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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大的竹楼中,一群上了年纪的老者面带愁容地围坐在一起。这已经是他们第三天坐在这里商讨问题了,但是至今为止依然没有任何的解决之道。
“再这样下去,我们太平村就将面临灭顶之灾,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让那家人搬到半山腰上去住?”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苏长老是村子中年纪最大,最有权威的人,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刚才开口的那位许长老“你该知道,这家人曾经对全村有恩。如果任由他们搬上山,自生自灭,我们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他们的恩情我们当然不能忘,但是也不能让我们以全村人的性命做交换啊!”许长老急道:“你们或许无所谓,但是我家与他家相隔最近,万一”
“你怕引祸上身是吗?别忘了,当初你家失火,被烧得七零八落,是谁第一个站出来,出钱帮你家重新盖起了大房子?”
苏长老的提醒让许长老很是尴尬。而楼内的其他人也都哑然无语。
“事到如今,也许我们还可以用最后一个办法。”苏长老缓缓地看向众人“你们该知道哪个办法的。”
众人抬起头,眼睛发亮“您是说冲喜?”
许长老无奈地摇摇头“不可能的,以他家现在的情况,谁敢和他家人结亲?”
“我们可以找一个外乡人。”苏长老道:“外乡人的阳气会比较重,说不定能冲走村子内的晦气。”
“那,这个外乡人要到哪里去找?”众人忧心忡忡,他们所在的太平村距离县城有不短的距离,不轻易会有外人到来。
“等三天,三天之内如果没有外乡人从这里经过,我们就从本村人选一个壮劳力入赘过去。到时候谁家也不能推辞!因为这是关系我们太平村生死存亡的大事!”
苏长老的声音嗡嗡作响震动在每个人的心头。人人都盼着,尽快有外乡人从此经过,因为谁家也不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更何况还要入赘?这无异于奇耻大辱。
但苏长老说话一言九鼎,谁也不能反驳,大家只有默默地等待了。
拓跋雷如果知道今天会下大雨,就绝不会选在今天出门赶路。可是一大早的阳光灿烂,让他根本没有想到在午时将至的时候老天爷会突然变了脸。
瓢泼大雨将他浇在了半路上,而这里距离他将要去的房州还有一段路程。眼看心爱的马儿在泥泞的路上也开始行走艰难,拓跋雷拍了拍它的头,叹道:“天狼,辛苦你了,等到了房州,我会好好地让你饱餐一顿天雀国最上等的草料。”
天狼从鼻孔中喷出几团热气,像是在兴奋地提前答谢。
极目远眺,在这片山坳的深处彷佛有炊烟袅袅升起。拓跋雷瞇起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再定睛细看,果然是炊烟。
他大喜,长鞭一指“天狼你看!我们有歇脚的地方了!快,走!那边一定有你喜欢的新鲜的燕麦草,也有烤全羊,还有烈酒,对不对?那你还在等什么?”
天狼大概是听懂了他的话,长嘶一声,撒开了四蹄狂奔而去。
这个村子好像很古怪
拓跋雷骑着天狼走进村口时,记得村口的牌子上用天雀文写着:太平村。
这村子应该很小,所以在地图上不曾见过标注。然而太平村里不太平吗?为何家家都门窗紧闭?除了做饭而升起的炊烟,还可以昭示这里有人之外,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死村。
雨势小了许多,他犹豫着是该敲开哪户人家的门窗,还是寻觅一家客栈或者旅店好落脚,突然之间,眼前蹿出几个人来,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钢叉,对着他哇呀呀地叫了一大串话。
拓跋雷的天雀话不是很灵光,仅能听懂一些,但是这些人的语速这么快,又带着特有的口音,让他这个外乡人根本一头雾水。
他皱着眉,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而那几个拦路的年轻人却显得异常激动,对他做了连番的手势,似是要请他下来,或是要带他到什么地方去。
应该不是劫道的吧?拓跋雷的右手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刀把,又扫视了一眼面前的这些村民。
要说坏人,他知道自己长得更像个坏人,比之天雀国一般男子要高上一大截的身材,以及因为东辽的风沙而粗糙的皮肤,和这双常被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拓跋弘形容为“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即使是在东辽境内也少有人敢与他亲近。
进入天雀国境内,他更是发现所有天雀人看他的眼光和看怪物差不多,从没有人敢主动和他搭讪说话。怎么这几个村民就如此大胆?
难道,是因为他们看出自己是个外乡人,又是冒雨来到村子中避雨,所以才会如此激动热情地招待他?
心头一暖,拓跋雷僵硬的面部线条缓缓舒展开来,古铜色的脸庞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多谢。”他用生疏的天雀话表示感激。
那几个村民却更加地激动,有人帮他牵着马,有人跑到前面去引路,最前面的人还在“乌里哇啦”地叫唤着,像是要把全村的人都叫出来。
拓跋雷诧异地看着四周那一扇扇忽然打开的门窗,看到从里面探出来一张张惊喜万分的面庞。不过当他们看到他的脸时又都好像吓了一跳,缩了回去。
对嘛,这种表情他才熟悉,不过这村子里的人真是奇怪,神神秘秘,又古古怪怪,难道是因为这里八百年没有来过一个外人吗?
拓跋雷的马被牵扯着来到一处院子前面。
这里是客栈?还是住家?拓跋雷困惑地看看身边那个牵马的年轻人。但那人此时就好像前方有妖怪似的,退避三舍,跑到远远的地方站着,还示意他自己走进院子里去。
院子中难道有野兽?
拓跋雷并不怕什么野兽或是妖怪。他四岁时就跟随父皇学习骑射,十岁时因为亲手射杀了狼群中的狼王而名动东辽草原,十六岁上阵作战更是杀敌无数。
这一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惧怕。只是他很不喜欢现在这种被人引领着走到陌生地方,四处好像有危机,又不知道危机到底是什么的感觉。
他霍然推开了院子前的竹篱门,走了进去。
这片院落与村子中其他的房子不大一样,它由一排青翠欲滴的竹子合围而成,几间看似闲散着分布的茅屋却又显得与众不同。
这茅屋本是用最普通的木料和稻草搭建而成,但房屋的造型却与村子里其他住户不同,而且连窗框上的纱帐都是用淡绿色、他叫不出名字的材质做成。
显然,这一家与其他村民家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为何,这些村民对这里是如此畏惧?
他的推门声惊动了屋里的人。
“谁?”这淡淡的一声响,让本就站得比较远的那些村民马上呼啦一下作鸟兽散。
拓跋雷浓眉蹙紧。难道说话的人有三头六臂不成?他没有回答,牵着马更深入地走进院落中。
“不要进来。”那声音再度响起,虽是阻止,却没有半点力道,似是疲倦不堪。“离开这里吧,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离开”、“不想死”这两个词汇让拓跋雷似懂非懂,说话的人应该是在警告他,但这样的警告简直是在故意勾起他的好奇心嘛。
他完全没有理睬屋内人的警告,甩开马缰,握紧腰刀,推开了传来声音的那扇房门。
屋内很暗,有几个人杂乱无章地躺在里外两间屋子中,有一抹纤细瘦小的身影正坐在其中一张床榻前,低垂着头,像是在忙碌地做着什么。那人的衣服是白色的,在暗黑的房间中更像是一道小小的幽魂。
当拓跋雷推开门时,坐着的人被迫抬起头,与他对视
说话的人应该就是她了。拓跋雷想。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女,看身形还没有发育完全,是典型的天雀国女孩子,有着巴掌大小的面庞,极其苍白的脸色,淡淡的双眉。但她的眼睛却不像其他的天雀女孩子那样,在与他对视时充满了柔弱和恐惧。
在她的眼中只有无奈。
“你是路过的吗?被村长他们拉进来的吧?”少女怅然地说:“村长是老糊涂了,才会想到这么荒谬的一招。但是我不能拖累你,你还是赶紧走吧。”
“我不懂,你说什么?”拓跋雷慢慢地靠近,看到床上侧卧着的那个人,问:“他病了?”
少女凝视着他的脸,轻缓地说:“是天花。”
“天花?”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字。
少女将床上人的身体搬过来一点,那是一个比她的年龄看上去还要小几岁的男孩子,满脸都是红色的小绊瘩。
拓跋雷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此刻的心里也突然打了一个机伶!是的,天花!这种病在天雀国叫做“天花”在他们东辽则叫“鬼痘”一旦沾染上,就有可能丧命,而且这病的传播力极强,经常是一个人感染上鬼痘,全家人最后都有可能会被传染。
拓跋雷终于明白为什么外面的人都用那种恐惧惊怕的眼神看着这丬房子了,但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被带到这里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屋子外面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有人正用什么东西敲打着门板和窗户。
“糟了!他们要封了这间屋子!”少女一把拉起拓跋雷的手,她的小手柔软而冰凉,直触到拓跋雷的心里。“快走!要不然你就出不去了!”
她将他拖到门口,大声喊着“不要封门!我不会出去的!但是这个人是无辜的,你们让他走!”
“宋姑娘!抱歉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全村人的性命!你就算是做做好事,帮帮大伙吧!”外面的人一边封门,一边回应。
拓跋雷听不大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双方的意图他是明白的。外面的人要把他和这些病人困在一起,而里面的这个女孩子是要救他。
他松开少女的手,说了声“让开!”
少女一怔,以为他是怕感染上天花病毒,忙站远了些。没想到,只见他双臂一振,如雷霆般大喝一声,双掌齐出
轰然一声,那两扇本来已经被从外面用木条封上的大门,竟然硬生生地被他用掌力撞开!而外面还在敲打木条的两个人甚至被撞飞出四五丈远。
瞬间,屋里屋外的人都惊呆住了。
拓跋雷的黑眸深湛,锐利地盯着门外那被吓呆的两位年轻人,一字一顿“她,不该死,你们不对。”
“我们不是想让她死。”年轻的村民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功夫,而拓跋雷的那双眼睛看得他们从心底到外都已经凉透。老天,他们招惹上了怎样的一个妖怪啊?
苏长老得到消息赶到,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禁惊呆,但是他毕竟年长,还是得拿出村子长老的威仪,走上前对拓跋雷说:“这位英雄,冒犯您了,不知道您是哪里人?”
拓跋雷看向他,吐出两个字“东辽。”
“东辽是出英雄的好地方。”苏长老客气地赞赏,心头却开始紧张。不由得回头瞪了那几个村民一眼,责怪他们怎么会把东辽的人引来?天雀国的人有几个不怕东辽人的?虽然两国相距很近,但是东辽人在他们心目中就如虎狼一样可怕。
拓跋雷依然盯着苏长老“你们,要杀她一家?”
“不,不是的,英雄误会了。”苏长老忙摆手解释“不是要杀她,是要救她。”
“这样救?”拓跋雷用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两扇破门板,以及被封了一半的窗子。
苏长老叹道:“英雄有所不知,这家人生了天花,按照我们村子里的规矩,应该全家都迁到山顶上去,任他们自生自灭。但这一家人十余年前搬到我们村子里来,那时候村子中闹瘟疫,是这家的老先生出钱治好了全村人的病,是我们的大恩人,所以我们绝不能如此对他一家。”
“所以,要封门窗?”拓跋雷冷笑两声,这笑声简直让人发毛。
“你不要错怪了苏长老。”身后那位白衣少女慢慢走出,站到他身边,她的身材比起他简直太过娇小了,必须要仰起头才能够对到他的眼神,但是她的气韵中自有一股清华的贵气,即使是两人身材如此悬殊,依然不会让人觉得她的气势输人,彷佛她与拓跋雷是平等的。
“不要说这个村子,就是在天雀和东辽两国,这样的病症也足以让所有人胆寒。他们没有把我们一家送到山上去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如今他们只是想用土办法来救我们全家的性命,虽然我一直不同意。”
“办法?”拓跋雷困惑地看着她。
“你知道冲喜吗?”她苦笑道。
“冲喜?”他不解地摇头,在东辽没有这样一个字眼。
“就是在非常时刻将两个也许本不相干的男女用婚姻绑在一起,希望借着这场婚事的喜气冲走霉运。”
“什么?”他睁大眼睛“这样有用?”
“我不知道,但我不认为这样有用。”少女说:“生死有命,如果一场婚礼可以赶走死亡的话,那人世间就永远只有生没有死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拓跋雷看了看苏长老及在小院外面远远围观的那些村民“他们,在给你找丈夫?”
“是的。”少女的脸上并没有尴尬和羞涩的表情。
“但是他们自己不肯?”拓跋雷生硬的字眼让苏长老显得很不自在。
少女依然淡淡微笑“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地面对生死。”
“你可以?”拓跋雷凝视着她“你几岁了?”
“十六。”她简单地回答“我不可以,但他们是我的亲人。”
他的心头一震“如果我不来,你们怎么办?”
“我会陪着他们,等待奇迹,或者死亡。”
她淡淡的笑容如东辽南山上的清泉一样纯净,但是她的眼神又比东辽太白山上的冰雪还要坚定。
等待死亡?
这四个字让拓跋雷听得很别扭。从他有记忆以来,做人就是要乐观积极,勇往直前,就是上阵杀敌也绝不会做束手就擒的懦夫。
等死?这不是他做人的习惯,他也很不喜欢别人这样做。
忽然之间,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他冲口而出“我留下来,帮你。”
少女一怔,以为听错了,或是他说错了。她连忙摆了摆手“你大概不知道这种病的厉害,我的父母已经病入膏肓,可能熬不过去这一关,我弟弟”
“我病饼。”拓跋雷捏住她的腕骨,沉声说:“病饼的人,不会再得,不会死。”
少女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个外乡人会愿意留下来帮她?在这村子中有许多人是他们一家十几年的邻居,或是曾经受惠于他们家的人,在此刻都是尽可能的远离、逃避他们。但是他与她素未谋面,并无交情,甚至他还是一个传说中可能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辽人。
拓跋雷咧开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齿,呵呵一笑“你叫什么?”
“宋初颜。”她轻声道出闺名。
他点点头“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全身轻颤,这一瞬间,他好像是一尊如山般让人望而生敬的天神,就这样平空而落,又真切无比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在她几乎绝望之时,带来了一丝光明。
“你叫什么?”她问。
他用一根树枝在地面的沙土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是东辽文,怕她看不懂,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给她听“拓跋雷。”
“拓、跋、雷?”她学着他的发音,用心地记下这个名字,她要将这个人,以及和他有关的一切,永远的刻在心里。
“拓跋雷,谢谢你。”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握住他铁一般的手腕,垂下眼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拓跋雷不由分说的拆掉了门窗上所有的挡板,还升起了窗户里外两层的竹帘及纱窗。
苏长老担心地说:“这会让天花飘到外面来吧?”
“要通风。”拓跋雷因为天雀话说得比较差,所以总是以几个字来回答别人的问题。
苏长老派来两个人帮忙,但是那两个人根本不敢靠近房子。
拓跋雷冷冷地看了那两人一眼“拿干净的布。”
除了干净的布,还有清水,以及衣服。
正如宋初颜所说,她的父母全身都是疱疹,而且开始溃烂,的确病得很重,相比之下,她的弟弟病情要轻一些,只是还在发高烧。
“是小文先病的,起先我们都以为是发烧,没想到后来他开始出疹子,娘不让我们靠近,由她亲自护理,但是几天之后她也病了,再接下来,父亲也”宋初颜在此刻才露出哀戚之色。
“你离开。”拓跋雷正色对她说:“你没病,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行。”她摇头“我不可能丢下他们自己逃命,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最后的?”拓跋雷看她一眼,同时用干净的布沾满清水帮宋初颜的父亲擦身。
“我们一家是逃难到这里的。”宋初颜低声说:“其实,我们是朝廷钦犯。”
拓跋雷又看她一眼。
“现在,你知道自己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吧?”她苦笑道:“你应该走,不应该蹚这淌浑水。”
拓跋雷还是那样不在乎地耸耸肩“我是东辽人,你是天雀人。”换句话说,他们全家在天雀国的事情与他无关。
那个晚上,宋初颜为母亲净身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病逝了。拓跋雷果断地说:“不能将她留在这里。”
染病而亡的尸体如果留在房中可能会使疾病进一步的蔓延,他于是在小院内挖了一个坑,将宋初颜的母亲埋在其中,还砍了一根竹子,用手将竹子劈成两半,拿给宋初颜一块,示意让她写碑文。
宋初颜的手是抖的,但她没有掉泪,她一笔一画地细心地描摹着母亲的碑文:宋夏氏。
拓跋雷看着她亲手将竹碑插在坟头上,她瘦弱的肩膀跪在坟前,凝重而凄凉,让拓跋雷的心彷佛被什么人的手无形地牵扯住。
深夜,他让她去休息,但她坚持要守在弟弟身边,不肯离开,他便去照顾她的父亲。
这几天赶路的疲倦,以及照顾病人时精神的高度紧张让拓跋雷的身体也实在有点吃不消了。他强打着精神要自己不能睡着,帮宋父时时更换着敷在额头上的湿毛巾。
“喂,你,快来!”很晚的时候,突然听到宋初颜惊喜的呼声。
他急忙赶过去,只见宋初颜抱着弟弟的身体,狂喜地对他说:“小文的热度退了,他不烧了,他是不是快好了?”
他松口气,点点头“是,他快好了。”
宋初颜忍耐已久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几乎是一跃而起,伏在他宽厚的臂膀中低低抽泣。
拓跋雷先是手足无措,但是胸口潮湿的泪水却像是灌溉出奇异的花朵,让他情不自禁地抱住这副小小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能够平静下来。
宋初颜渐渐平复了情绪,却发现原来拓跋雷是赤着上身,瞬间脸色变得比鲜花还要红。她急忙转过脸去,逃离开他的怀抱。
身前一空,拓跋雷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失望。
“谢谢你。”这是她第二次道谢。
不过宋初颜的父亲并没有她的弟弟这样幸运,在拓跋雷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她的父亲也病逝了。
毕竟是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宋初颜已经有所准备,她请求拓跋雷将她的父母安葬在一起,在她给父亲写碑文的时候,拓跋雷才知道她父亲的名字宋允礼。
“这些逃卩谢你了。”她第三次向他道谢“小文已经开始慢慢地好转,再过不久他就能完全恢复了。”
“失去父母,痛心吗?”他望着她那双依然坚定的眼眸,不知道是不是她昨晚已经偷偷哭过了一夜,所以眼波才会像现在这样满是雾蒙蒙的水气。
“你失去过亲人吗?”宋初颜幽幽地看着头上的星空“如果你曾经失去过,你会明白我此刻的感觉。”
拓跋雷沉默着,他一生杀人无数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对,但是看到失去父母的她是如此的悲痛惆怅,他心中忽然有了罪恶感,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敌人,也是有亲人的,他们是不是也会像宋初颜这样,哀伤地送别自己的亲人?
以前,他的弟弟曾对他说:“哥,在这个世上并不仅有打仗、杀敌这些事是你可以做的。”
“那还能做什么?”当时他不解地笑“我们东辽的男人谁不想成为东辽的第一英雄?只有你,会选择逃避,跑到天雀国去当什么侠客,真是奇怪。”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生命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应该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东辽的雄鹰之目除了看到它辽阔壮美的山河之外,还应该看到更多感动你心的东西。”
拓跋弘的母亲是天雀人,所以他说话就总是像天雀人那样咬文嚼字,复杂难懂。
本来拓跋雷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但是此时看到宋初颜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却想起了弟弟当年的那段话。
“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宋初颜担心的看着他,小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好像在发烧?”她吃惊地急忙扶住他的胳膊。
“是吗?”他不确定地也拍了自己的脸一下,是有点热。“是累的。”他给自己下了个结论。
但她的眸子却清亮地逼视着他,那眸子中说不出是震动还是感动“你以前并没有得过天花,对不对?”
她居然看穿了他的谎言。他憨憨地笑笑“我的身子比牛壮。”
“你真的是太冒险了!”她焦急地责备,更紧地拉住他的手“快,我扶你去休息。”
“没事。”他说:“只是发烧。”
“发烧就意味着你有可能感染上了天花,难道你不懂吗?”她急了“你可能会死的!”
“我,不会死的。”他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我死了,你怎么办?”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他刚说了一句很严重的话。
“拓跋雷,你知道你这句话的意义吗?”
他挑挑眉毛,笑着摇头。
她垂下漆黑的眼,低低地念出一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你说什么?”拓跋雷的天雀话本来就不够灵光,她突然念古文,听在他耳朵里就如同天语,完全不解。
“没什么。”她淡淡一笑,没有解释给他听。
又是整整一夜,她强行让他躺在床上,精心护理,她纤细的白色身影一直在他的眼前出现。他是累了,虽然强撑着,但还是睡着了,额头上始终有一片清凉,身畔,始终徘徊着属于她的,淡淡的清香。
原来,宁静的日子是这个样子的。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