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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最初被称为长安宫,佟妃进宫后被赐住此地,宫内廊檐高耸,垂花走廊亦是建的大气磅礴,颇显气势恢弘,非其他精巧细致可比。
进了景仁宫大门,刚绕过挡在正中的灰石影壁,便见宽广的院内,佟妃正着了浅蓝便装,略施薄粉,俏然立于梧桐树下,一壶清烟袅袅而上,纤纤素手握了一支狼毫,自有一股脱俗清新之气,我只含笑看着她,并不出言惊扰。
半晌,侍立在她面前的贴身宫女玲珑瞧见我竟站在那里,忙着请安道:“请四格格安。”
佟妃这才抬头,放下手中笔,对我嫣然一笑,语带歉意道:“真是罪过,格格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很久吗?”
我叫玲珑起身,一面笑道:“刚来,见娘娘用心呢,不敢惊扰。”
佟妃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左右不过是打发辰光,说用心倒叫格格取笑了。”说着,让我进去。
一时进殿,分了主宾坐在塌上,玲珑已乖巧的奉上茶来,口称:“四格格用茶。”
我接了抿一口,复又放在桌上,让小宫女将鲜果呈上来,看着佟妃笑道:“这是昨个南边进贡来的果子,太后惦记着娘娘,让我给娘娘送来些尝尝。”
佟妃忙命玲珑接了,肃身笑道:“让太后挂念了,回头衡若亲自去谢恩。”
我命宫女扶她坐下,笑道:“太后还有话呢,娘娘且坐着听就是了,这也是太后的嘱咐,太后说您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必拘泥那些规矩,晨昏定省亦免了去,让娘娘安心养着,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去慈宁宫和苏么么要就是。”
佟妃只淡笑着听了,依旧恭身应了,才又坐下,既不诚惶诚恐,也无受宠若惊的模样,我心中暗暗称赞,如此宠辱不惊,淡然处之,倒有些太后的品格,怪不得连太后都赞她是个聪慧沉稳的。
太后交给的差事既已办完,我便起身告辞,佟妃亦不多留,站起身来淡笑道:“劳烦格格跑了一趟,衡若晚些再去跟太后请安谢恩。”
我点头笑道:”亦不必多跑,娘娘休养好,太后就放心了。”
佟妃送我出门,忽道:“格格闲着常来坐坐吧。”
我微微一楞,她见我意外,淡然一笑,道:“我闲来亦摆弄古籍,想着格格是个同趣之人,才出口冒昧相邀。”目光一片澄澈。
我会心一笑,知她还记得那日在集古轩中为青花古砚相争一事,打趣道:“那敢情好,恐怕我来的时候也要带着青花呢。”
她亦笑,我就此作别,心中积郁了几日的阴云仿佛消散不少,脸上也带了些许笑容。
回到慈宁宫,太后却倚靠在躺椅上假寐着,苏么么见我回来,忙冲我连连摆手,我会意,放轻脚步朝殿外去,不想一个小太监匆忙忙的向殿内跑来,结实的撞到我的身上,我一时吃痛,不由得低低叫了一声,小太监见状大惊,急忙跪下谢罪,道:“格格恕罪,格格恕罪。”
我见他满面的惊慌失措,温言道:“这样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去?”
小太监见问,哭丧着脸,声音亦有些颤抖的道:“回格格,安郡王命奴才回报太后,和硕襄亲王,他,他
我一听心立刻被吊了老高,一种不详的预感充斥着全身,忙问道:“王爷怎么了,你快说呀?”
他叩下头,带着哭腔颤声道:“和硕襄亲王,薨了。”
我头一昏,象是失去了知觉一般,傻傻站在那里,一转头,却见苏么么扶着太后站在身后,太后脸色略有些苍白,嘴角微微抽*动着,似想说些什么,苏么么却早已流下泪来。
只听太后冷冷的问道:“怎么回事?”
小太监哆嗦着答道:“回太后,王爷他是,是自尽的,是一把乌金宝剑,在王府里头,当着太妃的面儿,太妃已经昏死过去了,安郡王命奴才来回太后。”
太后半晌无话,眼泪终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苏么么带着殿内众人都跪了下来,默默饮泣。
过了片刻,太后才又道:“皇上知道了吗?安郡王此刻在哪里?”
小太监忙道:“安郡王亲自去见皇上了,皇上这会想是也该知道了。”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举步欲行,身影却有些摇晃,我忙忍住泪水,赶上前搀住,太后扶着我的手,我只觉太后的手冰冷的厉害。
我和太后迈进养心殿的时候,福临正呆呆的盘膝坐在塌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精神亦很恍惚,岳乐在一旁肃然而立。
略昏暗的殿内,死一般的沉寂,福临见我们进去,只是恍若未见,尤自沉思着,岳乐上前给太后请安,沉声道:“太后节哀。”
太后松开我的手,缓缓走至福临面前,双手轻柔的托起福临的脸庞,凝视着他,福临象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把甩开太后的手,太后却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福临,你的弟弟,博果儿,他死了,你知道吗?”
福临惊甫未定的盯着太后,半晌竟哈哈大笑起来,厉声道:“他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来指责我,对不对,你们也是,你们都想用他的死来指责我,所有的人都会说是我逼死了他,对不对?”
太后看着福临,眼中的哀伤如怎么也化不开的浓雾,柔声道:“福临,我的儿子,额娘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你无法接受是不是?”
福临楞了一会,忽的从塌上爬下来,紧紧搂住太后,道:“额娘,额娘,你是知道的,我不是想让他死,我不想啊,从小什么好的我都让着他,他要什么我都给他,额娘,我是喜欢宛宁,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他去死啊。”
我再也忍不住眼中灼热的泪水,背过身去不去看福临近乎疯狂的呓语,岳乐轻轻递过锦帕来,满眼的怜惜和伤痛,我却停住眼泪,看着他,恍若隔世一般。
太后温柔的抚慰着福临,直至他渐渐平静下来,太后才哀声道:“岳乐,博果儿的后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一定办的隆重些,命王公大臣都去吊祭。”
太后略停顿一刻,又道:“贞儿亲自去王府拜祭,替额娘和你九哥去拜祭。”
我应了,太后又道:“这会子就去吧,传太医好好照顾太妃。”
岳乐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太后,博果儿自尽之事
尚未说完,福临在太后怀中已是一颤,太后只摇摇头,示意他稍后再说,我便和岳乐一起出门,耳边隐约还听得到福临的悲戚声。
出了养心殿,我忽想起什么,对岳乐道:“我先回寝宫换件衣裳。”
岳乐点头,温言道:“我在神武门等你。”
我听他言,心头一震,低下头来,以往,每次我们相约出宫玩耍之时,每每亦是在神武门相见,猛然又听到,真个是叫人情何以堪,我这样想着,竟也未与他告别,就自去了。
回到寝殿,诸人都已知晓,想起博果儿素日的平易待人,眼眶均是泛着微红。
阿离找来一件素白色的衣衫,是我在碧云寺中为庭训服丧之时所穿的,想不到今日又穿在身上,我一向视博果儿与福临无异,那么多年朝夕相处,打小的情分,仿佛一夕之间,竟这样就生生阴阳两别了,眼泪不觉滴落,打在衣服上。
阿离忙劝慰道:“格格,人死如灯灭,好歹节哀吧,安郡王还在宫门口等着您呢,再晚些回来太后该着急了。”
我这才起身,由着她们为我换装,除了脸上的脂粉和身上的首饰。
一时收拾停当,碧裳自捧了大氅跟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