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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照例坐在初雪大门口的楼梯间,夜很凉,他把外套拢紧些,身子靠向冰冷的墙面。
夜冷、墙冰,可是他的心是暖热的。
初雪说,既然心动,就该勇敢去追求。
不管是谁,他衷心感谢他把初雪教成这副大胆无畏的模样。对了对了,头次遇上她,好像也是相似的情况。勇气这种东西,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美德吗?
不知道。不过好希望她的勇敢能感染给他
“铃”
迈克猛然回神,在手机响起第一声时就快速接起。
“哇,这是你接机最快的一次。怎么,开始想念我了?”
低低的声音,带着音符般似地动荡不安,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是你。”他应该看清来电者是谁再接机的,该死!
“我知道你老头刚翘辫子,最近有时间吗?”
迈克站起身,轻声无息的移离初雪大门前,然后才低低发出笑声。
“会问这种话,实在不太像是你的作风。”
“嘿嘿,老弟,你还是一样冷静得像个死人。”
“你会找我,不就是因为这样。”
“对,我不只欣赏你的冷静,我还想藉重你的长才。”
“哦?承蒙关照。”
“够冷够静。”他轻轻地下了评语,然后像是满意地笑了。“电话里谈不清楚,我们见了面说。”
“好,明天我在老地方等你。”
“好,到时候见。”
迈克等对方收线,然后才挂断,这是他常年养成的习惯。他慢慢地又踱回原地,沉沉锁着眉,眸底闪动着不明光芒。
“咿咿”
他突然抬起头。
“喂,你在外面吗?”
“我在。”他回答,瞬间敛去阴沉的神色。
初雪把大门全开“帮我抬一下。”
“喔。”迈克于是帮着她,从家里抬出一张沙发。
“放、放这儿就成了。”
“很重的样子。这是一张旧沙发,你搬出来?”丢掉吗?选在夜半两点钟?
“给你睡的。”初雪双手叉腰道。
“嗄?”这下他真的楞住了。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毛病,老是半夜不睡,跑到我家来等门。”明天,明天她一定要问清楚!初雪望着他皱眉深思的表情,暗暗决定。
“人不可以不睡觉的。这张沙发床是很久前我妈妈在大卖场买的,旧是旧了点,可还挺好用,今晚你就将就点吧。本来我是想请你进屋去,可是今天不行。”她咬咬唇,又说:“至少等我问过太婆。”
太婆?迈克还在想她可能是初雪的什么人,初雪这边已经动了起来,她先把沙发床摆好,椅垫翻开
“让一下。”
“喔。”他有些失神地往后退,脚步显得零乱。
“好了。”初雪轻喊一声,直起腰来拍拍手。“你先躺下,我拿棉被给你。”
“喂”他还不及说一句,就见她匆匆又进门了。迈克莫可奈何地摊下手,真的在那张不合身高的沙发坐下。
初雪抱着棉被出来。“将就一点,这本来是我用的。”替他盖上被,才发现棉被不合,沙发床也大小了。“怎么办?你太高了。”
“没关系,我侧睡行了。”他抓着棉被和她的小手,停了一下才说:“谢谢你。”
“呃,”初雪匆匆抽开手。“没、没什么,早点睡吧。”急忙说完,然后一溜烟跑了。
他楞楞坐着,过了半晌,大门又慢慢打开,迈克抬高头。
“喏,枕头晚安。”
“晚安。”他轻声说,看着那扇门缓缓又合上。
迈克重新躺好,脸上有着自己也难以想像的幸福微笑。
老头留给他在弥间道的大房子,足足有一百二十坪,还不包括室外的花园和海岸;卧室里那张圆床是这里的三倍大,就算是他之前住的地方,也比这张临时、简陋的沙发床强上数十倍。但是很奇怪,他竟然觉得,睡在这里,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迈克把自己更深的埋进枕头里,很香,有股若有似无的清淡香气,是肥皂还是初雪身上的味道?他模糊的想,开始怀疑自己若不是生病,要不就是失常,所以才有了如此严重的错觉。
错觉?他睁着眼,想着这两个字。
然后,他维持着侧身屈躺的姿势,出乎自己预料地,居然睡着了。
“你说什么?”他失声叫,猛然立起,还打翻了一杯酒,引得pub里人人注目。
“对不起,非常抱歉打搅到各位。”他向酒保微微致意,整整衣冠,重新坐好。然后马上扯住迈克的手“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迈克深吸一口气,尽量把话说得婉转。
“我现在是真的没有时间,不管你这次的计画是什么,恕我无法参与。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不参与,但也绝不会泄露秘密阻碍你。”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拒绝。”他抿一下唇“这真是一个很有趣的计画,我确定它是前所未有、超完美的犯罪计画。不!也许警方根本不会察觉这件事,你确定不听听看?也许你会改变主意。”
“我是知道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侵入美国官方网站,也相信你可以。不过,对不起,我真的抽不出时间和你去美国。”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下初雪不管。
“真的不考虑?”他再问一次,不想死心,也不愿相信他竟然拒绝。
迈克扬着似笑非笑的脸,对方低咒一声。
“当我没问。”
“别恼了,你不过想找个电脑天才,这种专才,相信难不倒你。”
“当然难不倒我喂,该不是经过上次的事,你怕了吧?”
迈克不说话。
对方接着道:“你知道,其实你不必被关的,是你自己坚持要有个人出来承担一切。其实我觉得你想太多,反而碍手碍脚。想想我们做坏事如果还讲良心,那才真教人啼笑皆非,对不起老祖宗。”
“事情过去就算了,我不想再谈。”迈克简捷说“我也认同你的话。”想太多?他只是想要被关,想让老头丢脸。
“那我就真不明白,你的拒绝实在没道理。”他搔搔头,百思不得其解。“当初是你自己来找我,你说犯罪也无所谓,你要你不是一向喜欢刺激冒险的事情,怎么这次反常?喂。”他忍不住提高声音“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啊?”
迈克听着震耳欲聋的乐声,看着彻夜狂欢的人们,突然说:
“昨天接完你的电话之后,我睡着了。”
“啥?”他停顿一下,不可思议追问“你睡着了?你就为了这个拒绝我?喂,你是不是压力过大?”现代人的文明病,可怕极了。
他笑了起来“可能真是这样。”
对方狐疑地看他,又瞄瞄放在他面前,始终未动过的那杯酒。
“你不像耐不住压的人呀喂,你最近不会刚好遇见了一个女孩吧?”
“你怎么会这么问?”
“那个女孩刚好很天真或者很世故”他形容不来,简单做个手势。“总之就是很吸引你,让你心动,呃,莫名其妙、不知不觉为了她改变自己?”
“如果我说是呢?”迈克看着面前的酒,停顿一下才回答。
他朝空翻一个白眼,干干脆脆一摊手“完了。”
“什么?”
“呐,这次事我就不找你。”他体谅似地拍拍他的肩“你就去处理你自己的事吧。”再伸伸舌头,做个鬼脸。“祝你好运。”
什么?迈克错愕一下,看着他起身就走,可真是潇洒。
“怎么?你拒绝他啊?”酒保走过来,把一只造形特殊的杯子放在桌上。“请你。”
“谢谢。”他说,却不动那杯酒。
酒保见状笑了“喂,喝点吧,这是加上白兰地的红茶。”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知道你原来也卖红茶。”
酒保嘴咧得更大“我就说嘛,你真的变了,是因为那个女孩吧?”
“我变了?”
“回去照照镜子吧,你脸上那股好像全世界都得罪你的愤世嫉俗的神情消失了,你变得平静、变得安然,这就是你拒绝他的理由。欸,不用否认,我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用膝盖头想也晓得他找你是什么事。这换了平常的人,早一口答应下来,哪还会拒绝得叫他吃惊,你会拒绝,就表示你真的改变了。”
是吗?迈克沉着脸,没说什么,然后突然站起身。
“对不起,我跟人有约,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再见。”酒保几乎无声地说。他有预感,可能很难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唉,他现在就开始有点想念他了呢!虽然迈克总是替他找麻烦。他轻叹着,把香浓的白兰地红茶一饮而尽。
沙发床太小了,于是他和初雪约好,等她下班,去买张新的。
他站在偌大的卖场里,想着自己是真的改变了。
以前的他,别说睡什么沙发床,他根本不可能在卖场里买东西。
“就这一张,好不好?喂,好不好?”
“嗄?”
“我说,就这一张。”初雪指着一张花色鲜艳的沙发“好不好?”
迈克有点退缩,实在无法想像自己睡在这张艳色沙发上的模样。回想起来,之前初雪由家里拖出来的那张沙发,也是色彩鲜艳夺目,他开始怀疑她的审美观。
“这个”他犹豫着,不知怎么说。
“不喜欢?”初雪偏着头,表情似笑非笑。
“呃,我想选一张可以和衣服颜色配合的沙发,好吗?”
“和睡衣搭配?”
“欸。”说话一定要这么直吗?他有点羞,有点想逃。
初雪看了他半晌“算你会说话,好吧,选一张你喜欢的,可是你要专心。”
“喔。”原来是埋怨他不够专心。“好好好,我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情。”
初雪咬咬唇“你是认真的吧?你知道,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住,大可不必勉强。”
“哎,我只是一时分了心,看你说到哪儿去了。”迈克微微叹息,也不管周遭有多少人,猛地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我当然想和你一起住,简直迫不及待了。”
“啊!”初雪吃了一惊,直觉就想挣扎。“你胡说什么!”
“别动。”他不放手,反而把唇贴在她耳边,悄声细语“不要一副好像我欺负你的小可怜样嘛,你不是新时代女性,会勇敢追求所爱。”
其实赖在他怀里的感觉那样好,初雪干脆不躲了。
“可是人家是女孩子呀,如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我才不傻傻地一个劲儿做白工呢。”
迈克还抱着她,仿佛怕她跑了似,越抱越紧,男性的气息拂在她耳边,感觉麻麻的,醺然欲醉。
“如果我说我好喜欢你的勇敢,好喜欢,好喜欢你。”
初雪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讨厌,快放开啦!”
“不放。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好了,让他们羡慕,让他们嫉妒。”
“你呀,真不知羞。”
迈克开怀地笑了,伸手轻拧她娇俏的鼻头;初雪不甘示弱,小手画着他下巴,拉他初生的胡须。最后他们旁若无人地在大卖场嘻笑怒骂。
迈克帮着初雪要把那张橘色沙发床搬进她的客厅,一进门,他就有些楞住了。这间套房是一房一厅,顶多就十五坪,却挤满了东西,他觉得连行动都有困难,更别提挤那张床了。
“呀,我忘了,等一下,你先扶着喔。”
他乖乖撑着床,立在大门口看她动作。初雪娇小的身子在家具间穿梭,先是把那套颇有年代的藤制躺椅挪到角落,那个角落立着一尊色彩斑驳的怪塑像和大幅表框的拼图雪景;另一面墙上,还有一面大镜子,古铜色的,他研究很久,才决定那是一面镜子。另外,还有一面墙,打了好几层固定隔板,用来放鞋子,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鞋于。
他看得几乎呆了。
“来,放这里。”
那是客厅正中间。迈克停顿一会儿,才依着她的话,把沙发床摆好。跟着,他发现这个形形色色的屋子里,居然没有沙发!
这张橘色沙发,配那些古拙、笨重的家具,倒也相映成趣。
沙发床摆好了,迈克高大的身躯在这间杂乱的房子里,突然显得有些局促。被他看着,那样专注的目光,初雪突然觉得不好意思。
“呃,你,随便坐,我倒茶给你。”初雪说着,在屋子里团团转,迈克看了摇头,干脆一把拉她坐下。
“别忙了,茶在这里。”他努努嘴。
初雪楞楞抬头,发现因为挪动的关系,原本放着茶壶的矮凳,变成在沙发床旁。
“喔。”她探身想倒水,迈克却比她快了一步,长长的身子越过她,在她身后倒了茶,然后递给她。
“谢谢。”初雪抓着茶杯小声说。他们靠得好近,近得她可以闻到他身上发出的味道,不是古龙水,也不是烟味,轻轻淡淡的体味,像风味浓厚的白兰地,让人微醺。
老天,原来男人也有这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体味。
对了,他好像不抽烟初雪细细回忆,认识到今,她还没看过他抽烟。
迈克抽走她手里的杯子,初雪讶然抬首,看到他就着她喝过水的印子喝水,他可能没发觉,她倒酡红了脸,压下一声到口的惊呼,仓促转开头。
他们、他们这样好像间接接吻了!
“你这里,唔,好多东西,都是你买的吗?”不太可能,审美观好像也怪了些。
“不是。”初雪很高兴有话题,暂时化解了尬尴。“这些东西都是爸爸、妈妈、爷爷,还有奶奶留给我的。”
嗄?!
“真的。”初雪跳跃起来,打开通往房间的门,抱出个大型、灰扑扑的大布偶。“这个,是爸爸送给我二十岁的生日礼物。你知道这是什么布偶吗?”
布偶?好丑!迈克直觉反应。听见她问得兴奋,他勉力思索,没有耳朵,不是泰迪熊,头圆圆的,嗯“哆啦a梦?”
初雪摇摇头“哆啦a梦是蓝色,它是棕绿的。再想啦!”
棕绿?“青蛙?”
“不对啦!”初雪哇哇大叫。
他也知道不对,可是实在猜不出,也实在猜烦了。
“你看不出来吗?”她拍拍布偶,困惑问“难道你从来不看卡通?这是宫崎峻的动画,龙猫呀!”
迈克更仔细去看那只布娃娃,肚圆、头圆、背也圆,圆得像颗球,喔喔,看到了,它有耳朵,三角形,很小就是。
“真的没印象,不好意思。”
“你都不看宫崎峻的动画卡通?”她显得好惊讶。“那你的童年都在干什么?”
他根本没有童年。
“我埋在书本里了。”他简单说,很快带开话题“这个布娃娃很可爱,不过有点脏了。”
“是啊,因为很久没清理了。”初雪下意识又拍拍它,然后突然把它拿给迈克“先帮我拿着。”
他只得接过,灰尘在移动间随风飘散,让他觉得鼻头很痒,很想打喷嚏,不过他没有放开手。从刚刚初雪移动这些家具、饰品的态度,就能知道她很珍惜这些笨重、老旧的东西。
“你看这幅图,足足有两千片喔,还裱上了框,是妈妈亲手拼好送给我的,也是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嗯。”迈克轻轻颔首,暗里存疑。那幅拼图看来颇新,可是这只布偶却陈旧得连颜色都模糊了,都是二十岁生日礼物,怎么差这样多?
“还有,这张躺椅,是我奶奶平常用的,有事没事,我总见她坐在这张躺椅上摇啊摇的。”她说着,小心翼翼坐上去,闭着眼睛摇晃起来。小脸上陶醉的神情,让盯着她看的迈克跟着露出笑容。“奶奶还喜欢躺在这张椅上织毛衣,我有一柜毛衣,全是奶奶织给我的。是一整柜喔!”
可以想见,那是很快乐的回忆,很幸福的童年。迈克微蹙一下眉,欢乐的背后往往有悲苦相随,他突然希望初雪别再去回忆。
“还有还有,这把老吉他,你看得出它有多少年的历史吗?”
老是考他。迈克笑着,把那把吉他拿过手,小心的翻动审视。
“五十年。”他简捷说“这应该是八0年代初期的作品了。”
没想到他会答得如此明快,初雪怔了下,然后扳着指节细数,接着就欢呼起来。
“哇!你猜对了,完全正确!为什么你那么快猜出来?”
迈克一直望着她,看她扳指细数的认真模样,看她欢呼的兴奋神情,快乐原来可以那样单纯他突然把吉他拿正,轻轻拨动了几根弦。
初雪瞬间呆住了。
“你你会”
“我曾经是个电吉他手,其实它们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把吉他年代久远,你又没有好好保养,所以不适合弹奏。”他说着,将吉他交还给她。
初雪楞楞接过,把吉他抱在胸口,心震撼着,可以清楚听见鼓动。吉他是爸爸的遗物,因为爸爸早逝,她从来没有机会听听吉他的声音,谁叫自己是个音痴呢。她从小就希望能听听这把吉他的声音果然,低沉悦耳,有爸爸的味道。
迈克她分不清自己想哭还是想笑,迈克帮她实现了愿望。
“改天,”她低着头,幽幽说“等吉他修好,你用它弹一首曲子给我听。”
啊?迈克错愕了下,一瞬间,突然觉得好后悔,他不该受牵引的,不该再去碰任何乐器,不该呵!
他许久没有回答,初雪讶异地放下吉他,向他靠近,并且伸手摇了摇他。
“喂,你在发呆啊?”表情好奇怪。“好不好?用这个吉他弹曲子给我听。”她咬咬唇,渴盼地望着他。“这是我从小我想要听听爸爸的吉他发出的声音。”
爸爸的
“好不好?”
他猜自己应该是点头了,因为初雪突然间欢呼着跳起来。
“好耶!谢谢你!我好高兴!”
她笑着,猛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拼命摇晃。
迈克无可避免地随她摇动。看她明亮似阳的笑,他觉得眼睛刺刺的,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重压,好像跟着消失不少。
初雪拉着他的手,也就没有再放开,顺势和他一起躺上沙发床。
迈克松松抱着她,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乳的清香,抽空看一下钟,很好,夜还很长。
“照你这么说,这一屋子的东西,全是你的家人留给你的?”然后你再由北海道一路搬到东京来。啧啧,光想像就知道工程浩大。
“嗯。”初雪在他怀里挪了个舒服的躺姿,一样样点给他看。“佛陀塑像,爷爷到中国游玩带回来的,漂洋过海的老古童。那面大镜子,是奶奶的嫁妆喔!你有没注意到它的颜色,那是一面铜镜,现在买不到了。”
“唔。”不知她用什么牌子的洗发精,味道真好,或者这味道是她天生带着的体香?他想着把头埋进她发里是什么感觉,有点心不在焉。
“还有那面窗帘。”
唔,他瞄了一眼,觉得花色很怪。
“那也是奶奶的。她的嫁妆里有一张古老的红眠床,后来床脚朽了,她就拆掉床,把红眠布拿来做窗帘。我奶奶很会废物利用喔,围巾拆了可以织毛衣,床单旧了可以当抹布,她是属于旧时代的女性,有一双巧手。”
听得出来,她对家人有诸多怀念。迈克没说什么,抱着她,把肩膀给她当枕头,听她絮絮低语。
“我的房间里还有一对夫妻椅,是爷爷奶奶传给爸爸妈妈,再传给我。妈妈说,将来给我用。”
“夫妻椅?”他轻声相询。有这种椅子?
“其实,就是所谓的房间椅。通常是两张一样的椅子配一只小圆茶几,因为它们一般摆在卧室,夫妻一人坐一只,所以奶奶叫它们夫妻椅。”
“喔。”他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然好想坐坐看。
“还有,鞋子墙,你看见没?”
迈克呛了下,连忙回答“当然。”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那全是爸爸买给我的,从一岁到六十岁。妈妈说爸爸本来想买到一百岁,可是他来不及。”
“初雪?”他轻唤,极不喜欢看到她脸出现落寞的表情。
“爸爸在我二岁的时候就不在了。”她把头埋进他怀里,声音低柔,闷闷的。“妈妈告诉我,我刚出生不久,医生就诊断出他得了癌症,他为了我,奋力和病魔搏斗,拖了一年半的病体,就是为了替我留下点东西。他还给我写了四百五十三封信,从知道自己生病就开始,可是我一直到长大,才知道他有多么舍不得我。”
迈克把她抱得很紧,在她耳边轻轻说:
“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去乐器行,买弦回来换,再把灰尘抹净,我就用你爸爸的吉他弹给他听,告诉他,初雪也是一样,好舍不得他。”
初雪把头埋得更深,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我想念爸爸、妈妈、爷爷,还有奶奶他们,我真的好想他们。”
迈克轻轻抚着她的背,感觉热热的泪水落在胸口,好似也流进了心底。
“我知道,我知道,嘘,别哭了。”
他持续不断的喃喃低语,直到怀里的人儿安静下来,沉睡去。迈克始终没有移动,抱着佳人,开始回想起自己的过往。
其实他知道的也只是片断。
据说,在他六岁那年,载着他和妈妈的坐车,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连环车祸。他受到的伤比妈妈重,又因为失血过多,急需血,于是妈妈用自身的血来救他,事后,妈妈因故在医院过世了。
他和父亲的关系从此恶劣到难以挽回。
老头总是对他不闻不问,他开始自暴自弃,出入世上危险地,比如南美的亚马逊河流域;结交坏朋友、学人飙车、出入男同志店,最后不惜犯罪入狱。如果不是有太特殊的血型、容易过敏的体质,他说不定还会吸毒,英年早逝。
他的目的从来就很单纯,不过就是要老头正视他,就想有个人,真真实实把他放在心底。
可是老头一直到死,都不曾抱过他一下。
迈克因回忆往事,紧绷了肌肉,枕着他肩的初雪不舒服地微动了下,他低头一看,缓缓又放松肩胛,让她睡得舒服。
直到今天,他才稍稍能理解老头的心情,痛失所爱一定让他很不好受;而且,他也不是真的对他不闻不问,至少,每回犯了过,他知道后头会有人替他解决。
想一想,至今他惹了多少事,老头总是不惜重资,一次次帮他开脱。将心比心,这要换了是他,恐怕老早和这种不肖儿子脱离父子关系。
可是老头到最后也不曾放弃他,反倒把所有一切全留给他。
他不是不在乎他,可能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吧。
唔,明天,去公司看看。迈克想着,微微苦笑。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初雪影响,这样深沉起风的夜,他突然好想好想老头,就算再让他指着臭骂,他猜,他也会愿意微笑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