彦。”
其实,一见到祝晶好端端站在他眼前,他便知道吕校书请小春通知他来,不过是想要他来看看祝晶。为此,他很感激。
“祝晶,吾友,你看起来美极了,我有这个荣幸请你陪我游览长安吗?”
小春不知何时已提来一个食篮,交到恭彦手上。“大公子,别饿着我家小鲍子了。”还是不习惯喊祝晶一声小姐啊。“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主子爷很机灵的。
小春的殷勤,让祝晶笑了出来,叹笑道:“别忙了,小春。”她转过身对恭彦说:“当然好。不过,我驾车。”
“听你的。”他知道祝晶极需要这一天的陪伴。他愿意尽一切力量让她快乐。
遍乡,对他来说,只是回家;对祝晶来说,却意谓着失去挚友。
他心疼她。
当天,祝晶将马车驶向春明门。
当年他是从这个城门入长安的。随着长安城街坊的逐一巡礼,他们共同回忆着十五年来的点滴。
他十四岁那一年入唐,此后的十五年都生活在长安里。
他的人生迄今为止,有一半属于她。
这一半的深刻,远远超过他的前半生。
他不会再爱上别的女子。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吕祝晶。
黄昏前,他们驾车转进城西的崇化坊。祝晶口渴,他们停下来喝水,休息。
这一整天,他们都在追忆着从前的趣事,没有人提起他即将归国的话题。
靠在坊墙边喝水的当下,坊内突然传出火警。
坊中居民多是波斯胡,金吾卫沿街敲锣打鼓,疏散人群;负责打火的水龙队提着水、拿着竹帚,往坊中起火点奔去,烟、人、车、马,一时间参杂在一起,十分混乱。
祝晶与恭彦面面相观,原本打算到崇化坊里的祆祠去看那片樱树的,
看来得打消主意了。见祝晶累了,恭彦换手驾车,正要将马车掉头时,坊中居民突然传出一句:
“祆祠烧起来了,有人祭祀的时候不小心-”
再下一刻,祝晶已经跳下马车,往祆祠的方向跑去。
“祝晶别去!”恭彦随即也跳下车,然而在杂杳的人群里要追上一个人,可不是简单的事。
一听说失火点是那座植有樱花的祆祠,他就知道祝晶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却还是晚了她一步。“别做傻事啊!”当恭彦穿过人墙,跑向烈焰冲天的祆祠前头时,就听见围观的群众说:“有个姑娘不要命地闯进祆祠里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是祝晶!
抱彦二话不说,跑到一旁水龙队接力提水的水井边,提起一桶水往自己身上浇,潮湿的腰带则拆下来掩住口鼻,随即不顾劝阻,也冲进火场里。
沿街建筑的木造祠堂很快被火舌吞噬,唯有后院一片空地,尚未完全陷入火海。但浓烟密布,随时有呛昏的危险。
他直觉地往后院奔去,果然看见一身狼狈的吕祝晶,正用力掘着土,想要救一株樱树。
对她的了解使他明白,若硬要拖她出去,只会让两人都呛死在这里。唯有帮她挖出那株樱花树,她才有可能乖乖离开。
她不顾安危也要救那株樱花树的死心眼,使他又怒又急,却只能拆下脸上的湿布,掩住她的口鼻,随即蹲下身,徒手掘地。
泥土被周围的火焰烘得十分烫,他双眼被烟熏红,一边呛咳,一边挖土。
祝晶看见他的举动,吓得不知道该叫他快离开,还是赶紧挖出树根?
没有考虑太久,她丢下手中随手捡来的木棍,双手用力抱住他。“我不挖了,我们走吧!”没有她的允诺,恭彦不会走的。
她不能为了救一株樱花树而害他受到伤害。
见他衣缘被火星喷溅到,开始着火,她直觉伸手去拍,恭彦连忙捉住她的手,自己脱去被火烧到的外衣。
“肯走了?”他怒眼瞪着她。
祝晶用力点头。
抱彦已经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催促她赶紧往外跑。
冲出火场的那一瞬间,一道强力的水柱直接喷向他们两人,将刚要卷上两人的火舌扑灭。
接管了火场的指挥,将两人拉到安全的地方之后,眼神暴怒的刘次君劈头就骂:“混帐!不要命了啊!”随即又指责恭彦:“你怎么没看好她?”彷佛祝晶归他所有,他有责任。
可祝晶已经紧紧抱住抱彦,双手急切地检查他是否受了伤。
“你为什么要跑进来?”她冲进火场时,火势还不是很猛烈,她以为她还有一点时间,至少可以救出一株樱花树。
抱彦吸入了浓烟,呛咳着。他熏红的双眼不放过祝晶身上任何一吋损伤,直到确定她没事,才沙声道:“你在里头,我怎么可能在外面等候?”
即使明白祝晶拚了命也想救樱花树,只可能是为了他-那是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的樱-他仍余悸犹存。
“祝晶,”他捏着她的下巴,要她听清楚。“你比樱花重要太多了。答应我,永远别再这么做。”看着她一身狼狈,他苦笑。“瞧,把你这身新衣都弄破了,多可惜。”
“恭彦,你骗我”祝晶抱着他又哭又笑。“你分明爱我。”不然他不可能在那么危急的时候,竟然还帮她挖土掘地,而不是强迫她离开火场。
抱彦没有否认,但也无法承认,还是只脑凄笑。
想到当时他徒手掘地,祝晶连忙捉起他的手检查。
“你的手烫红了。”眼泪直接滴在他灼伤的掌心。
“没事,祝晶别哭。只是小伤,很快就会好了。”他安慰着。“倒是你,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可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护花郎了。”祝晶是如此努力地想要保住一株樱花树
“聪明人也会做出笨蛋事,我刘次君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一条薄毯从天而降,披在祝晶单薄的肩膀上。
抱彦将毯子裹在祝晶身上,拉着她一起站起来,向刘次君道谢道:“刘大哥,多谢了,老是给你添麻烦。”
“大哥,对不起,我太冲动了。”祝晶也道。
“你的确太冲动了,小弟!”刘次君骂着祝晶。“绝对不可以再有下一次。”
骂完了祝晶,又骂恭彦。“还有你,恭彦,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应该要谨慎考虑清楚,到底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抱彦明白刘次君指的是,他该考虑为祝晶做一点改变了。是去是留,都得好好想清楚。
两个男人交换了会意的眼神,之后,刘次君去帮忙水龙队的弟兄们将残局收拾好,恭彦则与祝晶一起回到吕家,处理一身的狼狈。
那一晚,祆祠烧毁,樱花也不成林了。
然而有些事情,也许已经有所改变。
当晚,他们回到吕家,怕惊动父亲和小春,本想从后门偷偷溜进屋子里,却不料听见了一个好熟悉的声音-
“唷,小姑娘也晓得带男人从后门进屋子啦!”
祝晶满脸通红,猛然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了那妖冶艳极的女子就坐在后院的老树干上,赤着足,晃啊晃的,好不自在。
“阿凤!”许久不见,依然妖气逼人哪。
阿凤既然来了,那么小舅舅一定也-
“祝儿,瞧瞧你,怎么这么狼狈,你不是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吗?”
才想着,五年不见的医者便站在后院的迥廊里。
被人当场逮到从后门进屋,而且还“衣衫不整”只着中衣的井上恭彦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问候道:“医者,许久不见了。”
医者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井上恭彦,目光丝毫不放松,直到他听见祝晶说:“舅,恭彦受伤了,你先帮他裹伤好吗?”
叹了口气,再回过头来,看着同样狼狈、却显然安好无事的甥女,有点无奈地道:“你们是去了哪里?怎么弄成这样?”活像是从火场里跑出来的。
祝晶慌忙道:“待会儿再解释,先看看恭彦。”她把恭彦推到医者面前。
抱彦乖乖地伸出双手。“给您添麻烦了。”被热土灼伤的指尖已经略略浮起水泡。
“祝儿,”医者蹙起眉。“你们该不会真的是从火场跑出来的吧?”
“想当然尔。”阿凤从树上跃下,执起恭彦的手道:“小姑娘,去弄盆干净的水来。”
阿凤的医术不亚于小舅舅,祝晶赶紧照办,捧来了水盆,让恭彦洗净双手。
阿凤拿出腰间的百草袋,拿出一瓶葯水涂抹在恭彦的伤口上。做完基本的工作后,她将那瓶葯水抛给祝晶。“七天之内,每天早晚两次上葯。”
“那七天之后呢?”祝晶傻傻地追问。
阿凤笑嘻嘻道:“七天之后,就见阎罗王啦!”瞧见小姑娘脸色瞬间转绿,阿凤才改口道:“骗你的,七天之内就会痊愈了。”
祝晶面露欣喜,阿凤又道:“来,姑娘,你全身湿答答的,被你爹瞧见了可不好,快去把自己弄干净吧。”
“那恭彦”祝晶不肯离开。
医者笑了笑。“他先留下,我有话对他说。”
祝晶仍然有点不放心,因为小舅舅那抹笑,跟阿凤好像,染了妖气呢。是因为在一起久了,被影响了吗?
被阿凤推着往大屋里走,祝晶没奈何,频频回过头道:“恭彦,先别走,你等我,我还没-”
“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娘,你舅不吃男人的。”
“阿凤!”
阿凤笑着,将祝晶给带离开后院。
抱彦也等待着,等祝晶一离开,他有礼地道:“医者,请指教。”
医者看着恭彦良久,才道:“我问你,恭彦,我知道祝儿很喜欢你,可是你呢?你愿意为祝儿死吗?”
这劈头一问,尽管是不曾料想到的,然而恭彦仍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他愿意为她死,却不能为她停留。
留在长安,不仅有辱家人对他的期待,更辜负了当初选他入唐的元正天皇。倘若真成为这样的一个男人,他有什么立场可以说他能够对另一个人付出超越生死的情爱?
但若为她而死,那就不一样了。在爱情面前,他只是一个愿意付出自己所有的普通男人。他愿意为祝晶死。
臂察着井上恭彦的举止,医者似乎满意了。
他扬唇,从腰间取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递给恭彦。“那好,你就死吧!我想你应该知道、也知道相思咒的事,祝儿是因你而犯病的,你若死了,祝儿就能活了,所以,你就死吧。”
抱彦看着手上的银匕首。“现在?”
“现在。用那把匕首,插入你的心脏。”
“祝晶就能活下去?”他不是不担心她或许活不过今年的中秋,那一天正是她的生辰。他所认识的吕祝晶从来不过生辰,他一直到这几年才知道原因。
“是的。”
抱彦露出微笑。医者是祝晶的舅舅,又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他相信他说的话。
“请帮我转告祝晶,这十五年来,我很感谢她。”
随后,井上恭彦果真拿起匕首往自己胸口一刺,感觉血肉迸裂的同时,他往后倒下,全身失去了力气。
“舅!你们在做什么-”觉得心神不宁,走到一半又跑回后院的吕祝晶正好看见恭彦仰头倒下,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胸前。
她心目俱裂,飞奔向恭彦。“恭彦!你怎么了?!”她心神大乱地摸着他染血的胸前。他这一刀,刺得很深,直接穿过肌理,刺进了心脏。“舅、舅!你做了什么?快救救他啊!”她不敢拔起他胸前的匕首,又不能眼睁睁看鲜血染红他周身,只能徒劳无功地压住他的胸口,看着鲜血从指缝淌出。
医者在恭彦身边蹲下,伸手探测他的颈侧脉搏。
阿凤不知何时来了,就站在他的身边,笑笑地道:“还真是毫不犹豫呢,刺得这么深。真希望我也遇得上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愿意为我死。”
愿意为我死?祝晶猛抬起头。“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们做了什么?”为什么她才一转过身,恭彦就倒了下来?“恭彦他、他”
收回手,医者冷漠地道:“他死了。”
祝晶全然怔住,满脑子混乱,再不能思考。
瞪着恭彦紧闭的双眼,面若死灰?没有血色的唇,以及逐渐冰冷的躯体,她再说不出话,只能呜咽出声,彷佛失偶的兽
“祝儿,他一定得死,他死了,你才能活,我没有别的选择。”医者的声音彷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打不进她的心。
抱彦怎么会死?要死的人是她呀!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久恭彦怎么可以死呢?他就要回日本了啊等了十五年,终于等到归乡的日子,他的家人、他的未婚妻都等着他学成回乡呀!
祝晶抱着恭彦逐渐失温的身体,抱得那么紧,放不开手。
今天他们还那么开心的出游,今天她才明白,他之前说不爱,只是在骗她。
他没说过爱她的话,可是他是那么真实地用各种行动在爱着她。
看似温柔好说话的他,确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心以及刚强的意志。
她怎么可以让他孤单地一个人死去
眼泪无法停止,与他的血交融得分不清。
她缓缓地、用力地,抽出他胸前的银匕首,热烫的眼泪淌进他的伤口里。
“对不起,可是跟你在一起是这么的快乐恭彦吾友”轻轻吻上他的唇,手中匕首坚定地插入自己的心。
祝晶随即倒下,医者接住她,眼神由冷酷转为温柔。“好了,祝儿,都没事了。”
他轻轻抽开祝晶胸前那把银匕首,下一瞬间,匕首化成灰。
原来一切不过是幻术。
苗女阿凤笑着讨赏:“阿莲,我做得好不好?”
医者没有回答。
抱彦已经转醒过来,看见祝晶昏倒在医者怀里,自己胸前的刀伤却已消失不见,一时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了?祝晶?”
抱起甥女,医者回答了恭彦的问题。“恭彦,相思咒无术可解,是一种只能施术,却不能解除的强大咒术。”
送祝儿回长安后,这几年,他与阿凤到处寻找解咒之方,好不容易才从一位隐世仙人口中得知咒的秘密。
阿凤笑看着恭彦,补充道:“必须是真心相爱之人,才能承受这份咒力,我想你既然都愿意为这个小姑娘死了,应该也不会介意今生今世都只爱着她一个人吧!那意谓着,即使你返回日本,也不能再娶别的女人喔。”
医者点头。“若你同意,我们将为你施术,施下另一个相思咒连结你和祝儿的此生;从此之后,你们两人将会同生共死。不知你可否愿意,井上恭彦?一旦施术完成,就再也不能解咒了。”
“施咒后,假如我死了,祝晶也会死?”那万一,他也是短寿之人,岂不是反而害了祝晶?
阿凤笑嘻嘻地道:“那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年轻人,假如你的命够长,我们小姑娘也就托了你的福呢。”
医者看着他道:“不施咒,三魂七魄少了一魄的祝儿绝对活不过今年中秋,她是生是死,就让你来决定吧。”
“吕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医者回答:“我不让他们到后院来,是想先听你的决定。如果你不想答应,现在就赶紧离开,不要让他们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
“我不离开。”恭彦坚定地道:“我要祝晶活下去。”活过二十五,从此以后,尽情自己的人生。
“你要知道一件事。一旦施了咒,祝晶也不能再嫁给别的男人了。”这种咒术的效力,是双向的。原本祝儿就因为是单向继承,才会短寿。
“这么说,她只能嫁给我?”
医者知道恭彦在挂虑什么。“让她跟你回日本,这样的话,就没有关系了吧。”
让祝晶跟他一起回日本?因为唐朝廷不许本国人归化外国,所以恭彦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此刻?这讯息是如此震撼着他。
“明着来不行?暗着来总是有方法的。”医者又道:“祝儿的爹就要辞官了?没有官籍在身,眼前的问题,更不是问题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井上恭彦,你愿意娶祝儿为妻吗?”
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他走到医者身边,看着祝晶昏睡的容颜,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我愿意。”低垂着眼眸凝视祝晶半晌,他抬头又道:“不过先别让祝晶知道这件事,好吗?”倘若她知道他为了她她一定不会接受的。
不是不了解自己甥女的性子,医者点头答应。
“好。”他总算露出微笑,将祝曰垄父给恭彦时,又问:“你可知道,为什么祝儿会比常人少一魄?”
抱彦当然不知道。但他知道医者有答案。
医者告诉他:“七年前,我们还在拂林时,祝儿因为太思念你而发病,当时她失去意识,魂归故乡,她的一魄入了你的梦,无论怎么招魂都招不回汨我想,唯有在你身边,她才能真正快乐。今后祝儿就拜托你了,恭彦。”
正因为如此,才会心心念念,那么地相思。
“原来如此。”恭彦抱着祝晶的双手略略收紧,微俯下脸,颊肤柔情触。“吾友,该醒来了。”
那彷佛是一句情人间的问候。
吕祝晶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井上恭彦。
知道不管是生是死,此心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