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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九重宫阙深几许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之时,我已经处于颠簸的马车之中,身旁有个名为卓然的丫头在伺候着我,她说我已经昏迷了五日,大军不能有拖延,于是便将昏迷的我带回了南国。她将那一勺一勺的墨黑药汁喂入我的口中,苦涩的药味无限蔓延着我的舌头。
我很少喝药,每次生病都是莫攸然用内力将我治愈,从来不允许我碰药。他总说,喝药会变药罐子的,也会少了女子该有的那份脱俗之气。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莫攸然对我过的一切我都深深铭记在心,任何一件极为细小的事都能联想到他对我的告诫。其实他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那个皇宫并不如我所想的那么简单,或许莫攸然是真的有关心过我,真的把我当作妹妹在疼。只不过,仇恨将我与他阻隔了。
莫攸然,如今的你应该在北国了,涟漪大妃又会对你说什么呢,你是否已经得到关于碧若的真相?
恍惚间,我回神,一阵北国袭过,将马车的帘幕吹扬而起,有声声悲怆的歌声震耳欲聋。
我揭帘而望,天色惨白,淡云漂浮。
大军整齐的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在着辽阔的土地之上,荒烟漠漠无不充斥着令人心血滂湃之感,每个将士的口中皆唱着: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枢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屈原所作的国殇,我甚为讶异,为何要唱国殇?他们的战争赢了不是吗?
卓然笑着回答:“姑娘这你是有所不知,皇上有令,不论大小战役是胜是败都必需吟唱国殇,来悼念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士们。若没有他们的牺牲,哪能换来咱们此刻的胜利呢,所以,将士们必需感恩,必需报以最真挚的心去感恩。”她也探首凝望着外边那群将士“南国有这样一个皇帝,是百姓们的荣耀呢。”
“是吗。”我犹自轻喃着。
“难道不是吗?”卓然好奇的盯着我,眼底净是疑惑。
我没再答话,只是收回了视线,随着马车进入了帝都城,穿越过繁华的街道,感受到了街道两侧百姓们的欢呼之声,还有鞭炮之声。那一波又一波的欢呼沸腾之声见证了壁天裔这个皇位的稳固,以及民心所向。
对于民间种种传闻我都不大相信,今日一见确实震撼,尤其是那首国殇。
壁天裔,十八岁便横空出世,夺取皇甫家的天下,果然是个能成大事者。这样一个优秀的皇帝,难怪辕羲九会将我放心交给他呢,我想,我自己也能放心的将自己交给他吧。
歌声哀号,响彻云霄。
前面,就是皇宫,在我记忆中出现了七年的皇宫,如今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马车的轱辘碾过青砖铺成的琳琅大道,城门大开,万人匍匐在地恭迎。
天龙双阙,金碧辉煌,殿宇恢宏,晃晃闪耀。
是壁天裔亲自接我下马车,他牵着我的手走过双阙,我在万人注视之下随着他进入双阙。他的手掌很温暖,指尖微传冰凉之感。
直到诸位高官皆上前恭迎之时,看见他身边的我,眼中充满了疑惑。壁天裔松开了我的手,转而轻轻搂着我的肩,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宣告:“她便是我南国母仪天下的未央皇后,自今日起,住入未央宫。”
诸位高官皆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壁天裔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完美的弧度,未理会他们的神色,领着我常扬而去。
为走多远,便见到数名女子在宫前相迎,她们个个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我知道,那是壁天裔的宫妃,是他的众位妾。
但听得她们娇腻着嗓子,齐声道:“臣妾恭迎皇上回宫。”
我看见了莫攸涵,她站在最前头,不论是容貌,气势,首饰皆将身后的诸位宫妃的势头压了下去,可见其在后宫的得宠程度。
我很好奇,壁天裔明知莫攸然对其杀意,为何莫攸涵还能如此得宠,壁天裔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皇上,这是终于回来了,臣妾可担心您了。”她最先开口,迈着轻盈稳健的步伐便粘到了壁天裔的身边,余光时不时的朝我射了过来,颇有敌意。
我佯装看不见,任由壁天裔将我护在怀中,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龙涎香之味。我想,壁天裔的后宫并不如我所想像中的那么平静,面前诸位宫妃对我的笑容虽然是那样的善意,但是那份笑意却没有到达他们的眼底,而是明显的冷意。
这就是我将来要过的生活吗?斗争?与一群女人斗?
我不怕,因为我是皇后,是六宫之主。
未央宫
飞檐卷翘,朱壁宫墙,无不充斥着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井梧萧然,明透残红珠帘卷。
进入未央宫已经有了一个月,壁天裔没有再来过,听卓然说朝中大臣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皇后颇有质疑。于是,在封后这件事上一直争执不休,始终没有得到完善的解决。
我也不愿多去过问一些令人烦心的事,皇后之位若不属于我,我便不用卷入后宫纷争,皇后之位若属于我,那我便留在这寂寂深宫,只要偶尔能见到辕羲九,只要能远远的看着他就好了,我便满足了。
冬日来临,我亲眼目睹着未央宫那满池的芙蓉花已渐渐枯萎而去,再无当初的那淡淡的芬芳传来,尤其是夜里,嗅着它的芬芳之气我便能安然入睡。
寒风袭袭,吹散我身上素雅的衣襟,在黑夜中轻纱漫舞。卓然默默的站在我身边,随着我的视线一直凝望天上那皎洁的月光,胧胧散晖,照耀着天地万物。
手指紧紧掐在屋前栏杆之上,血一点一滴的与朱红的栏杆之色混合在一起,卓然惊呼一声:“主子!”
“卓然你说,皇上将昭昀郡主赐婚于九王爷。”在沉默许久之下,我才静静的吐出这句话。
“主子您的手卓然为您包扎”她显然没有顾忌我的问话,全部注意力都在我的手上。
“卓然,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我的声音猛然提高,冰冷的凝望着她。卓然的神色一僵,怔怔的望着我良久,似乎还不能接受我突然的转变,随即跪在我面前:“回主子,是的。就在今日早朝,皇上将她的表妹昭昀郡主赐婚于九王爷。”
“是么。”徒然笑了笑,随即将手松开,看那鲜红的液体将我的手心染红,犹自一笑:“那要恭喜九王爷了。”
“可是九王爷当众拒婚了。”卓然轻轻一叹:“现在昭昀郡主可在寝宫大发脾气呢,将宫中的瓷器全摔碎了,现在宫里上下全将昭昀公主当笑话看呢,因为是她亲自请求皇上赐婚的。”
听到这里,我的紧紧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问:“那皇上呢?”
“皇上在朝上并没有过多的勉强,退朝后听闻昭昀郡主打发脾气便亲自去瞧了瞧她,她哭着求皇上一定要为她讨要回面子,甚至扬言非九王爷不嫁。”卓然抿着唇轻笑起来,眼底满是嘲讽之意,可见昭昀公主之事已经被皇宫上下给传遍了。“昭昀郡主性格刁蛮高傲,仗着郡主身份目空一切,就凭她也想做九王爷的妻,真是”
“卓然。”我立刻冷言打断她的下文:“我不希望自己的奴才是个爱言是非之人。”
“奴才知罪,主子息怒。”她立刻收起脸上的嘲讽,慌张的向我磕头请罪。
“罢了,以后注意便是。”我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凝望着天上的明月,呢喃道:“为何要拒婚呢”
“很介意?”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却又像是比笑更加残忍的气息。我回首凝望,那个孤独的身影渐渐明晰,走出黑暗。烛火的光辉悉数倾打在他金色的龙袍之上,更显苍然肃穆。
对上他那双忽明忽暗的眼睛我有丝丝的讶异,挡在我面前的身躯坚实密不通风,他遣退了卓然,慵自步入寝宫,我紧随其后。
只见他熟稔的拿出药箱,取出一瓶金疮药,牵着我坐下,亲自为我上药。
他的唇紧抿着,眸黑如墨,在灯火的照耀下,明若星辰。
“如果当年你有一瓶金疮药,就可以救母亲了,也不用那么小就背负一条命。”他这话说的平淡,可我的心却仿佛被人狠狠敲打着。
血,大雨,电闪雷鸣,匕首
一幕幕飞速闪过,指尖那隐隐传来的疼痛使我的意识更加清晰。
“皇上如何认出未央便是慕雪的?”
“或许是你一口酒喷洒在翔宇的脸上,那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不禁让我想到了你每次故意接近我,将辕沐锦气的想将你千刀万剐的一幕。又或许是那夜你拔马尾毛,指着它直跳脚的样子让我不禁回想起你学骑马时总是被马甩下来,你气的暴跳如雷的样子”突然间,他那刚毅冷漠的眼眸泛出丝丝笑意:“直到那日听到你与莫攸然的对话,我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未央,便是辕慕雪。”
我猛然撰着壁天裔为我上药的手腕:“求你,求你不要告诉辕九王爷,我就是辕慕雪。”
壁天裔深深凝视着我,唇边笑窝一现,慢慢启口:“好,但是你必须与朕保证,不许再同朕提‘辕羲九’三个字。”
我坚定的点头:“我保证,决不在皇上面前提起辕羲九三个字,否则,不得好死。”
他将手腕轻易从我手中抽了出来,单手勾起我的下颚,明亮的眸子中带了几分润泽,重复了一遍‘不得好死’才笑问:“真的如此在乎?”
我不语,只是仰头凝视着他,但是脖子却有点酸痛,却不敢挣扎,只怕他会告诉辕羲九我就是他的妹妹。
我能肯定,壁天裔肯定没有将我的身份告诉辕羲九,因为,他是壁天裔。
既然他不知道,那便不用告诉他,他就不用承受我们是兄妹的事实。与其两个人为此伤心,不如将这一切由慕雪一人来承受。
“朕知,你七岁前的记忆全部丧失。”他终于松开了我的下颚,转身背对着我:“当你在你母亲墓碑前说起你以前的种种,我便在心中决定,辕慕雪要做壁天裔的妻子。”他顿了顿,倏然回首,犀利的眸子猛然对上我的眸:“因为壁天裔的妻子,绝对不能懦弱,选来选去,唯有辕慕雪最为适合。”
我了然一笑,起身正对上壁天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小时候,关于我们两人的故事,能讲给我听吗?”
壁天裔
第一次见辕慕雪是在辕府,她竟当着他与大哥,三弟的面要借他用用,他很想拒绝,但是三弟却在他耳边轻道:二哥,她可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因为这句话,他便跟随在辕慕雪的身后走了,虽然不明白这个女孩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他总觉得她很奇怪,眼睛里那闪亮的光芒与隐隐的冷意让他很好奇。直到她含着笑容将飘落在脚边的金凤纸鸢捡起,说了一句:金凤飞的再高,终究是要摔下来的。既然摔了下来,那便是万劫不复。
正因为这一句话,他便觉得这个女孩一点儿也不简单,她真的只有七岁?
直到他见到那个瘦弱的女孩捧着一束雪白的芙蓉花跪在母亲墓碑前,眼睛却没有泪,可是她浑身上下蔓延着的悲伤似乎将他心中的悲伤也勾起。
三年前,父亲找了无数的药材,请遍了天下名医都无法将身患重病的母亲治愈,那年他才十四岁,亲眼看着母亲离他而去。
可是辕慕雪的母亲却是因为少了一瓶金疮药,少了一两银子,否则她的母亲就不会就此死去。更感到眼前这个女孩很需要人来保护,虽然她看上去很坚强,像只刺猬,谁都无法靠近。但是当你真心去想要接触她了解她时,她满身的刺便慢慢褪去,其实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也需要人去疼爱。
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辕慕雪,他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也许辕慕雪可以做他的妻子。反正近来大哥与碧若正风风火火的准备着婚礼,而父亲也总是催着他找个姑娘赶紧成亲,为壁家延续香火。而辕慕雪今年才七岁,等到及笄还得八年,那这八年他就能安心完成自己的事业。最重要的是,辕慕雪并不会让他讨厌,而且以她那倔强的性格,有足够的资格做他壁天裔的妻子。
那天夜里送回了辕慕雪便在那颗快有三百年高龄的古松之上找到了三弟,他慵懒的倚靠在树杈之上,手中随性的捏着一片松叶,似乎在沉思些什么。直到他纵身跃上古松,他才回神,勾起一抹浅笑道:二哥。
“你的妹妹挺有趣。”壁天裔扬手将一片松叶摘下,却换来辕羲九的满脸惊愕:“有趣?”
壁天裔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咱们亲上加亲怎么样?”
“亲上加亲?”辕羲九依旧不解的盯着他,再望望垂在自己身上的那支手臂。
“订下你妹妹,做我壁天裔的未婚妻。”
“为什么?”音量猛然提高。
“一来是解决父亲逼婚的问题,二来是你的妹妹并不让我讨厌。”
辕羲九手中的松叶翩然掉落,最后平躺在下面的草丛之中,神色有些古怪与淡然“这事我不能做主,若慕雪愿意,我决不会阻拦。”说罢便以翩然的身形降落在地,没有回头,信步离去。
壁天裔靠在树上凝望那孤寂的背影越走越远,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虽然刚才他说让慕雪来决定,但是他毕竟与三弟相处了这么多年,若连他眼底隐藏着的不舍都看不出来,那他还当什么二哥。
这几日辕慕雪一直缠着他学骑马,而每次他到辕府的马场教她之时,辕沐锦都在场。每次辕慕雪一见辕沐锦来就对他的话特别多,每次总要气的辕沐锦哭着离去。辕沐锦一离去,辕慕雪便沉下了笑容,独自驾驭马匹。这两个孩子之间还真是有深仇大恨似的,暗中较劲。
他又怎会不知辕慕雪对他是利用成分占了多数,骑马是个幌子,气辕沐锦才是目地。
一想到这他便黯然失笑,孩子之间的斗气都是这样吗,她喜欢的东西,她便要想尽办法抢过来。
不知为何,他对于辕慕雪这样的举动竟然不反感,反而越看越可爱。或许是他见惯了一些大家闺秀的矜持,对于像辕慕雪这样爱憎分明的女孩是第一次遇见。
忽然间,马一声啼嘶,辕慕雪那弱小的身子根本无法驯服那匹烈马,重重的摔了下来。他这才回神,焦急的冲上前想看看她有没有摔伤,没想到她却自行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冲那匹马大叫着:“你这个畜牲,竟然敢把我摔下来,信不信我将你全身的毛全部拔了去,来一场‘烤全马’晚宴。”
他看着她直跳脚的模样忍俊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辕慕雪闻声回头,瞪着壁天裔:“你笑什么!”
辕慕雪那张白皙的脸蛋上早已沾满了灰尘,见她又嘟着一张小嘴,圆圆的大眼瞪着他,不免有些滑稽。看到这里,他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慕雪,你怎么浑身脏兮兮的?”辕羲九的声音次传入,辕慕雪一张怒气腾腾的脸蛋立刻转为笑脸,视线一移便投向辕羲九,甜甜的轻唤:“大哥!”
“你学骑马摔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浑身淤青的回去,让你别学了又不听。”辕羲九有些生气的上前,提起衣袖便擦着她的脸蛋。
“我喜欢骑马。”她似乎很喜欢看辕羲九生气,含着笑容乖乖站在原地任他将自己脸上的尘土抹去。
“以后不准学了,跟我回去。”辕羲九毫不温柔的将她一把扛在肩上,正对上壁天裔的目光,他的步伐顿了一顿:“二哥,慕雪确实不大适合骑马。我先带她回去。”
他听了此话便也只是一笑置之,这话颇有责怪他的意思。他总觉得,辕羲九对于这个妹妹,似乎保护的有些过了。
三个月后,壁家发生了一场惊天巨变,而且他奉了皇命去对付进犯的北国军队。
离开前的夜里,他偷偷潜入了辕府,自己都觉得很是奇怪,为何要偷着进来?想他壁大元帅的独子,何曾做过这样偷偷摸摸之事。
当他溜进辕慕雪的小阁内却发现她将趴在床榻之上哭得异常伤心,当她泪眼朦胧抬头看见他的时候怔住了,赶忙将满脸的泪水拭去。
瞧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也在猜测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而哭的如此伤心,可是嘴上却没有询问其原因,只是在床边坐下为其将满脸的泪痕擦干,伸手抚上那双红肿如兔的眼睛:“小丫头,将来做壁哥哥的妻子可好?”
她呆呆的凝望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似乎还在犹豫些什么,彷徨与不安闪现在脸。
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挣扎与矛盾,最后重重的将心中那份窒闷之气吐出:“待我此次胜利归来,便为你盖一座宫殿,在里面种满你最爱的芙蓉花。”
就从那一夜起,壁天裔才真正认定了自己妻子的人选,非辕慕雪不可。
虽然她还小,但是他可以等。
虽然她很坏,但是她也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