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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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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当一顶自卧虎营返回客栈的小轿,停妥在客栈大门前,并自轿里钻出一男一女,而东翁在看清那对男女是谁后,笑声就一直没有停过,即使想要保留颜面的君楠,已由余美人抱着快步送回本馆里的天字三号房,东翁仍旧对着那个刚从本馆里出来,留在客栈里喝闷酒的余美人笑个不停。

    东翁边说边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堂堂两名将军,却挤坐一顶轿子回家?”原以为怒气冲冲的余美人会去收拾君楠,没想到他是把人带回来了没错,可却也一路丢脸丢到家。

    “笑够了没?”暗自在心底气翻天一回的余美人,喝完一杯闷酒,先是记恨地瞪了东翁一记,再回过头瞪客栈里那些不敢大方笑出声,只能抿着嘴偷偷闷笑的众人。

    东翁在他又灌完一小瓶酒后,亲自替他补上一瓶,满面笑意地坐在他的对面。

    “你知不知道,现下全吞月城的人,都很期待你俩的婚后生活?”多亏有了这两个三不五时就搞花样的房客,使得一堆客人都挤来客栈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看到好戏,这也使得他的生意,近来可说是好到不行。

    余美人反感地扬眉“我的家事与他人何关?”

    “谁教你们是出了名的死对头,偏又与对方成了亲?”东翁耸耸肩,再报上另一个小道消息“我听人说,城里甚至还有人开赌,等着看你何时会休妻。”

    他拉下了一张脸“谁说我会休妻的?”他的孩子都还躺在君楠的腹里睡觉,还没出世叫他一声爹呢,要他休妻?那些人以为他成亲是为了什么?

    “咦,你不想吗?”东翁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的臭脸问。

    “你少触我楣头。”余美人冷哼一声,再将那瓶酒给灌下肚。

    “你还要藉酒浇愁到什么时候?”反正全城的人大概都已经知道他们同坐一轿这回事了,相信往后也还有更多热闹可以看,他何不大方认命就算了?

    他快快不快地问:“我连在这安慰一下我被那女人败光的名声,和方才又在蔺言那里损失的一百两也不成?”那个姓蔺的女人干脆摆明了去抢算了,次次都是一百两,就连好声仔气地司地商量打个折把都不许。

    “成是成。”东翁不反对地点点头,再好意地提醒他“只是,你不回房看着尊夫人行吗?”

    “难道我得成逃冖着她吗?”人都已经被他给架回来了,她还能变出什么戏法找他麻烦?

    “这位姓余的将军。”东翁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杯,以无可救葯的目光看向他“你打小就认识她到大,你认为,她可曾有安分过日的一天?”他会不会太过小看他的新婚妻子了?

    不曾。

    意识到这一点的余美人,二话不说马上推开桌转身冲回本馆内,也不管身后的东翁又是拉大了嗓门笑个不停,脚下步伐一刻也不敢稍做停留。在他冲至六巷底,一掌拍开了天字三号房的大门时,他猛地抬首一望,就见那个他刚抱回来看过诊的女人,不但没照他的话安睡在寝房内,反而高站在房顶上,做出他看了就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的动作。

    “乐、君、楠!”他又急又气地吼向那个活像不怕会摔死的女人。

    被他的叫嚷声吓到,脚下立即滑了一下的君楠,忙不迭地站稳身子,而下头的余美人,则是被吓得差点三魂掉了二魂。

    “吓死我了”站在房顶上的君楠吁了口大气直拍着胸口“你没事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谁许你做出那种危险举动的?”两际冷汗直流的他,有了前车之鉴后再也不敢大声吼向她。

    “我要拾帕子呀,不上来怎么拾?”她一手指向被风吹上房顶一角的绣帕,才想继续走向那边,底下的余美人见了更是气急败坏。

    “要拾你不会叫我来拾吗?”他没好气地以轻功跃上房顶。

    她愣了愣“啊?”她没听错?

    站上房顶拾妥她要的帕子交至她手中后,余美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确定已牢牢抱住她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捉稳。”在她一迳纳闷地瞧着他时,他低声吩咐。

    “我自个儿会下去。”她都可以从山崖上摔下去大难不死了,区区一个房顶她会下不去?

    他火速将冷眼扫向她“再说一次。”

    呃好吧,今儿个他太凶,而她之前骑马去军营那回事又理亏了点,所以识时务者还是不惹他为妙。

    抱着她下地后,余美人小心地放下她,再蹲下身子庆幸地抚着她的肚皮。

    “还好没事”这孩子若能平安出世,那肯定是个奇迹。

    君楠相当不满地环着胸“姓余的,你关心的究竟是我还是我肚里的孩子?”

    “当然是”他抬起头,就见满面不悦的她,一双杏眼直瞪着他。

    “哪个?”

    “两个都关心。”他不疾不徐地改了口,免得又得罪了她。

    什么两个都关心?瞧他那样子,分明就是口不对心。

    “你要去哪?”在她闷不吭声甩头走人时,余美人又像只老母鸡般地跟在她的身后。

    “沐浴。”她拂开因汗水而黏在颈上的发,边说边走向水井“我一身都是汗,我要洗一洗。”

    在她走至井边,拿起摆放在井边的水桶,扔下井后准备打水上来时,余美人一把按住她的手。

    “等会儿,你要洗冷水?”在蔺言要他背的“孕妇不可”中,她这举动就已犯了两条。

    “天这么热,难不成洗热的?”虽是快近晚秋了,但秋老虎仍热得跟什么似的,她当然要洗冷水去去一身的热意。

    余美人振振有辞地朝她开训“首先,你有孕在身,不可提重物,其次,你也不能着凉患上风寒。”

    “那你要我怎么洗?”她撇撇嘴,懊恼地坐在井边看着处处限制着她的大牢头。

    “我”他顿了顿,看破似地颓然垂下两肩“我烧热水给你洗。”他认了、他认了!总之在她把孩子生下来前,他就照蔺言的话,委下身段当她的贴身男佣成不成?

    “什么?”

    “你去房里等着就是了。”余美人两手将她往寝房的方向推。

    她忍不住回头问:“喂,你是得了什么毛病?”他打哪时变得这么殷勤?这完全不像他的作风嘛。

    他说得好不自怜“每个快当爹的人都会患的毛病”在她把孩子生下来后,他头一桩要做的事,就是掐死这个心思一点都不纤细,不知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且不知还要折腾他多久的女人。

    一脸狐疑的君楠,在他赶人似地赶她走,而他开始自井中汲起一桶桶的井水时,她满头雾水地走回寝房,呆坐在小椅上,两手抱着待会准备换冼的衣裳,看他先是扛来个浴桶,再将烧热的井水,一桶桶注入其中,甚至还挽袖亲自替她拭了拭水温。

    “好了,你别洗太久,我在外头等着你。”他轻推着呆愣着眼的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个人泡在水温适中的浴桶里,君楠一手杵着下颔,无论再怎么搜寻以往的记忆,就是找不出余美人曾经似今日这般,对她如此殷勤和照顾,更别说是成天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了。以往的他,对她是病或是伤,根本就懒得搭理,若非是被他打个半死,他才会拖着她去找蔺言治伤,否则他哪会有那闲情去过问她是好或不好?

    愈想愈不懂,整个人浸至水中一会后,再冒出水面来的她,低首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总觉得这张面容并没有什么改变,可余美人却变了不少。

    等在门外许久,在里头没了水声好一阵后,余美人不耐烦地敲着门问。

    “你洗好了没?”

    里头仍旧是安静无声,泡在水中想着想着,就开始回想起他俩过往的君楠,也没察觉到水温已渐渐变凉,更没听见外头另一个男人的呼唤。

    “君楠?”他又再问上一声,在她还是没半点回应时,忍不住推门而入,看看里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哇啊”没想到他会突然闯进来,大惊失色的君楠忙将身子缩成一团,阻止青光外泄。

    “有什么好遮的,我又不是没瞧过。”余美人挑挑眉,将浴桶中一览无遗的青光不客气地饱览过一回。

    “你进来做什么?”满面生晕的她,只差没把那颗头也给埋进水里。

    “你该起来了。”他自一旁取来一条拭身的绫巾,站在浴桶旁摆出一副像要伺候她出浴的模样。

    她伸出一手抢过绫巾“我自个儿会起来,你去外头等着!”

    余美人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知在连孩子都有了之后,她究竟还有啥好羞的。也不管她犹在抗议,他一手抢过绫巾,一手小心将她自浴桶里扶起,以绵软的绫巾包裹住她,再将她给抱出浴桶。

    “接下来的我可以自个儿来!”一脸尴尬的君楠,在他七手八脚地擦起她的身子时,面如火烧似地拍开他偷香的掌指。

    “确定不需我帮你穿?”他捞起一旁的衣裳,很乐意继续为她提供服务。

    “我只是有孕,不是断了手脚。”她一手压着绫巾遮住胸口,一手抢过她的衣裳。

    “好吧,你别拖拖拉拉的,当心着凉。”压根就没打算出去的他,只是背过身子让她穿衣而已。

    瞪着他八风吹不动的模样,君楠本是想以拳头将他给请出去的,岂料他却在这时淡淡对她撂下句警告。

    “再不快点穿,那就别怪我亲自效劳了。”

    君楠猛地倒吸口气,连忙抛开绫巾火速着装,以免真的有个大男人亲自替她穿衣裳。

    当余美人转过身时,已紧急完成最后一个穿衣动作的君楠,气喘吁吁地任皱着眉的他,拉着她回到寝房内,将她在妆台前摆好坐正后,取来一条小绫巾擦起她一头的湿发。

    她两眼瞪着前头的铜镜,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瞧着镜中那个替她擦完发,还拿起木梳亲自替她梳起发的他,半晌,她揉揉眼,在镜中人的举动仍在继续时,她才肯相信这是事实,只是,她从没有想过他会有这种类似柔情的一面

    “为何你要为我做这些?”过了很久后,她讷讷地问。

    “我是你的丈夫。”他答得再理所当然不过。

    是不是只要成了他的妻子后,每个人,也都能够得到这种待遇?或是他原本就看全天下的女人都顺眼,独独看她不顺眼而已?若是她没怀了他的孩子,他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做这些吗?

    心口徘徊不去的疑问,像声心酸的叹息,悄悄沉淀在她的心底,她不禁握紧了衣裙,语气有些哽涩地问。

    “你原本想娶的是何种女人?”以往他说要除掉她,就只是因为她占了他未婚妻这个名额,若他真的除掉了她,他会娶什么样的女人?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眼下木已成舟,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想。”同她打了那么多年,始终都没法除掉她,谁有空去想他要娶什么样的女人啊?她都霸占了这个位置那么久了,且还同他成了亲不是吗?

    轻柔的梳发动作,就像是怕会扯疼了她般,细心得令君楠简直难以想像,她不语地垂下头,可在这时,已替她梳好发的他,却蹲至她的身边,明亮的眼眸直看进她的眼里。

    “你呢?你又想嫁何等男人?”她不会以为他的心胸涸祈大,完全不会对这事有半点疙瘩吧?哼,他老早就想知道她想干掉他改嫁给何人了。

    “我从没想过。”她老实地应着“只是,我也没想过那人会是你。”

    对她的回答稍稍感到满意的余美人,伸手拍拍她的脸蛋“那咱们就都别再想了。”

    坐在妆台前动也不动的君楠,一手抚着被他拍过的面颊,好半天都没法回过神,直至他端来一碗味道跟日前喝的不同的葯汤摆在妆台上时,她有些埋怨地想起今日他在人前对她做了什么。

    “你今日让我很没面子。”她完全不敢想在今日之后,外头会怎么去传他们的事。

    “我不也赔上我的面子同你挤上轿一块丢脸了吗?”心有戚戚焉的他,将已凉的葯碗端给她捧着“快喝了葯。”

    一想到今日一回栈,蔺言在听完她做过什么事后,那两道似要杀人的目光,多多少少也知道蔺言过去是做什么的君楠,就没勇气敢去反抗蔺言,而不乖乖把手中的这碗葯给喝光。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在她听话地喝完葯后,余美人拉来她的一手,谨慎地将它握紧。

    “什么事?”

    “在你安完胎前,你就别再去营里,安分的待在家中待产。至于卧虎营那方面,我会亲自去替你告假。”光只是今日一日,他就被吓够了,他可不希望在未来的数月内,再被她吓成一头白发。

    她又要被关在房里不知多久?

    君楠紧蹙着柳眉,实在是很不想答应他这种会把她闷坏的事,且才一阵子没回去营里,今日一回去,她这才发觉她有多么想念以往的日子。

    “就当是为了孩子着想吧。”看着她犹豫的模样,余美人再添上她不能拒绝的一句。

    当下遭他一句话堵死,什么辩驳都说不出来的她,只好垂下螓首。

    “我答应就是”

    一早就因晨吐而吐得头晕眼花的君楠,在含泪地漱过口后,浑身虚弱不已地躺在床上,在稍稍恢复了些许精神后,接着她就一拳朝不知已有几日也一样没有睡好的余美人挥过去。

    “都是你害的”

    颊上挨了一拳,不能还手也不能回嘴的余美人,只是默然地去换掉又被她吐了一身的衣裳。

    “都是你、都是你”在他换好衣裳回来后,身陷孕吐水深火热中的君桶,坐在床畔紧握着双拳,一拳一拳地往他的胸坎上敲。

    忍,要忍,忍忍忍不能忍还需再忍,在一记拳头又直击向余美人的另一边面颊时,他忍抑地继续在心中默念着忍字拆开来后的刀心要诀。

    “要不是你,我也不需日日这么被折腾!”从没想过有孕的过程竟是如此辛苦,在一早腹内又像是被翻了过来般狠狠吐上一回后,君楠压抑不住地把气全都出在他头上。

    几乎是每日被她当成沙包打的余美人,也很想来个仰天长叹。

    她是被折腾得很辛苦没错,但更煎熬的人是他啊!

    这一两个月来,君楠性格大变的程度,岂只是愈来愈明显和像换了个人似的而已,现下的她,不是爱哭就是爱笑,动不动就为了件小事忧愁伤感,或是莫名其妙突然笑得很开心。以往的她哪会这样?那个在军中威风凛凛,同他打起架来豪气万千的乐君楠究竟是上哪去了?他情愿把以前的那个给换回来!

    不,又或者该说他以往根本就不了解她的性格,直到现在他才算是真正的认识她?

    “我不生了!”两手捶打他打到后来有些使不上力,她将脸一板,自暴自弃地瞪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

    余美人凉声说着“别说是生米煮成熟饭,现下都已端上桌了,你能不生?”

    听完他的话,眼眶里忽然泛着泪光的她,好不委屈地抿着嘴,晶莹的泪珠也开始一颗颗落下。

    “君楠?”他吓得瞪大两眼,怎么也没想到她说变就变,忙翻出一条条绣帕替她拭泪。

    “不安慰我就算了,你竟还落井下石”她哽咽地泣诉,接着就抱着他的手臂开始哭个不停

    “我错了。”他是男人,他蹲,他姿态蹲低一点总成了吧?

    她愈哭愈凶“你没有诚意”

    “好吧,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绣帕全部用罄,他只好贡献出刚换好的衣裳给她抹泪“你之所以喜怒无常、不可理喻,你会哭你会吐、你会打人你会吼人还外加咬人,也全都是我害的,所以你就别哭了,好吗?”

    她抽抽噎噎地表示“你在话里拐着弯损我”他以为她会笨到听不出来吗?

    “我认错,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他沮丧地向她低首求饶“我求求你别再哭了行不行?”果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哪,今日他总算是见识到所谓的泪眼攻势究竟有多厉害。

    “你承认我今日会这么惨都是你的错?”她泪眼汪汪地抬起脸问。

    “是是是”他用衣袖再拭去她滚落眼角的串串泪珠。

    “这才像话。”她点点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坎前擦净了所有的泪水后,接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将之前所有的哭意全都收拾妥当。

    余美人哑口无言地瞪着她,备感无力地看着此刻她面上,那副马上又雨过天青的模样。

    算了,只要她别再继续闹下去就好“这几日你的食欲都不是很好,你多少也要吃点。”扶她在床里坐妥后,他坐在床畔,手拿着一碗丹心煞费苦心熬好的浓粥,舀了一匙喂向她。

    “我吃不下”才吐完一回,整个肠胃犹在不适的她,抗拒地朝他摇首。

    “孩子会饿坏的。”他不死心地把粥喂向她的嘴边,在她不情不愿地吃了一口后,捺着性子一匙一匙地喂她吃。

    “我口渴。”吃完了整碗粥,她拉拉他的衣袖,两眼看向桌上那淡到一点茶味都没有的淡茶。

    “会等儿,你先别喝那个。”余美人将锦被盖至她的胸前,轻声对她吩咐“我去问丹心鸡汤熬好了没,你安分点歇着等我回来。”

    被揍得从头痛到脚,又不得不好好伺候着她的余美人,在疲惫地走出天字三号房时,突被巷里一道耳熟的男音叫住。

    “姓余的。”

    “你回来了?”他回首一看,没想到那个一年到头都忙着到处比武的盟主大人,竟会在一大早就回栈。

    “你叫我帮你”靳擎天方走至他的面前,便一手赶紧掩住口鼻“你怎一身臭味?”

    “被吐的”整座客栈里的人,除了这个久久才回栈一次的房客外,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他身上的臭味了。

    “谁吐的?”生性本就爱洁,并患有洁癖的盟主大人,在那怪味始终徘徊不散时,边问边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无奈地抚着额“我刚娶过门的妻子。”

    靳擎天先是愣了愣,再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是何方神圣愿意牺牲?”那女人的眼是瞎了不成?

    “乐君楠。”余美人感慨地再报上另一个更让他错愕的名字。

    他忙不迭地掏掏耳“我没听错?”他们两个不是一年到头都在打,且时时都想干掉对方吗?

    “没有。”

    “你疯了?”他挑高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位气色看上去颇为凄惨的邻居。

    “就快了”照这情形来看,不用等到孩子出世,他这个当爹的很快就会因照顾一个孕妇而疯了。

    完全想不出他怎会和死对头成亲的靳擎天,也不打算在此时问问他会成亲的个中原由,只打算在办完事后,再去同什么事都知道的东翁问个明白。

    “哪,你要我找的东西我替你找来了。”他一手拎着一大包以油纸包妥的葯材,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扔给余美人“我说,你要这些玩意做啥?”

    “给一大早就又吐了我一身的女人补补身子。”要不是君楠的孕吐不止,加上蔺言索价太贵,又说君楠她没事,只要吐个几个月就成了,他才不会再花大钱另请这位盟主大人找来这些珍贵的补品。

    “又吐又要补?”靳擎天当下只觉得顶上不但闪过了几道闪电,还有阵响雷打过“难不成她有孕了?”他不在家的这几个月,这间客栈里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呀?

    “就快满五个月了。”每天都在算日子的余美人,巴不得脑旗点挨完剩下的几个月。

    状似有点被吓到的靳擎天,先是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又退了两大步,在余美人满面阴沉地瞪向他时,他又再连连退了三大步。

    余美人额上青筋登时爆跳了好几条“给我说清楚,你那是什么意思?”

    以无法置信的目光瞧了他好半晌,在鞑靼凑巧路过时,靳擎天忙不迭地叫住他。

    “鞑靼,快,快叫蔺言来!”

    “谁病了?”鞑靼不解地走至他的身旁。

    盟主大人一手指向对面一身臭味,被打得面颊肿了两个包,满面憔悴兼火冒三丈,甚至神智很有可能已不太正常的邻居。

    “我这就请她过来!”鞑靼只瞧了他一眼,即像见了妖怪似地马上掉头就走。

    深秋已至,炎热的气候早已不再,秋霜遍铺大地,清早推开窗,便可见昨夜滴落在草叶上的夜露,凝结成霜将一园草木披上一件薄薄的霜衣。

    晚起的君楠,一早醒来用过早膳,见着不得不赶赴军中处理要务的余美人搁在桌上的字条后,觉得自己身子已好多了的她,便整理好衣裳,打算让久未出门的自己也跟着出去外头走走。

    “乐将军,你要上哪?”她才步进巷中没多久,手捧着一盅鸡汤的丹心便在她后头叫住她。

    “出门透透气。”她走回丹心的面前,简单的回答完后,顺道把那盅补身的鸡汤给喝了。

    在她喝完就要走时,丹心紧张地跟在她的身旁问。

    “这事你告诉过余将军了吗?”

    君楠瞥她一眼“我出个门还需要同他报备不成?”

    “可是”很想逮住她,再将她绑回三号房的丹心,在她一路走向客栈时,忙暗自盘算着该如何让她改变心意。

    “你忙你的,我只是想走走。”她挥挥手赶走丹心,并在巷中拐了个弯。

    奉命得守候在本馆大门里头,而没在客栈外头拉生意的鞑靼,在远远瞧见君楠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时,登时小跑步地来到她的面前拦下她。

    “乐将军,你要出门?”

    “对。”她微微颔首,转身想绕过他时,他却扬起一掌将她给拦下。

    “余将军事前知情吗?”

    她有些不是滋味地睨着他“我出不出门与他何关?”怪了,现下是怎样?她的一举一动都得同余美人知会过才成吗?

    “等一下,乐将军”鞑靼在她冷着张脸拍开本馆大门时,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最后一关的客栈主人身上。

    手边的生意正开始忙,却不得不抛下两具算盘的东翁,在君楠想走过柜台前时,忙问上一声。

    “你要离栈?”

    “对。”她赶在东翁开始啰唆之前,直接替他把话说完“我没告诉那个姓余的,我也不需有他的同意,因此接下来你可以闭嘴了。”

    因她有孕在身,惹不起她的东翁,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名余美人对全栈的人下令,绝不可在他不在时让她独自一人出门的女人,在无人敢拦的状况下,一路大步走出栈外。

    “丹心。”东翁在她走远后,朝从本馆里走出来的丹心弹弹指。

    “我不去。”被点到名的丹心,才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还有一大堆衣裳还没洗。她今天还要跟三号房制造出来那堆有如小山的脏衣奋战,哪有空去做别的事?

    “鞑靼。”东翁只好改挑另一个跟班。

    “一定得换我去倒楣?”鞑靼苦着一张脸,实在很不想又沦为三号房房客手中的牺牲品。

    东翁没得商量地朝他摇首“不去的话,待余将军知情后,你肯定会更加倒楣。”谁教余美人没把她给拴好?拦不住人的他们也只好去补破网。

    他认命地长叹“我去就是了”跟去可能会被打死,不跟去那铁定会死得更快。

    踏上已有许久没走过的卧龙街后,君楠边看着街旁摆着早市,一派热络的景象,边听着后头打从她走出客栈没多久后,就一直放轻脚步,似刻意不要让她察觉的步伐声。

    走了一阵,也刻意离开卧龙街绕至一旁往来错杂的小巷,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步伐始终紧跟着她不放,她没好气地止步,回首朝那个人高马大,在人群中想要藏也藏不住的鞑靼勾勾指。

    硬着头皮走至她的面前,鞑靼低首看着这位个头小虽小,可脾气却大得很的房客。

    她不满地问:“你跟在我后头做什么?”

    “余将军有交代,若你独自一人出门的话,需有人陪着你。”还不都因那个不过是出个门,就对自家妻子万般放心不放的余美人,一早在出门前就同他们撂话,要是他不在时她出了什么差池,他就唯他们是问。

    “我不是三岁小娃。”她皱着眉,很不满自己简直就像是被当成个人质来看待。

    “余将军还额外交代,当他不在你身边时,定要好生地看着你。”一点都不想蹚别人家务事这池浑水的他,照本宣科地再道出别人的交代。

    他居然派人全面监视她?

    她微愠地一掌搭上鞑靼的肩“好吧,那么乐将军也对你有交代。”

    “什么交代?”

    “再跟在她的后头,当心她会一掌劈了你,明白?”她扳扳两掌,朝他笑得很善良。

    “明白”这对夫妇何不干脆给他一刀赏他个痛快算了?

    打发了愁眉苦脸站在原地不敢再跟上来的鞑靼后,再次走上卧龙街的君楠,只走过几间铺子,就又有人跟在她的后头喊。

    “乐将军,你怎么独自一人出门”

    “什么都不要说,谢谢。”她有些头痛地扬起一手,并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想痹篇这些可能也被余美人交代过的老邻居。

    “乐将军”在又有个人满面担心地叫住她时,她干脆直接转过头一眼瞪掉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一路接受整条卧龙街人们的目光洗礼,啥子闲逛的心情都没了的君楠,好不容易才离开卧龙街来到城郊,这才摆脱了那一道道关心她的目光。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禁拉紧披在身上的外袍,继续踩着缓慢的步伐来到以往她最爱来此沉思的湖畔。

    冬日将至,往常垂湖的一条条绿柳,都结上一层白色的霜,走得有些累的她,来到一棵巨大柳树下坐下歇脚兼避冷风,放眼看去,灰蒙蒙的天际将眼前在晴日时湛蓝的湖水,也都染上了一层灰。

    一早就赴营的余美人,昨儿个夜里,他是几更才睡下的?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还有,他有睡饱吗?

    打从他们成亲以来,她就一直孕吐不止,为了照料她,余美人一直待在新房里与她同睡,只是,她睡的是软绵绵的大床,他睡的却是一旁硬邦邦的长椅,每每夜里只要她一有不适,他就会惊醒并赶紧过来服侍她

    这样的日子,已有多久了?他又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上过一觉了?

    虽然这阵子来她孕吐的情况是已改善了不少,但余美人却常常满面精神不济,她一直都不晓得,他是用什么心情来照顾她的,是因为责任,还是孩子,或是不舍?

    将头往后一靠,靠在柳树上想了许久后,她忽然有些怀念,那个从小就与她打在一块,就算后来各自拜入不同师门,仍是三不五时就特地去找上对方,验收对方功夫精进了多少;还有在刻意进了不同的军营后,常常用点芝麻小事当借口,来与她打打兼聚聚的余美人。

    只是以往的那个余美人,不会为了她而皱眉,也不会在她因害喜而哭得难以自抑时,一脸不知所措地抱着她,并拿着他的衣袖替她拭泪,也不会任劳任怨地照顾着她,还在她不肯用膳时,委下身段一口口地喂她吃饭。

    对于过往与现在,她不知她较为喜爱的是哪个,若是可以,她是很想挑现在的,但前提是,她不要他是因为孩子或责任那类的东西才这么待她好吧,她知道做人是不该这么苛求,更不该得了便宜还卖乖,因为他所为她付出的,说真的,实在是不少。

    “你这个贪心的女人”她拾起一颗石子,边扔向湖里边对自己暗骂。

    打从东翁派人自客栈捎来消息,随即抛下军务离营找人的余美人,在卧龙街的街坊们指点下,骑着马一路找人找至城郊,大老远瞧见那个蹲坐在湖边吹着寒风的倩影后,他更是加快了坐骑的速度。

    “乐君楠!”

    她忍不住掩面长叹“别又来了”思人人至,她不过是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也不成吗?

    “大寒天的,你一个人跑来这做什么?”将马儿丢在一旁吃枯草后,余美人三步作两步地冲至她的身旁。

    “散步。”她抬首看向犹在喘着气的他。

    “同我回家。”他弯身想拉起她,但她却不肯动。

    “我只是有孕,不是被囚的要犯。”她固执地摇首,还不想那么快就又回去那个充满葯味的房里。

    盯着脾气又发作的她,余美人在平定了气息之后,拿她没辙地叹了口气,弯身将她挪了挪位置,坐至她的身旁将她摆在他的怀里,再拉起大氅将她给包紧。

    “那我陪你。”

    她微微侧首“你的营里没公务要忙吗?”

    “就算有,现下也都没了。”给她留在这一直挨冷那还得了?在她心情变好之前,他还是看着她比较妥当。

    听着他语气里的让步,君楠侧首想了想,打开外氅离开他温暖的怀抱,与他面对面地坐着。

    “坐好,不许动。”在他想把她拉回去时,她指着他的鼻尖下令。

    不顾她的反对把外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后,余美人这才照她的话静坐在原地,任她直盯着他左看看右瞧瞧,还伸出手在他脸上揉来揉去,不时以指戳戳他的胸膛,再按按他臂上的肌肉。

    “你在做什么?”完全想不通她想怎么样的余美人,在全身豆腐都快被她吃光时,忍不住举手发问。

    她很严肃地表示“我突然发现我似乎不太认识你。”

    “所以?”

    “不要动,也不要出声,待我想清楚了我再告诉你。”虽然他的内在她只懂了一点,最少她可以在外在补强一点。

    奉命照办的余美人,只好僵着身子,一直不动也不出声,任她看个痛快。只是在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她却依然深深陷入沉思,什么动作或表示也没有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你有没有用午膳?”她不会又忘了吧?

    “别吵我。”

    “今早的葯你喝了吗?”她一定又是偷懒不肯喝。

    “闭上嘴。”

    所说的话都被她当成耳边风,又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余美人才打算放弃想强押她回栈时,她突然开口。

    “为何你叫美人?”这个问题她好像一直没有问过,似乎也从没人敢问过他。

    很不想提及这事的他扁着嘴,一把将她给拉进怀里抱稳,将她盖妥且浑身温暖后,才不情不愿地说出那件糗事。

    “因当年我娘在怀我时,我那个不会相肚皮的亲爹,误以为怀的是个女娃,因此在我尚未出生前,他就替我取了名并将它排在祖谱上。”就连让他翻案的机会也没有。

    “我爹也是这样”君楠的反应,并没有像曾听过这事的人一样哈哈大笑,她只是深有同感地朝他点点头。

    “你瞧够了没?”他伸手摸摸她有点凉的脸蛋,在她还是一直看着他时,他有些受不了地将她的头压靠向他的颈间。

    窝在他的怀中,动也不想动的君楠,仍是一迳地在想着些什么,他在她久无动静之时,深深叹了口气。

    “别再乱跑了,不然我真的会拿条链子栓在你身上”

    “我会砍了你。”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

    他微微轻笑“你这只纸老虎才下不了手。”她同他一样,光只会在嘴上说说而已。

    “我累了,想睡”被他体温薰染出睡意的她,眼皮开始往下掉。

    “睡吧。”他没有反对,只是开始在想,待会该如何把睡着了的她给弄回家。

    伸出一手环住他的胸膛,并找妥了睡姿后,就快睡着的她,细声地在他怀里问。

    “找若叫你美人,你会不会生我的气?”通常叫过他这个名的人,下场都很难看,依她看,就算是她,应当也是叫不得。

    “会。”他随即目露凶光。

    “若我唤你孩子的爹呢?”她换了个语气,软软地问。

    孩子的爹?

    不知打哪儿生出的成就感,与就快溢出心口的满足感,当下争先恐后涌上余美人的心头,令他整个人浑身感到飘飘然的不说,一颗心也在这句话里软化为绕指柔。在照顾了她这么久,什么苦头都吃过后,他从没想过,要让他这一个大男人深受感动且无怨无悔,对她来说,竟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你爱怎么唤,那就怎么唤”他轻抚着她的睡颜,再心满意足地将她搂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