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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再说该死的一次,我就要呕吐了。”彻底绝望的明克扭曲着嘴角,望着桌子对面的云娜。
“啊,”她惊讶地眨着眼睛,歪着头看他。“不错唷,”她说。“如果你能想出比呕吐更绅士一些的字眼来骂。”她笑了起来。“噢,”她说。“你的h音很正确,所有的母音也很完美。就连骂人的时候都说得不错,文法也很好,听起来十分自然。”
“真的吗?”他也笑了起来,虽然其实是在取笑她。她笑起来的时候鼻子会皱皱的。
他说过要跟她保持距离,可是他办不到,何况她也不允许。不管他在屋里的什么地方,她都跟着他,然后坚持“继续练习”任何的接触总比完全没有更好,因此他容忍着她的情绪,装出丝毫不为所动,其实总在观察、等待。
“你有个可爱的鼻子。”他说着,伸手想去摸它。
她向后退,笑声停止,眼神流露出防范、甚至受伤的神情。他知道她以为这是嘲笑。
“我是说真的,”他说。“我爱你的鼻子。”
爱,他是这么说的。虽然只是她的鼻子,他只爱她的鼻子。
她的眼睛在眼镜后面睁大,露出害怕的神情,然而又有所期待。她很想相信他在自己身上看到她所没看到的东西。“我不喜欢我的鼻子。”她说道。
“你对自己太严厉了,我觉得你的鼻子是我见过最好的鼻子。”
她不屑地轻哼。“你瞧?最好的鼻子。老实说,你根本不该注意一个女人的鼻子。”
“为什么?”
“它应该配合其他五官,是一张比例优美的脸的一部分。”
“你的鼻子也是一张很美的脸的一部分啊。”
她朝他扮个鬼脸,还伸出了舌头。
这逗得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
她用那双蓝色的大眼睛正经地瞪着他。等他平静下来后,又问道:“你真的认为我对自己太严厉了吗?”
“嗯。”“怎么说?”
“你不肯看自己的优点。首先,你的长相很抢眼。”抢眼。这是个新字,他没有刻意去想,而是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她似乎并没有发觉,只是耸耸肩。“在你之前从没有人觉得我抢眼。”
“这我很怀疑。我敢打賭一定有很多男人注意过你。”
“可是从没有人说过什么。”
“就算他们真的说了什么,你或许也会批评他们对女人的品味。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是吗?”
“如果我说你很漂亮,你就会说我错了。”
她露出困惑的神情。“那些应该最爱我的人从来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別。”她垂下目光。“我母亲觉得我是个吓人的孩子,我父亲根本没看见我。如果你问他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他或许根本就不知道。”
“一定还有别人的。”
她耸耸肩。“弥顿”
“看吧”
“听着,崔先生”
“明克。”他说。虽曾尽量避免,但她有时候还是会脱口而出。
“不,是迈克,我们已经决定了。记住,是迈克。”
他点点头。“好吧,迈克。”
“迈克,”她说,然后好像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她用力吐了一口气。“別傻了,崔先生,我的鼻子太大。”
他大笑。“是啊,真的是不小,亲爱的。要不是它很漂亮,我真会替你感到难过呢。”
“漂亮?”她受辱地哼了一声。
“是的。”这次当他伸出手时,她让他的手指沿着鼻梁往下画,然后才退开。“它是如此地细致,”他告诉她。“长长的鼻孔,线条如此柔美。你的鼻子十分古典,让人马上知道你的出身高贵。真希望我也有这样的鼻子。”
她的嘴角扭曲,仿彿在说他要不是夸大其词,就是彻底弄错了。“我有张可笑的脸。”
“可笑?”他瞪着她。“我认为你的脸很有趣,像一只可爱的小狈。你有张聪明的脸,云妮。这就好像上帝去创造其他人,然后又回来帮你修饰一下,让你显得更特出;你的脸比大多数女人更耐人寻味,云妮。”
“我一点也不漂亮。”她伤心地抱怨道。
他皱着眉。“好吧,或许不漂亮,可是你比那些漂亮的脸更耐看。漂亮的脸一眼就能看穿,一点也不稀罕。我早就厌倦漂亮的脸,可是对你却百看不厌。”
他为何这么说?他不该这么说的。他当然没有机会对她的脸感到厌倦,再过三天他就不必再看了,不是吗?
再过三天就要举行舞会了,他最近才想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贵族的舞会是怎么一回事。不停地跳舞吧,他想。反正星期六他就会知道了。
他改变话题。“我们出去走走吧,测验一下我的成果,并且到屋外去露露你那张‘漂亮的’脸。”他不怀好意地扬起眉毛,倾身向前。“我们再去那一家茶室。”
她笑出声来。“才不要呢!他们会认出你来的。”
“才不会哩。”他坐直身子,抚着嘴脣。“我没有胡子,发型也变了,还穿着一身新衣服,而且说话的方式也完全不同,他们怎么可能会认得我?”他扬起眉毛。“我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然后眨了眨眼睛。“可是我认得他们,想到让那些曾经追打过我的儍瓜服侍一下午,真是一大乐趣。”
他抓着她的手站起来,想要将她从桌子拉开。“走嘛,”他说道,然后快乐地想起来。“噢,我可以戴那顶高礼帽,我们都很喜欢的那一顶。”这个主意愈来愈好。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身害她一头撞上去。他低下头朝几寸之外的脸庞微笑,说道:“你別戴大帽子,好吗?”他摇着手指头。“只要戴一顶小帽子,或是干脆別戴。我想看着你那张可笑的脸。”
她瞪了他一眼,但是眼镜后面的那双眸子在笑。他又笑了起来,被她逗得好乐。噢,她那张变化万端的甜美脸孔
她说:“不劳费心,先生,帽子我会自己选。现在別挡着我的路,我得为这个大活动去换件衣服。”
云妮选了一顶已经有好多年没戴过的草帽,这顶帽子有个小小的、往前伸的帽沿。虽然有些过时,但看起来还不错。蜜莉还在一边缝了新的花和缎带,黄色的,显得很有精神。
真的,看起来很不错,就像云妮自己。是的,她散发出一种强烈而健康的女人味,她心忖。还有一双她自己也逐渐相信的、漂亮的腿。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最让人惊奇的部分是,当她看着明克的脸,那里的真诚是绝不会错的:他真的觉得她漂亮,她可以一整天都从他脸上得到这个讯息。
她渴望在艾菲饭店的茶室望着它。虽然精神紧张,一颗心却轻盈而飞扬。她不确定他是否已经准备接受大众的检视,她自己也有点不安。除了父亲,她从不曾和男人出去喝过茶。
相对于她的不安,明克似乎一派镇定,事实上还高兴得很,流露出迷人的风采。他向艾先生要了一张两人的桌子。“好的,先生。”那人说道,明克大笑起来。
云妮喜爱他流露出绅士的风范,然而看到他这么做,又令她害怕。就像看着某人走高空钢索,而且是被她弄上去的,带着她最深远的梦想,在空中愈爬愈高。她想站在他的底下,张开一张巨大的网。不,她想和他一块儿上去,抓着他的衬衫,在他的两只脚踝都绑上绳子。別掉下来,千万別让任何不幸发生。
他们跟着艾先生走进茶室大厅,进入一片轻声交谈和伸展的棕榈叶交织而成的氛围里时,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几个问号。他知道不能摘下帽子也不能提高声音吗?她可曾把一个绅士在公众面前应有的表现都教他了?她忘了告诉他的事,他会用什么方式表现?
“这儿可以吗?”艾先生问道。今天他亲自为客人带位。
茶室里不算拥挤,但人还是不少。他让云妮和明克坐在靠门的一张小桌子。刚好可以快速离去,她想,然后紧张地坐下来,嘲笑着自己。
他们点了茶和蛋糕。开始的五分钟顺利地过去,她稍稍放松下来。明克不只是充满了绅士风度,而且十分殷勤。他碰了碰她的手,她的脸红了起来。
在传遍全身的热浪中,她的心开始幻想起来。也许他们下个星期三也可以一起喝茶。在舞会结束之后?或是去听歌剧?
噢,是的,她自问自答。想想看因为只有在幻想中你才见得到这一幕。明克在歌剧院里。啧,他不会喜欢的,那不是他的娱乐。不,他们没有未来,也没有星期三午后的下午茶。他无法融入她的世界一起度过一个下午或晚上并不表示能共度一辈子。她也不适合抓老鼠当她把他当成柱子爬上去,又惊恐地逃走时,就已经证明了。
她看着明克优雅地将茶杯举至唇边,想起了上一次在这间茶室见到他的光景。但是茶杯就这么停留在他的唇畔,他却一口茶也没喝。他的目光越过杯沿,望向茶室里。
“噢,糟了,”他轻声道。“別看,我们有客人。”
六个星期前在裁缝师那儿偶遇的那位伯爵夫人,买束袜带给云妮的那位,正朝着他们的桌子走来。
她没有理会云妮,直接对着明克说道:“我是怀特伯爵夫人。”然后又加上一句:“妮琪。”她朝他伸出手。“我相信我们是认识的。”她的脸上带着笑容,一道眉毛询问地挑高。他如释重负,她并不记得是在哪儿认识他的。
明克站了起来,表现出绅士风范。然而在心里,他巴不得叫她从泰晤士河上跳下去。
她阻止了他。“不,不用站起来,我无意打搅你们。”她已经打搅了。“只是我确信我们见过,可是却记不起来是在哪里。”她想要他解答自己的疑问。
明克坐回椅子上,微笑地摇摇头,用最高雅的谈吐告诉她。“很抱歉,我不记得自己曾有这个荣幸认识您。”他露出沮丧而无辜的表情。
“噢,可是我确定”
“不,”他笑着坚持道。“我不这么认为。”
她蹙眉歪着头,然后笑了,接着又皱起眉头,就好像玻璃管里的霓虹灯泡,一明一暗地直打量着他。她摇摇头,笑容绽得更开了,高兴地说道:“不对,我确定我认识你。”
啊,好吧,既然她如此确定。“你看起来是有些眼熟。”他让步道。
云妮发出一个惊讶的声响,舌头轻弹了一下。这话使她警觉了起来。
伯爵夫人眨着眼睛,大胆地挑逗着他。“你是伦敦当地人吗?”她问道。
“不是。”他迅速道。
“那请问你是哪儿来的?”
他脱口而出一个所能想到、最远的地方。“巴黎。”
云妮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巴黎?”伯爵夫人显得很高兴。“我爱死巴黎了!巴黎的哪里?”
他对这个城市只知道一个地标,因此就很高兴地说了出来。“艾菲尔铁塔。”
痹篇伯爵夫人的视线,云妮伸手掩住了嘴巴,眼睛因为恐惧和不敢置信而睁大。
“艾菲尔铁塔,”伯爵夫人一脸的困惑。“你住在艾菲尔铁塔里?”
从她的口气听得出来,他说错话了。“不,不,”他更正道。“我是说我们可能在那儿见过。”
她想了一下。“你上一次去艾菲尔铁塔是什么时候?”
“噢,我常去那儿,”他说道。瞧见伯爵夫人的表情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儍,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去。它实在是太”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替他把话说完。“是的,太神奇了。还有那些喷泉”
“噢,是的,尤其是那些喷泉。还有”还有什么?他伸出手。“还有铁塔本身。”
“噢,是的,一项杰作。了不起的法国人。”
“真的。”他微笑着说道。“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她眨眨眼睛,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感謝上帝。“是的,”她说。“很高兴见到你。”转身就要离开。他以为麻烦就要结束了,但是她又转过身来。“你的名字,”她微笑着说道。“我似乎不记得你的名字,请给我一个提示。”
他才不敢呢。要是他提起崔德雷子爵,她或许会想起整个故事来。他低头看着茶匙,将它翻转过来,上面刻有制造商的名字,他将它转回正面。“巴顿里德,”他说道。“殷迈克,巴顿里德子爵。”
“巴顿里德,”她茫然地重复道,似乎想不出还有什么可问的。“好吧,巴頓里德爵士。”她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但是已经肠枯思竭,没东西可问了。“很高兴见到你。”她说道。
她一走,云妮马上倾身向前,低声道:“你给错名字了!”
“我不能说崔德雷,她知道这个名字。”
“她知道?”她加重了语气道。
他并不想解释,再说,他们也已经避过了麻烦。
云妮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担心的机会。“噢,完了、完了。”她说道,修长的手指按着嘴脣,就着指尖开口。“现在你可得记住‘巴顿里德’你从哪里想来的?回答我的问题,你记得住吗?”
“没问题。可是我们还是可以用原来那个”
“不行,她是女王狩猎队长的妻子,她会参加舞会的。”
“噢,真是太糟糕了。”他说道,靠回椅子里。这次他真的笑了起来。
然而云妮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别笑了,”她说。“你会把这一切给搞砸的。”
“我才还会哩。”
她倾身向前,紧迫盯人地问道:“你可知道在上流社会面前出丑会有什么后果?”
“上流社会?”
“没错,英格兰重要的家族都会在那里。”
他扬起眉毛。“舞会上那些人对你很重要吗?”
“不重要。”她皱着眉,摇摇头。“噢,我不知道,有些人重要,有些则否。在我父母的心目中他们都很重要。”
“哈,”他说道,温柔地对她笑着。“亲爱的,你真是孝顺。我会尽力的,我会让你的父母以我为傲,也以你为傲,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
她笑了出来,一半是因为被嘲弄的懊丧,一半是因为松了口气。她点点头,咬着嘴唇承认道:“我太紧张了。”
“看得出来。”她一直都是如此。
他希望她的紧张不会让她胡乱插手;他希望她能让他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他该做的事。可是不管她愿不愿意放手,他都可以应付她。
他朝侍者做了个手势,要一些加在茶里的牛奶。然而当侍者离开后,明克看见那个麻烦再次朝他们走来。
伯爵夫人挂着胜利的笑容,离开她的同伴,再一次向明克和云妮的桌子走来。
他倾身轻声说道:“把你的茶暍完,亲爱的。她又找到什么要来对我们说了。”
伯爵夫人再次走到他们桌边,朝明克挥舞着手指头,说道:“尼斯。”她是这么说的,可是他并不确定那是不是个地名,直到她继续说下去。“在尼斯的奈格斯科饭店,你就趴在地上。”她皱着眉头,仿彿要抓住一丝记忆是件痛苦万分的事。她将破碎的记忆添上自己编出来的故事。“没错,”她现在更肯定地说道。“你就是替我找到猫的那个人。你真是个英雄。”她皱着眉头,然后微笑起来,发出一连串听起来像是法文的字眼。
他礼貌地点头,在她告个段落时抓住机会说:“很抱歉,我的未婚妻并不懂法文。容我介绍包云娜小姐,我们将在六月完婚。”这番话应该可以让那个女人闭嘴离开了。
可是错了,她更紧追不舍。“包小姐?是那位包小姐吗?”她改口道。“包莱诺的女儿?”伯爵夫人一脸惊讶。
然而比起云妮来,那女人还镇定得多。
云妮被他的话给吓了一大跳。“迈克,”她开口道,然后笑了起来,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你真的,呃唉,不该这么说的。我们都还没宣布呢!”抱歉地转向伯爵夫人,她说道:“还不是正式的,我们还没有对外宣布。”
明克伸手拍拍她的手。“云妮,我的小半子,別又来了,你答应过的。別说还要让我等得更久,因为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等不及要让你成为我的。”
云妮的下巴一掉,嘴巴有一会儿好像动不了。然后她轻笑一声,红着脸别开头,正好像是一个害羞的准新娘。
伯爵夫人转过头,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打量云妮。她瞥了明克一眼,再次尝试用法文跟他说话。
他抬起手摇了摇头,一个坚持的男人。“请说英语,怀特夫人。”
怀特夫人,哈!他很享受这一刻呢!虽然如此,他还是希望这场下午茶尽快结束。现在的他还算好运,可是他不确定伯爵夫人下一步会怎么做。
他对着云妮说道:“你喝完了吗,亲爱的?”他拿出那只不知为了什么理由他很喜爱的,但应该得还回去的表。真可惜。他打开表盖,滴答,滴答它继续响着,走到四点整。“天啊,”他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得在五点钟和李泽爵士碰面。真的该走了。”他站起来,对云妮说道:“亲爱的,你拿一下东西,我来付帐。”
她抓住他的手臂。“你不能付帐,”她噓声道,然而为了忍住笑,现在的她看起来有些胡言乱语。她想要压低声音说话,可是她的话声还是传了出来。“你没有钱。”她说。
“我当然有钱,亲爱的。我有一张全新的二十镑。”他转身正视着她,眉毛高高挑起,摆出一副只有她懂的姿态。“一张非常、非常新的”他让声音扬起来。“二十镑。我们看看这钱可不可以花。”
“迈克!”她恐慌地叫了起来。
可是他松开她的手,微微鞠躬从桌边退开,跟在他后面的伯爵夫人一脸失望和困惑的表情。他看见云妮双手掩面,遮住笑容。他朝她喊道:“云妮,拿好东西,我们要走了。”
他们真的该走了。他不知道伯爵夫人星期六晚上是否真的会去参加舞会,然而或许他还会在那里遇见几位他所认识的上流社会的女人。该死的,发现他在这个圈子里竟然真的有认识的人,还真是一大震撼。他笑了起来,不,是一大挑战。
他紧抓着云妮的手来到外面的街道上,瞥见了一辆公共马车,是六号车。太好了。“来吧。”他说道,拉着云妮跑了起来。
她跟着他,还在笑个不停。“我们要上哪儿去?”她叫道。
“我们要赶上那辆车。”他指着,一边拉着她旁旗一点。
“我的马车”
“一次解決一个问题,亲爱的。快。”
她不像他跑得那么快,一边压住帽子,一边在人行道上跟在他身后奔跑,裙摆在她美丽的双腿边飞扬。
他们原本赶不上的。马车停下来,一个男人下了车,两个女人上车。明克朝车夫喊着,可是他和云妮还是离马车太远,车上的人听不见他的叫声。明克慢了下来,离车子还有一个街区远。拉车的马开始举步前进。
“再等下一辆吧。”他说道。
这时一个离马车比较近的女人朝车夫喊着,马车慢了下来。明克说道:“快跑。”
云妮照做了。她想起让他们认识的那场奔跑,现在她跟在他后面跑,让她觉得好刺激。感觉他暖热的手拉着她穿过车潮,手臂环上她的背和腰际,将她抬高,推上了马车的踏板。一切是那么大胆又好玩。她开始止不住地笑,怎么也停不下来。
明克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他们俩弄上车顶,来到长条椅的座位上。她跑到椅子上朝乔治挥手,那个她和两位邻居一起雇用的车夫。他看见了她。一会儿之后,她的马车跟在他们后面离开了。她转身在长条椅上坐下来,明克的手臂他将它搁在椅背上也跟着滑了下来,揽住她的肩膀,两个人同时放声大笑。
马车经过海德公园,绕过白金汉宫时,这两个人已经笑得像傻瓜一样,瘫倒在座椅上,直到云妮喘了起来。在激烈的奔跑和笑得太多之后,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他开始担心起来,她挥挥手。“没事的,只是气喘,等我静下来就没事了。”她努力镇定下来,深吸几口气,然后再慢慢吐气,一边格格笑个不停。
当她又开始笑起来时,明克皱起眉头,笑着摇摇头,然后碰了碰她的脸颊。“噢,你真是一团糟,我亲爱的小东西。”
他在椅子上转过身,肩膀抵着椅背,胸膛靠近她的手臂,近得她足以感觉到他的热气和温度。她开始意识到他想要吻她、他靠得有多近,又是如何痴痴地望着自己的脸和唇。然后她又想起了他要她说出来,要她用言语告诉他。他一直在等待。
啊,如果她是个诚实的人,她会承认自己对亲吻这整件事是多么喜爱。她觉得她可以永远的吻个不停,她愿意放弃食物、放弃睡眠,只是不停的亲吻他的嘴,也许躺在他身边、倚偎着他,但只是亲吻。每次想起在他房间的那一吻,总是能再度的感受那如涟漪般绵绵不断袭來的愉悦。
有时她也会想起他做的其他事,例如他那探入双腿间的手,以及他锲而不舍想再度造访的努力。现在想来,那其实也没什么可怕,只是有些亲密,非常非常亲密。
是的,她想要他的吻,快速而有力的,就像他刚剃掉胡子时做的那样。她想说出来,吻我。她舔了舔嘴唇,张开嘴脑筋突然一片空白。她像个茧般杵在那里,除了气喘般的可怕声音,什么也发不出来。这让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迎上一股重新回来的恐惧: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没有吸引力的女人。
为什么她得开口要求?漂亮的女人必定不必开口。要是她够漂亮、更有吸引力,亲吻自然不请自来在任何地方自然而然就会发生。如果没有,她也不想强求。
接近特拉法加广场时,明克在她身旁笑了起来,嘴唇拂过她的脸颊。“你真是倔强到不可救葯,云妮,”他说道。“然而这其实是个无聊的游戏。傲慢使我把它发明出来,现在只好自食恶果,害得我们两人都深受其苦。现在不管怎样我都要吻你了,不要阻止我。”
他随即托起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去,在她的嘴里呼吸,仿彿可以供給她氧气。
老天在上,他真的可以。他的确让她的血液奔流,开始鼓动。噢,真好。
他在整个伦敦面前吻她,就在公共马车顶上,纳尔逊爵士的雕像俯瞰之下。
在全世界的眼前,聪明、英俊而风趣的明克吻着她。她的一颗心怦怦跳着,胃部痉挛,更底下的部分在融化。更棒的是明克将她转过来,拉起她、让她坐到他的腿上。
天啊,哦,天啊!他拥紧了她,用力地吻着她。她没有抗拒,双臂环上他结实的颈项,手指插进他的发丝间,回吻着他,大口的吞噬他。
他轻柔的发丝。他湿热的双唇需索着她。他更向下压,直到她的重量全靠在他的胸前,紧靠着坚实肌肉所形成的墙。然后她感觉到一种陌生而奇怪的东西,从她所坐的位置隔着裙子可以感受到他的线条。他开始硬了起来,形成一种明显的圆柱状。
这种感觉并不讨厌,她相信有人曾让她以为会有不好的感觉,但不管是谁,他们都错了。它好像会将人催眠。她可以感觉到他的长度和某种坚持的硬度贴着自己的臀部,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它就在她的身下产生变化,在他一边吻她的时候愈来愈长、愈来愈硬。天啊,多么奇特的感觉啊。她不知道它怎会这样,没有东西可以比拟。
但这当然是不允许的,她停了下来。她移开脸,看着他,两个人都很清楚她感觉到什么。和她拥有的简单生理知识相较之下,他的大令人害怕。再想到他要把那东西放进去的地方,她完全无法想像。
她没能再想下去,因为车掌打断了他们。“嘿,爱情鸟。”她和明克同时回头,看见一个男人的头从楼梯顶上冒了出来。“要上哪儿去,朋友?”他问道,用的是伦敦土腔。
“奧维奇。”
“两个人四便士。”
明克从口袋里挖出四便士,云妮则乘机滑回座位上,重拾淑女该有的样子。天啊,她是怎么了?在每个人都看得见的马车顶上做这种事。人们会知道吗?他们看得出她身上发生的事吗?她以为自己应该感到羞愧,她的确感到羞愧,她告诉自己。
然而,当他们朝东边驶去时,她却对着自己哼歌。
在某个停靠站时她问明克他们要上哪儿去,他说:“到我那一边的城市。”
一开始她没有作声,担心他指的是白教堂区。她和父亲为了搜集口音去过一次。那个地区纯粹而浓烈的伦敦土腔很有意思,但是白教堂区的气氛很吓人。伦敦东区这个心脏地帶,到处都是贫穷的儿童和窄小阴暗的街道。它原本就是伦敦破败的一区,然而在她和父亲到访的三年之后,开膛手杰克让这个地方变得恶名昭彰。
他们在壅塞的街道穿梭,她感觉到明克的手臂撞击着她的肩它伸长了搁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这让她感觉他要带她上哪儿去都没关系,她想去。她对他有种奇特的信心:要是他认为他能化险为夷,那么她就相信他可以。
这是一个美丽的黃昏,伦敦依然喧嚷,店家们纷纷准备打烊,人们涌到了街上。照耀在马车顶上的夕阳十分美丽,视野美丽极了。他们像观光马车离开了圣马丁教堂的尖塔,再经过柯芬园。他们在奧维奇下车。
“从这儿开始就必须走路了。”
他们赶开一群鸽子,穿过一座小小的教堂广场。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花香,仿彿来自于一整座花市。然后突然又转变成釀酒厂的气味。接着是音乐,遥远而欢乐。
他们跟随着音乐进入后面的街巷,云妮开始晕头转向。他们钻进了一个并不像工人阶级那么差的区域:成排的住宅,孩童们在店铺前面玩耍,一匹壮硕的拉车马在湿滑的鹅卵石地面上滑了一下,身上的马具叮当作响。
明克一直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他那一边的城市。他温暖的手揽着她,可能会带着她走向地狱;但那也没有关系,甚至很愉快。
多么有先见之明啊,她想,因为他停了下来,双臂伸向半个街区外的路中央、高挂的一面摇摇荡荡的招牌。汤恩酒馆,音乐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声音很大由洋铁琴和小提琴交织而成,弹奏听起来像是吉普赛人,还配上好像是锡铁的声音。这三重奏纵或有些荒腔走板,也以欢乐和音量加油添醋的补足了。啊,地狱的乐神奥甫斯。他们果然来到地狱了。
“跳舞。”明克微笑的样子好像正送出一件礼物。“我不敢保证会是什么舞,不过里面有些人是不到天亮不回去的。我们也加入吧,云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