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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暴雨如柱,电闪雷鸣,整个紫禁城浸泡在无边的雨气里,放眼过去,黑黝黝的一片,除了雷声和雨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雨打在身上,时不时一道明亮的光束闪下来,直叫人胆战心惊。
太后只管拉了福临向前走,半晌,我才瞧出竟是向奉先殿去,心中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奉先殿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每逢节庆,都要在奉先殿举行祭祀,妃嫔晋位也在此地册封,平日不得擅入,此时,太后带福临来这里,想必是有深意的。
太监抢先推开殿门,殿内守夜的宫人早已跪在一旁,咋一从漆黑的雨夜进到明亮温暖的殿内,竟有些不真实的错觉,恍若隔世一般,太后拉着福临进去,我带着一干宫人守在殿门外。
殿正中悬挂着先祖努尔哈赤,太祖皇太极的画像,太后命福临跪在地上,厉声问道:“上头供奉的是谁,认得吗?”
福临抬头看了一眼,旋即垂下头,道:“认得。”
太后坐在一旁的雕花盘龙大椅上,又道:“是谁?”
福临无奈只得答道:“是先祖和太祖。”
太后点头道:“还好,你还认得,我只当你连祖宗都记不得了。”
福临转过身子,面向太后,正待起身,却听太后喝道:“好生跪着。”
又道:“那你呢?你是谁,百年之后,我的和你的画像都会挂在这里,告诉我,你是谁?”
福临沉默片刻,道:“我是太宗的儿子,是世祖。”
太后道:“你自问可当得起祖这个字,在你的祖父,你的阿玛面前,你问问自己,你,爱新觉罗福临,有没有足够的脸面下去见他们?”
福临低声道:“额娘,儿子不过是想要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
太后怒道:“可,那个女子她不是旁人,她已经出阁,且是你的弟媳,这天下的女子凭你喜欢,只她不行。”
福临急道:“额娘,博果儿,他不配宛宁。”
太后冷笑道:“那么照皇上的意思,只你配的了?她宛宁凭有多么出色,博果儿亦是先皇龙子,怎么也配得起。”
福临惨然道:“额娘,我知道您也心疼她,您心里不是那样想的。”
太后叹气,走到福临身旁,伏下身子,温言道:“儿子,你要知道,这是木已成舟的事情,那是她的命啊,你若执意要她,且不说如何伤了你的弟弟,就是满朝文武,天下臣民面前你也无法交代啊。”
福临冷笑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哪里轮到他们来说三道四?”
太后猛然起身,怒道:“糊涂!你是皇帝,一身系天下运道,他们不仅要说,还必须要说,那是他们为人臣的本分,你自幼额娘便教导你,皇帝一言一行当为万民表率,不可任意而为,要知道,这天下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你都忘记了吗?”
福临大声道:“儿子没有忘,儿子亲政以来,事事用心,不敢稍有差池,生怕辜负了您的期望,更怕祖宗们打下的江山葬送在我的手里,儿子兢兢业业,夙兴夜寐,这些您都看在眼里的。只是,儿子的心里有多苦您知道吗?前朝里满蒙亲贵处处制肘,叫儿子无法实施理想,后宫里头,皇后奢华无度,嫉妒成性,如今,儿子好不容易遇见了个知心知意,知冷知热的人儿,您为什么不肯帮帮儿子?为什么?”福临眼圈发红,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语气甚是悲凄。
我望着福临,眼泪不觉流了出来,太后亦泪流满面,抚着福临的脸,道:“儿子,额娘知道你不如意,做皇帝本是个苦差事,可是你要谁,额娘都没二话,宛宁,她不成啊,她是你的弟媳啊,你要额娘如何跟太妃交代,如何跟博果儿交代,那是你的亲弟弟啊,你就那么忍心的伤了他吗?”
福临象个孩子一般倒在太后怀里嚎啕大哭,呜咽道:“额娘,这个皇帝不是我要当的,这个皇位带给了我无尽的耻辱,无尽的烦忧,我好累好累,我只想要宛宁,只想要她。”
太后温柔的抚摩着福临的后背,柔声道:“儿子,这大清江山是我八旗将士浴血奋战,几代先人辛苦经营得来的,既到了你的手上,你就要拿出爱新觉罗氏的勇气和智慧来,让它在你的手里光大,你是个好皇帝,万万不可再说那些孩子气的话了。”
福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紧紧盯住太后,抓住她的手,哀声求道:“额娘,儿子听你的话,一定做个好皇帝,不辜负祖宗,不教您失望,只求您,求您,把宛宁给了我吧。”
太后轻轻推来福临,拭去脸上的泪痕,走上前去给太祖上了香,跪在地上,背对了福临,冷冷道:“那么,你就下旨吧,皇太后身染恶疾,于顺治十年八月初七殡天了。”
我心内突的一惊,只觉手脚冰凉,福临亦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跪着爬到太后身边,哭道:“额娘这样说,是要儿子去死吗?”
太后淡淡道:“皇上理会错了,皇上自可去要自己想要的,额娘是无脸见天下臣民的了,也无脸葬在皇陵之内,只盼望皇上传旨就说我死了,任我回了蒙古吧。”
福临颓然楞在那里,脸色悲喜莫辩,片刻竟笑了起来,径自起身,冷冷的笑着跌跌撞撞出了殿门。
我伸手去拉他,他站住脚,呆呆望了我半晌,抬手为我拭干脸上的泪水,而后头也不回的去了。
太后已然起身,望着福临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眼中,竟忽然跌倒在地,我和宫人们奔上前去,一叠声的传唤太医。
次日,皇太后召喻:即日起,停止命妇更番入侍后妃旧例。内外哗然,不知太后为何忽然下了这样的旨意,宫内诸人虽心知肚明,到底三噤其口,不敢乱说。
早起,服侍太后用完药,太后仍旧躺着歇息,正巧宁妃抱了二阿哥来给太后请安,见太后正睡了,不敢打扰,命乳母带了二阿哥回阿哥所,自己坐了陪我给太后煎药。
我细细打量她,不过两日工夫,面色已很是憔悴,遂低声问道:“皇后还是在责怪你吗?”
她黯然摇摇头,片刻又道:“不要说皇后了,就连皇上。”话未完,眼泪已落下,却自己忙忙的拿了帕子拭去。
我叹气,也只能安慰道:“皇后就是那个脾气,过阵子就好了。”
她淡淡道:“其实,这种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呢,皇后那样埋怨我,却不想,皇上瞒着众人,怎会特意要我知道?”
我也只当她是个知情的,却不想,当下不禁问道:“不都是说在你宫里私会的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冷笑了声,道:“格格竟也糊涂了不成?我请了宛宁去也不过几次,每每坐了一会便散了,她从我宫里出来再去了哪里,我又怎会知道?再说,她毕竟是客,太后又喜欢,素日到哪里,谁敢盘问半分,若不是事情出来,恐怕连去过我宫里头几次都不会有人注意。”
我恍然,点头沉吟不语,只听她又道:“这些话原也和皇后分辨过,可皇后却说,宛宁与皇上第一次见面就在我的宫里头,难道当时我就能看出来不成,何况那日皇后也在的。”
我在脑中细细思量,疑惑道:“你说第一次,是为了绫布吵闹的那日?”
她叹气道:“可不是,谁能料想到,一块绫布罢了,竟惹了这些故事。”
当日,皇后为了绫布去找宁妃大闹,恰巧宛宁也在,引来了皇上,本是无缘得见的两个人,这谁又能想到呢?此刻,多说也是无益了。
见宁妃只是垂了头难过,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劝起,坐了一会子仍旧散了。
过了两日,太后渐渐大安了,胡宫山依旧来给太后请脉,细细按了半晌,道:“已经不碍了,太后不可太过忧思,闲来多在园子里逛逛。”
我顿时安下心来,苏么么在一旁不住声的念佛,太后淡淡道:“你去皇上那儿没有,精神可还好?”
胡宫山见问,忙道:“皇上精神还好,就是这些天似太过操劳了。”
太后随口问道:“这几天在哪宫歇的?”
苏么么道:“在佟主子的景仁宫里头。”
太后点头不语,胡宫山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昨个见佟主子,气色好象是不太好,血气不旺的样子。”
太后略一沉吟,道:“你看,莫不是有喜的症状吧?”
胡宫山道:“看上去倒有几分相似的。”
太后微有些欢喜,道:“你和苏茉儿一道去瞧瞧吧,得了信赶紧来回。”
他们二人便应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