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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王小妮的脚终于痊愈,没有任何问题。她阿姨有事绊着,父母生意也忙,都没能回来,她不想再待在海岛,执意要离开。
“让明辉陪你一起回去吧。”徐母提议。
“不用了,阿姨。”王小妮相当倔强。
“你一个人,阿姨不放心。”
“阿姨,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二十二了,老了。”
“你这孩子!才二十二说什么老!那阿姨怎么办?你是说阿姨是个老太婆了是不是?”徐母好笑起来。
“人家不是那个意思。”王小妮嘟嘟嘴,娇声解释。
徐父笑说:“小妮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她会照顾好自己。”
“还是伯父比较信任我。”
“你是说阿姨不相信你喽?”徐母又笑。
“阿姨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那是因为阿姨关心你。”
“我知道。谢谢阿姨。”王小妮甜甜一笑,惹人疼地搂了搂徐明辉母亲。
“那就听阿姨的话,让明辉陪你回去,两人一起,比较有伴。再说,过不久大学就开学,反正明辉也要过去的。明辉,”徐母转向徐明辉。“你怎么都不说话,那么安静。”
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他母亲埋怨似地说一说,徐明辉也只是笑一下。
“阿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你不必担心,在外头我凶得很,没人敢惹我。”王小妮半玩笑地夸张笑说着。
知悉徐明辉决定回去念研究所,放弃原先的计画,王小妮也没太惊讶。传统父母的期望都是那样的;她其实也不觉得徐明辉中断一年的时间,做什么想做的事有什么意义。
“等会一起出去吃饭。小妮最大,小妮决定吃什么好了。”徐父笑呵呵。
“我都可以啦。明辉,你想吃什么?”把问题丢给徐明辉。
就算徐明辉再回去念书,她也不可能近水楼台。她不想问他跟陈秋夏怎么了;他们的事,她不想知道。
“我?都好。”
“你们两个怎么了?”徐母说:“算了,我决定,就吃川菜好了,辣才开胃。”
“不好吧,天气这么热。”徐父有意见。“吃清淡一点。”
“那就吃日本料理好了。”
“啊,又是寿司跟沙西米的。”徐父又有意见。
最后决定吃越南料理。王小妮跟徐明辉也都没意见。
徐母不放心,又提起之前的事。“小妮,你一个人回去真的没问题?”
“阿姨,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
“你这孩子真是的。干么那么早回去,也不多留一阵子,陪陪阿姨。”
“对不起哦,阿姨,我机票都订好了。”再过一个礼拜,她就要上飞机走了。
这一个多月来,徐明辉不时陪着她出外走走逛逛,有时她拉上徐明辉母亲,三人一起逛街,过得还算愉快。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至少,这一个多月,徐明辉很少去找陈秋夏,都是跟她还有他母亲在一起。
这使她心里稍微好受一点,也有报复的快感。等她离开后,看不着、见不着这一切,什么都不管了。
“爸、妈,我有点事”离晚饭还有点时间,徐明辉看看窗外,忽然有种悸动。
“你要出去吗?明辉。”王小妮问。
“嗯。”徐母说:“都这时间了,等会大家就要出去吃饭,还出去。有什么事,不能改天再办吗?”
“我会在大家出门前赶回来。不然,我直接到餐厅跟大家碰面。”
“明辉,大家要一起吃饭,就一起出门比较有意思嘛。这算是给我饯行,你要给我一点面子嘛!”他一定是要去见陈秋夏。王小妮娇声抗议,像个小女儿似。又拉上徐明辉爸妈说:“阿姨,叔叔,你们也说说明辉,我们一起抗议他忽视我们‘全家行’的重要性。”
徐母先被惹得笑出来,帮腔说:“小妮说得对,明辉,你就别出去了。准备一下,等会大家就一起出门吃饭。”
没办法了。徐明辉点个头,不坚持。
“太好了。”王小妮开心地挽了挽他的手。
这算是她小小的报复,小小的心眼,阻挡徐明辉去见陈秋夏。她放弃了,退开了,很快就要走了,今晚是她的日子,算是给她饯行,她这样做,不算很过分吧?
徐明辉对她微微一笑。
对王小妮,他仍然觉得有些愧疚。但喜欢一个人或不喜欢一个人,不是说心里想去喜欢或不去喜欢,而自然就会去喜欢上一个人或不喜欢一个人。
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他强按耐住,忍耐了又忍耐,跟陈秋夏都没有碰面,心里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思量了又思量,反复了又反复。
他觉得他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忍受下去
怎么充满感情的心,一下子变得这么脆弱
啊他心里呐喊起来。
想见你。
同样简短的三个字,强烈有力的印在她心扉。
陈秋夏合上手机,垂着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怎么了?”谢婷宜忙里忙外,忙着打包东西。
新居早已经装修好,但拖拖拉拉,一直到这两天,小叔才决定搬过去。之所以“拖拉”的缘故,还是因为陈秋夏的缘故。她不肯一起搬过去,小叔当然不同意。陈秋夏坚持不肯,所以小叔心情很不好。
“没什么。小叔呢?”她将手机放进口袋。
“在店里,你小叔在生你的气。阿夏,你就听你小叔的话,跟我们一起住吧。”
“我去找小叔。”陈秋夏不置可否。
这店也要收起来了。贷款与新店面的事进行得很顺利。下个月,闹区那个面店就要开张,小叔他们也搬过去新居,是要离开这里了。
“小叔。”小叔在收拾整理店里的东西。
抬头见陈秋夏,哼了一声,赌气不理她。
“小叔。”陈秋夏又喊一声,走过去,坐在小叔身旁。
小叔还是爱理不理地哼一声。
“你还在生气啊?”
“我哪敢。”怎么能不生气!听听那口气,不知有多不痛快,悻悻地。
“别气了,小叔。”
小叔忍不住,转身过去,瞪大眼说:“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跟小叔一起搬过去?你一个人住在外头多危险!”
“小叔,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不是小孩子都一样。”
“小叔,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你要替婷宜想一想。”
“想什么?她也希望你搬过去,跟我们一起住。”小叔神经迟钝,理所当然地说着。
“婷宜当然不会说不好,但你要替人家想啊。小叔,你跟婷宜就要结婚了,结婚后两个人住在一起,新婚生活好好的,干么要我插在中间。”
“你又不是外人。”
“小叔,你要替婷宜想。好不容易结婚了,女孩子谁不希望拥有两个人的小天地。要是我,我才不希望有人打搅。”
小叔沉默片刻,才无精打采说:“这我也不是没想过,但婷宜都说没关系了”
“即使婷宜说没关系,我也不想搬过去。”陈秋夏打断小叔的话。“我也该一个人独立生活了,小叔。何况”
“怎么?”小叔察觉有什么事似。
陈秋夏沉默一会,才抬头说:“小叔,我出国去好吗?”
“啊?”小叔呆了一下。
确定他没听错,呆呆说:“你要出国去”
“可以吗?”低低问着。
小叔只是呆呆看着她,没反应过来。一会,才像醒了过来,跳起来说:“你要出国去?!是不是明辉那个小子?一定是他!他要把你拐出去是不是?”
“小叔”
“不行,我不答应!那小子休想把你拐走!”小叔瞪眼哇哇叫,相当激动。
“小叔,你冷静一下。”
他说两年太漫长,他再也忍受不了那么久,抓得她好紧好用力,好像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似
“你叫小叔怎么冷静?!先是不肯跟小叔一起搬过去,现在又说你要跟那个家伙一起出国去!阿夏,你叫小叔怎么冷静?突然就说你要离开。出国那多远啊!小叔再也见不到你了!”
多年来,两个人一直相依的生活,陈秋夏突然说要离开远到他乡异国,小叔一下子接受不来。
“小叔”
“那个混帐小子,我早该知道他没安好心眼!”
陈秋夏默默不语。小叔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也舍不得。庆幸的是,小叔有了谢婷宜,有人相扶持,她才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担忧。
她一直担心,小叔为了她错过太多。幸好有谢婷宜,跟小叔两人互相照顾,她觉得可以放心了。
“对不起,小叔。”她低声道歉。
“你干么跟我道歉?!没事跟他跑去什么环岛,我就怕你被他给骗走了,果然!如果留在这里也就罢了,偏偏那么远,还隔一个太平洋”小叔摇头又摇头。
“小叔”
“阿夏,那多遥迢,你要是跟他走了,你再也见不到小叔了,你知不知道?”
“不会的,小叔。”
“怎么不会!那么远!小叔也看不到你了。”小叔垂着头,十分沮丧。
“不会的,小叔。”陈秋夏抱着小叔肩膀,给小叔保证。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阿夏。”小叔问。
“如果小叔你不同意,我就不去”
“傻瓜!”小叔敲敲她的头。“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小叔不会不同意的,小叔只是舍不得。”
她抱紧小叔肩头,不知该说什么。
“女大就是不中留。小叔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带大,一下子就被人拐走了。”小叔半认真半夸张地欷欧。
“小叔!”小叔就是不正经。她好像看到当年那个站在冰箱前要帅装酷的小叔。
她抱着小叔,抱得很紧,只觉得眼里酸酸的,蒙起了一层雾。
小叔干咳一声,笑笑说:“你别抱得这么紧,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在演歌仔戏。”
“没关系。”这个小叔总是惹了一堆烂摊子要她爸妈收拾;这个小叔总是嘻笑不正经耍帅;这个小叔为了她吃了许多苦,一直照顾着她;这个小叔总是惹她笑惹她摇头。
“你想毁你小叔我的名节啊!”小叔还在开玩笑。
是的了,这个小叔没事说话还喜欢夸张地来一句“你小叔我”好像不那样,就不足以证明什么似。
“你还有名节啊?”她终于笑起来。
“傻瓜!”小叔敲敲她的头,伸手拭掉她眼角闪闪的泪。
她抱着小叔没放,眼儿又发酸。
“傻瓜。”小叔又说声“傻瓜”轻轻环抱住她。
送走了王小妮,徐明辉更显得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民宿的老板传寄了照片,他印出来,对着照片又失眠了一个晚上。
“爸,妈,我想求你们一件事情。”他跪在他爸妈身前,身体伏着地。
“明辉?!”他爸妈失声叫出来,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快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徐明辉抬起头,仍然跪着。
“爸,妈,我想求你们一件事。”重复着。
“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徐父说。伸手去拉儿子。
“到底什么事?”徐母一脸担忧。“你怎么突然出了什么事吗?”从小到大,儿子不是会轻率行事、有轻浮行动的人,忽然这样下跪要求,一定是重大的事。
“我擅自作主决定了一件事,希望你们能答应我。”虽然他是成年的人了,自己可以作主,但父母仍是父母,他这么做也许伤了他们的心,希望他们谅解。
“究竟是什么事?”徐父沉住气。
“你不想回去念书?”徐母探问。
徐明辉摇头。
“不,我决定继续念研究所。”
徐母松口气。“那么,到底是什么事?”
徐明辉望望他父母,吸口气,坚定说:“有一个女孩,我很喜欢她,我希望她跟我一起去我已经要求她跟我一起去。我想跟她在一起。爸,妈,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们。”
徐父跟徐母互看一眼。徐父沉着气,冷静问:“就是那个跟你一起环岛的女孩吗?她叫什么名字?”
“陈秋夏。”
“对,你跟妈提过。你手上戴的戒指,就是跟她的?”徐母不知该气还是怒。她连陈秋夏都不曾见过。
虽然她没有奢想过儿子会接受父母替他选择的对象,决定终身大事,但西方那一套子女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临了再寄一张喜帖通知父母出席,她实在无法接受。
徐父比较沉住气。说:“上回说要请她到家里来,一直没有时间,哪天请她到家里来坐坐吧。”
“连对方是什么模样、品性都不知道明辉,你不要草草决定这么重大的事。”徐母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那么认真。
徐明辉默默取出民宿老板寄来的照片,递给他爸妈。
照片上两人背抵着背,表情一点询问诧讶地对着镜头。脸庞微倾,似笑又敛着笑,眼眸里光采闪闪,有着说不出的动感,七分妩媚,半分娇美。
徐母没说话。徐父说:“看起来似乎是很不错的女孩。”
“爸,妈,请你们答应我的请求。”徐明辉正式、郑重地请求。他心里已经决定了,但希望得到父母的同意。
“明辉,你还年轻,况且你还要念书,不需要这么早做决定。”徐父委婉地说。
他是还年轻没错,但年轻的感情同样的深与重。徐明辉只是低着头,一再地请求。
十二岁时的感情,二十二岁依然;二十二岁的感情,十年后也不会不同。虽说感情的变数太多,但最浮动的青春期,心头的身影都没有淡却过,在性格感情已经定型、成熟的现在,又怎么会轻易就改变。
徐母叹口气,不知是否该懊悔从小傍儿子太多自由了。但儿子从小就是个性格冷静、有自己主张的孩子,就算打小限制他,到头来结果也是一样吧。
“这样好吗?明辉。你才二十二岁,何必这么急”
“我希望跟她在一起。”
换作别的家庭的父母,早就勃然大怒,怒斥儿子一番了吧?唉,他们作父母的,也是难。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爸妈反对也没用。”谁又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但你申请住的是单人宿舍,怎么办?”幸好,至少陈秋夏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女孩。
“只好退掉了,租个房子吧。”徐父说。
也只能这样。徐母说:“爸、妈要是不答应,你大概也不会听爸、妈的话。明辉,既然你自己选择也做了决定,爸妈只能支持你。但爸、妈相信你,希望你也别让爸、妈失望了。”至少有一点可安慰的,儿子郑重认真地请求他们作父母的答应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
很晚了。下弦月刚刚升起,近处远处都陷在黑暗里。四下静悄悄,连风都静寂。
陈秋夏与徐明辉并肩坐在堤防上,深夜的海潮声沙呀沙地,一波又一波地在低语。
“对不起,这么晚还把你找出来。”而且,远远到海边来,今晚是回不去了。
她摇头笑一下。
“但我很高兴对不起,阿夏”
最近他总是在道歉。因为他要求太多,他渴望太多。
今天他陪着她递了表格,申请签证。他很紧张,一直握着她的手,手心不断冒着汗。
“谢谢你”又抱歉又感谢,都说不清那是怎么样混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欢快,终于放了心。
“这样好吗?”潮声中夹杂她低微听不出的叹息。“我怕,我可能会成为你的负担。”
“不会的,你别担心。”他有奖学金,加上存款,两个人的生活没问题。
几近是不顾一切了。
他很庆幸他父母答应他的请求。如果他们不答应,他恐怕会变成一个“不孝子”他不是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人,但这件事,他几乎是不顾一切了。
“我不是担心,我只是”她停住。
“不安吗?”他握住她的手。
“也不是不安。”说不出贴切的感受。“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妨碍到你。”
“不会的。”她不知道他心中那强烈的感受。害怕的是他,忍耐不住的是他。
原来在感情面前,他也会恐惧,而且脆弱。
他感谢上苍,又让他们这样的重逢,让他可以这样地握住她的手,说着心中点滴的感受。
“对不起,我要求的那么多”
陈秋夏伸手捣住他的口。一会,放开手,轻轻倾向前,靠向他,吻住他的唇。
潮浪拍打着堤岸,月光变得有点亮。
她看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一下,站起身,走下堤岸。
徐明辉追上去,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
“你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在她耳畔轻轻舔咬。
“好像。”
“可不可以倒带?”
“不行。”她低笑起来。
“那么,可不可以重复再来?”
“不可以。”
“那继续下去呢?”将脸埋在她颈问。
突然浓情蜜意起来。
“咳咳!”忽然冒出个咳嗽声。
一个睡不着,出来散步的老伯瞧见,摇头说:“真是的!年轻人,要亲热回去关起门来再亲热,在这里亲热都被看光了。”
陈秋夏蓦然烫红脸,连耳根都发热。还好,黑暗中看不出她脸红的窘样。
她拉着徐明辉快步走开。徐明辉忍俊不住,先是低低压抑着笑声,而后干脆放声笑出来。
“你还笑!”陈秋夏觉得更窘。
但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好不容易,徐明辉终于收住笑,怕旁人听见似,刻意压低声音,声音里仍带着浓浓笑意,说:
“我记得我好像还欠你一个‘马杀鸡’。”
“你还记得!”啊啊!那“销魂蚀骨”的滋味!
“怎么会忘得了。”他再次环住她。
想起在清境山上那甜蜜旖旎的时光。
啊!再一次,回味那销魂蚀骨的滋味!
“回去后,到我家一趟好吗?我爸妈想见见你。”又握住她的手。
“嗯。”终究要面对的。
她的手交迭在他的手上头。他们手握着手。
“要亲热回去关起门来再亲热。”老伯不知从哪突然又冒出来。
两人失笑出来。
手握着手,笑着跳开。
他们的故事,从这里,或许才真正要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