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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去前殿,而是听了太后的话坐在寝宫中等待她的传唤,外头的风雨一阵大过一阵,我命碧裳朱颜去歇息,只余了阿离陪在身旁。我们相对坐着,只是无言。
一夜就在我和阿离这样的对望中过去了。
天刚微微亮的时候,雨停了,阿离起身打开窗子,泥土混合着花香扑面而来,碧裳和朱颜听见响动进来伺候着,见我还是那样坐着,不由得大惊道:“格格,您一夜没睡吗?”
阿离正要答话,只见一个太监举着折子在门外跪着回话道:“议政王大臣会议命给格格送来。”
我缓缓起身,双腿却麻木的站不住,碧裳朱颜忙搀扶了我,阿离走过去接了折子,递给我,我只觉阿离手冰冷颤抖的厉害。
深深的吸了口气,打开折子,只见上头写着:定南王属下梅勒章京总管官司兵李茹春奏:定南王孔有德子廷训,顺治九年失陷桂林时被逆寇掳去,今入云南访问,已于十二年十二月十六日,遭李定国惨害。臣随同平西王吴三桂等,赴土主庙,迎廷训榇于臣营,容臣扶榇回京。
太监道:“郑亲王说,本不该以这种方式告知格格此事,但格格是定南王府唯一后人,更是唯一继承者,必须要以最快速度告知格格。还望格格节哀。”
说完,就退了出去,我呆呆的看着手中的折子,朱颜和碧裳早已跪了下来,阿离见我只是呆站着,忙走至身边,强忍了泪水,颤抖着跪下来道:“格格,格格,您不要这样,您哭出来也好啊,您不要吓我啊。”
我望着成了泪人的阿离和碧裳朱颜,心中疼痛的早已是无以复加,眼中只是无泪,张口欲说话,却是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阿离傻了一般,颤颤看着地上还有我身上手上的血迹,朱颜却已经反应过来,哭着叫道:“快来人啊,宣太医,快宣太医啊。”
我眼一黑,已是昏死了过去。
待我悠悠醒转来,已是黄昏,太后正坐在床侧,目光悲悯且慈爱的看着我,见我醒下,眼圈竟红了起来,眼泪也随即掉了下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这些年,我与太后朝夕相处,她都是一派安宁的模样,从未见过她情绪波动的样子,更不要说象这般失态了。
只听太后语带哽咽道:“傻孩子,你成心要吓额娘吗?你知不知道,额娘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地上,你的身上,都是血,你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象雪一样,额娘当时就吓坏了。”
阿离和朱颜碧裳也轻声啜泣着,苏么么抹着眼泪道:“好在格格的身子并无大碍,太后快别伤心了。”
太后这才放开我,握着我的手道:“贞儿,额娘就知道你听了这个噩耗,必定要承受不住,那根弦你的绷的太紧太久了。得到胡宫山的消息,额娘还只不信,直到广西上了折子,额娘一夜都没有合眼,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谁知议政那边就这样着急的把折子给你瞧了。”
我只觉浑身的力气象是被抽光了,想说什么只是说不出来,眼泪却是终于流了出来。
太后见我哭了出来,反放心了似的道:“离丫头说你接了折子,就只是呆看着,一直没有哭出来,此刻哭出来也就好些了。”
小宫女将药呈上来,阿离上前扶我起身,太后亲自端了药喂我。喝完药,我又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一夜无梦,直到第二日过了晌午才醒来,只觉头昏的厉害,阿离道:“一大早,安郡王就过来瞧您了,您只是昏睡着不醒,后来皇上派人请了才过去的。”
我忽然听阿离提及岳乐,一种悲哀在心头蔓延不止,他应该也听说了吧,今时今日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彼此,奢望到底还是成空,他已经等待了我这些年,这一生,我终还是要负了他。那些幸福,似乎在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猛然想起前日里听戏,游园,惊梦,真是莫大的讽刺,那日隐隐的不详之感竟真的应验了。
阿离见我脸色悲喜莫辩,只是出神,顿时着了慌,叫道:“格格,您哪里不舒服吗?”
我本想开口安慰他,一张嘴,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嗓子沙哑的象是秋风扫落叶般的刺耳,阿离强忍了眼泪道:“朱颜正看着药呢,我去唤了碧裳来给格格梳洗。”边掩面而去了。
不多时,碧裳打水来为我净面,在床上草草洗漱口了事。
朱颜把药煎好端来,阿离服侍我起身,就听碧裳在外头道:“给郡王爷请安。”
话音刚落,岳乐已迈步走了进来,走至床前,接了朱颜手中的药,阿离和朱颜很有默契的退了出去。
岳乐轻轻将药吹凉,耐心的一匙一匙喂我喝下,又给我倒水漱口。
我看着他,眼泪不争气的就掉了下来。
他叹气,将我拥在怀里,闻着他怀里熟悉的味道,哭得更凶了。仿佛,他总是在对着我叹气,除了叹气,又能如何呢。
半晌,岳乐将我脸上的泪珠温柔的拂去,盯着我的眼睛认真的道:“你放心,这一生,我只认定了你,不管你要去做什么,不管以后会怎么样。”
若在从前,听他这样说,我必定欢喜极了,可如今,以后会怎么样,只有天才知道,我恍惚道:“我前日做了个梦,梦里头,你说我该回桂林了。”
岳乐一楞,随即苦笑道:“梦里头的事情你也拿来和我认真吗?”
我倚在床边,淡淡道:”如果,如果,我要回桂林呢?”
岳乐坦然道:“你是知道的,仕途一直不是我所愿,若真到了那天,我随你回桂林就是。”
我愕然,岳乐又笑道:“放下这一切,我可就什么都不是了,以后只会被人称为额驸了。”
我从未想过他会这样说,只抱着他又哭又笑的。
到了夜间,太后来看我,道:“皇上已经下旨,准了广西那边扶榇回京,与你父王母妃合葬。不日,李如春就可到达京城了。”
我点头,太后又道:“皇后闹着要来看你,我没有让她过来,就连皇帝,我也不许他来,你好好的静养着,千万放宽心才是。”
我感念太后的体贴,她知道这会子我是不愿意见人的,那些劝慰的话只会让我不停的想起,不停的流泪罢了。
我强笑着对太后道:“额娘,倒让您这样的为女儿挂念起来了。”
太后拍着我的手安慰道:“傻孩子,额娘一直都说你和福临是额娘最心爱的孩子,只要你们好好的,额娘就满足了。”
太后下了旨,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静养,包括皇帝和皇后在内,岳乐却每日清晨来瞧我,显见是得了太后的默许。皇帝和皇后,连带后宫那些妃嫔们命人送了好些东西来,我也懒怠看,只命阿离点收进库房。
十日后,李如春到达京城,皇帝下旨将庭训的灵柩安放在香山碧云寺内,李如春自进宫面见太后和皇上。
皇帝在乾清宫接见了他,随即命他往慈宁宫来,太后命他到后殿来见,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此时也穿了一身素衣陪在太后身侧。
李如春一身朝服,只袖子上暗别了黑纱,进得殿来,磕头道:“微臣李如春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
太后今日穿了朝服,庄严雍容,道:“李大人一路辛苦,请起,赐坐。”
李如春谢恩起身,一旁阿离搬了绣凳请了他坐,他却一眼瞧见了端坐于太后身侧一身素服的我,又跪下来,神色激动,连声对我道:“下属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我忙起身命阿离扶了,太后道:“郡主在我身边多年,离开桂林之时尚是孩童,李大人怎么一眼就认出来?”
李如春恭身答道:“回太后,臣虽然已经多年未见郡主,但郡主与先王爷长的极象,臣又见太后身边只有郡主一身素衣,是以大胆猜测是郡主。”
太后赞道:“李大人是带兵打仗之人,没有想到居然这般心细如尘。”
李如春道:“多谢太后夸奖。”
太后又道:“广西经历了多年战火,又无人主持大局,难为你们这些定南王的老部将了。”
李如春有些激动,答道:“微臣身受朝廷和王爷大恩,不敢言累。”
太后语带深意的点头道:“朝廷不会亏待你们,郡主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李如春一楞,肃身道:“咱们广西将士翘首以待,盼望郡主回去。”
太后道:“郡主还太年幼,此事以后再议。”
又对我道:“贞儿,我已经下旨,让岳乐和李大人陪了你去碧云寺,等安葬过庭训再回宫吧。”
我起身应了,太后命李如春先出去与岳乐会合,在宫门外等候我,又握了我的手关切道:“早去早回,保重身子,不要让额娘悬心。”
我含泪答了,自进宫来,与太后从未分开过,骤然分开,难免不舍。
阿离和朱颜碧裳已收拾好手底下用的贴身物件,一道随我出了宫门。
已是五月了,外头阳光如火如荼的媚,我和阿离朱颜碧裳坐在马车里,一离开皇宫,碧裳心情大好,指着外头鸟儿不住的说着闲话。朱颜窥着我的神色,只是敷衍着。
阿离亦尤自出神,一会儿,碧裳也觉出什么,闭了嘴不再说话,只沉默的往窗外瞧。
我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懒怠着说。
就这样一路沉默着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