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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达娜王妃的寝宫和王后王子们的寝宫相隔甚远,所以那罗来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王妃。从王后那里出来之后,她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居然大着胆子偷偷摸到了达娜王妃的寝宫附近,想找个机会一睹真容。
直接从宫门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翻墙而入难度也不小。
那么——该怎么办呢?
那罗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在了围墙旁一株高大挺拔的核桃树上,当下就有了好主意。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小小的人影就趁着夜色灵活无比地窜上了树,攀着树枝探出脑袋朝着围墙里张望了几眼。
只见影影绰绰的树桠下,有一位身材高挑姿态曼妙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她倚树而立,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柔柔垂落腰间。那发色甚是罕见,在如水月光映照下竟隐隐浮动着一层暗蓝色光泽,透出了孔雀羽翎般神秘而幽暗的美丽。那罗看不到那女子的容貌,但直觉告诉她这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难道这就是达娜王妃?
一想到这个女人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那罗的心情就无法平静下来。如果没有那件事,她还是那个世事无忧躲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女孩只可惜
“王妃,二王子安归又来向您请安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请他回去吗?”米玛女官的忽然出现证实了那罗的猜想。
“又是二王子吗?”王妃沉默了片刻,似有些感触地低声道“如今还坚持每天来我这里请安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倦。
“那王妃您的意思是”
王妃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让他走吧。”
米玛女官领了命就退了出去,不多时就折了回来,手上还捧着一个精巧的食罐。
“王妃,这是二王子让奴婢交给您的。说是您看到这个或许心情会好一些。”她边说边打开了食罐。
达娜王妃随意地望了那东西一眼,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一亮,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激动,脱口道“这是我们匈奴的湩酪,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亲手做给我们吃。”
米玛女官面露疑惑之色,低声道“王妃,这二王子到底有何居心?以前他讨好您,是为了能在宫里找个靠山。但是现在“
王妃抬头望了望高悬在天边的一轮冷月,微微勾了勾嘴角“表弟过世的消息一传来,那些平日里阿谀逢迎的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连陛下也立即对我冷淡了许多。宫内宫外落井下石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拍手称快者有之,可雪中送炭的却只有他。无论他目的如何,此时能有这份心思就已属难得。”
“王妃”
“下次他再来请安的话,就让他进来吧。”
“遵命。”
那罗对她们之间的交谈倒听得不是太清楚,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王妃的真容,不禁感到有些失望。再加上以这样的姿势攀附着树枝也实在有些费力气,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手脚发麻了。就在她打算下树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从下方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阿宝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那罗顿时吓得全身僵硬,差点就从树枝上直直摔下来。她下意识地紧抓住了手边的树枝,忐忑不安地从枝叶的间隙往下望去——
月色下的那个少年微仰着脸庞,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那绝丽的容颜比天界中的摩柯曼殊更明艳华美,比地狱间的曼佗罗花更阴暗邪魅,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是如此和谐的融合在他的身上。
那罗不禁在心里连连哀叹,自己这是倒了什么楣了,好巧不巧怎么偏偏会撞见这位最难缠最阴险最恶毒的主?完了完了,若是二王子一口咬定她在这里偷窥王妃,那到时别说是挨一顿打了,可能连她的小命都会赔上!
怎么办?告诉大王子显然已经来不及,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个人鬼鬼祟祟的爬上树,莫非有什么不良企图?”对方果然产生了怀疑。
那罗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想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出一个相对恰当的理由。她心里很清楚,反正不管是什么理由,千万都不能扯上达娜王妃。
对了?刚才他不是提到了——阿宝?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内心渐渐趋于冷静,表面上尽量装出了乖巧老实的样子“回二王子,刚才奴婢经过这里,隐约看到有个影子在树上一闪。奴婢担心会不会是三王子的阿宝又跑了出来,所以才斗胆上树查看。恳请二王子恕罪!”
“哦?”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么,你找到阿宝了吗?”
“奴婢刚才急着上树查看,却没看见阿宝的踪影。”她连忙答道“或许是奴婢把树影错看成了阿宝,也可能是阿宝太过机灵又逃走了。”说完,她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的脸,想由此判断出对方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阿宝这家伙的确是顽劣成性,晚上偷跑出来也不奇怪。”他说这话时神色依旧平和,嘴角还噙着淡淡笑意。
那罗已经在他手里栽过好几次,也算对他是有点了解。这个少年就像是一朵绽放在黑暗中的曼佗罗,盛开的愈美丽,毒性就愈烈。又像是闪烁在清冷月色下的剑光,舞动的愈耀眼,杀伤力就愈强。这叫她怎么敢放松警惕?
“看来是我多虑了。”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就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了。
难道这么轻松就过关了?这个恶魔少年竟然没找她的麻烦?那罗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按捺住心头的喜悦,也顾不上想那么多,打算先从树上下来再说。就在她刚挪动身子的一瞬,忽然又见那原本要离开的人折转了身子,笑着抬起头,口齿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等一下。”
等一下!听到这几个字,那罗的心一阵哆嗦,就像是有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上来由外及内都变得冰冷冰冷的。
果然还是不能过了这关吗?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模模糊糊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话“阿宝的性格我也很了解,说实话那家伙还挺固执的。既然你在这棵树上见过它,那么说不定它一会儿又会回来的。”
她有些茫然地望了他一眼,一时还搞不清对方的目的。
“听说过守株待兔这个故事吗?”见那罗神情僵化地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这样吧,你就继续待在这棵树上等阿宝,万一它再跑回来的话,你可是为三王子定下了功劳一件呢。”
那罗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就郁闷了,这算什么鬼理由!这不就是存心折腾她戏弄她吗?她气恼地瞪着那个笑吟吟的少年,忍不住反驳道“二王子!万一阿宝不回来呢?难道要我永远待在树上吗?”
“等三王子找到了阿宝,你的任务自然也就完成了。”他转过头吩咐身边的年轻侍卫“凌,好好守在树下看着这孩子。一旦阿宝出现,就把它带到我这里。如果没出现,就让这孩子多等一会。若是她提早下树,就按宫里规矩办。”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违抗命令,这责罚好像不轻吧。”
那个叫凌的侍卫也不失时机地附和道“回二王子,前阵子有个宫人违抗了陛下的命令,好像是被乱棍打死了,听说死的时候全身都没有一块好皮肉了。”
那罗的身后嗖的冒起了一股寒气,不觉心慌地咽了几口唾沫。
“你也听到了?那罗。那就好好待在这里。对了,万一你没抓住树枝,或是打了个盹摔下树,一律是以抗命处置。明白了吗?”二王子轻轻巧巧地抛下了最后一句话,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那罗心里又怒又怕,气得牙痒痒想骂人,可同时又不得不紧紧抓住树枝,生怕一不小心摔下来。喂!自己到底是不是上辈子杀了他全家挖了他祖坟啊,怎么每次遇见他都倒楣透顶!
刚开始那罗还能勉强支撑住,可过了两个时辰之后她的手脚就不听使唤了。半边身子又酸又痛,而紧靠着树干的另外半边身子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她也不敢乱挪动身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树上掉下来了。那位凌侍卫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就像钉在地上的木桩般纹丝不动。那罗疑惑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他几眼,这个家伙的容貌也算得上清秀,神情如果再严肃一些还颇有几分冷面侍卫的风范。只是一想起他刚才那些添油加醋的话,那罗不禁略带憎恶地撇了撇嘴。
装模作样的家伙,和那个二王子一样讨厌!
正兀自郁闷着,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树枝上的某个小东西上。原来在她的触手可及之处,一只毛茸茸的肥虫正软软趴在碧绿的核桃上,论长相的恶心程度绝对能在昆虫界排前三位。她转了转眼珠,脑袋里很快冒出了一个坏主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那罗轻轻活动了几下麻木的手指,摘了一片核桃树叶小心翼翼裹住了那条毛虫。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站在树下方的那个人,找准了位置就把毛虫扔了下去——
毛虫不偏不倚顺着凌侍卫的脖子滑了进去他整个人就像是脚底踩到了锐利的刀尖般跳了起来!
那罗看着对方手忙脚乱往脖子后面瞎摸,不由幸灾乐祸地捂嘴直笑。到最后,他不得不脱下了外袍和中衣才算是甩掉了那只毛虫。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他的颈后已变得一大片红肿,几乎蔓延到了脸颊,似乎还鼓起了层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水泡。
那罗微微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这只毛毛虫居然会这么毒。她不过只是想捉弄他一下而已,没想到效果比她想像的更加厉害。当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过份时,她刚才的好心情顿时莫明其妙就消失了大半。其实再仔细想想,他和她一样不也都是供人差遣的奴婢吗?他附和主子也是人之常情,那么,迁怒于他又有什么用呢?
凌侍卫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没说。
到了半夜时分,天空居然下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身上,沁沁的凉。那罗从来都不喜欢下雨天。这样糟糕的天气往往会让她变得更加脆弱和敏感,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灰暗的一面,从而陷入某种伤感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到底——要在这树上待到什么时候?
那位拥有美丽容颜的二王子,为什么偏偏会有颗如此残忍的心?
从行刑那一天开始,他似乎就注定成为了她的命中之劫。
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上天究竟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她也不过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凭什么要她承受这么多痛苦?
那一刻,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和委屈汹涌而至,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眼角就流了下来。自从爹娘双双过世之后,她就一直都告诉自己要坚强,告诉自己无论什么困难都能熬得过去。
适应黑暗,那也是成为大人的一种方式。只不过,成为大人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努力强撑着做出大人的样子真的好累,好累。她真希望什么也不用想,真希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噩梦,真希望还能继续躺在母亲怀里撒娇,真希望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索性就趁着现在好好发泄一下吧。
有时候,就连哭泣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就在她哭得最痛快的时候,忽然有一件黑乎乎的东西由下而上飞了上来,正好将她的身体罩在了里面。那罗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那天外飞物居然是凌侍卫的外袍!她大吃一惊,不明所以地低头望向凌侍卫,却见到对方迅速转开了脸,显然不愿和她有任何视线上的直接对视。
他是——想让自己用这件外袍遮雨吗?
二王子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那罗微微发着愣,拽紧了那件外袍一时思绪纷乱,更加猜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止了。那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天边已泛起一点簌簌青白,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在树上已经待了一整夜了吗?看起来运气也不算太坏,打了个盹居然没从树上摔下来她几乎都要佩服自己在瞌睡中还能保持身体平衡的本事了。
手触碰到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袍时,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往树下一看,只见凌侍卫还直挺挺杵在那里。头发上,身上都是湿漉漉此情此景令那罗心里不禁涌起几分愧疚,更是暗生悔意之前那样捉弄他。
这时,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那罗?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那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挪了挪身子,急忙探头望去——枝叶参差之间,伊斯达王子那一袭绛紫色的衣衫格外显眼,更是衬得他容颜昭秀眉目如画,华贵气度浑然天成。他面色沉静地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看起来漫不经心却是瞬间而至。
那罗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感动。见到大王子出现的那一瞬,紧绷的神经好像蓦的松弛下来了,那种突然想要流泪的心情差点又让她无法再次伪装坚强。她的眼前忽然模糊起来,眼前变得一片漆黑,直直朝着树下一头栽了下去,却出乎意料的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伊斯达稳稳接住了她,俊秀的眉尖紧紧蹙起,像是在生气,口吻里隐隐有一丝责备的意味“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她很想说话,可是喉咙里灼烧的难受,一开口就好像有一股锈味涌上来。
“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他的眼中似又含有几分怜爱,无奈道“好了好了,先回去再说。”
“大王子,没有二王子的命令,恕在下不能让这个孩子离开。”一旁的凌侍卫却颇不识时务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伊斯达似乎这才留意到他的存在,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淡淡道“原来二弟手下的人就这么没规矩吗?”
凌侍卫没有说话,还是固执的杵在那里。差不多是同时,大王子的贴身侍卫和宫人也匆匆赶到了此处。那罗半睁着眼,隐隐约约还辨认出了一脸担心的曲池。
伊斯达显然已不想和他多废话“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拖下去杖责三十。二弟不管教,那么就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来帮他管教。”
宫人们显然有些惊讶,大王子素来温文尔雅,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更是几乎从不责罚手下的宫人们。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就是为了——不少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大王子怀中的那个小女孩。
“师父”那罗用只有伊斯达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唤了一声“别为难他他把自己的衣服借给我了”
凌侍卫似乎听到了她的后半段话,不禁抬头朝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伊斯达看了看她裹在身上的外袍,面色稍霁,低声道“那这次姑且就先饶了他。”说完,他瞥了被按倒跪在地的凌侍卫一眼“这三十杖责就暂且记下,若下次再敢这样没规矩,一并算上。”
“大王子,还是让奴婢来抱着那罗吧。”曲池上前关切地开口道。
“不用。我自己来。”伊斯达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径直朝前方走去。
那罗乖乖地待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脑海里掠过他刚才所流露出的充满担忧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先前那些委屈犹如风卷轻烟,倏尔就散尽了
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是有着在意她的人呢
自己并不是那么孤单的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