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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有言曰:四月维夏,六月徂暑。此时正是六月,紫禁城的上空,一洗如碧的万里晴天浮出朵朵亮丽的云彩。
慈宁宫内,我只着了水色冰绡单衣,安闲斜倚在蔷薇花架下读着诗集,四下里静的悄没声息,藤萝缠绕其上,浓荫蔽日,瓜果浸于寒水之中,花果香气盈然鼻间。正浑然忘我之际,忽“啪”的一声,惊扰了清净,我抬眼望去,却是一枚小石子投入身侧的池塘内,敲碎了一池绿水的柔媚。
我亦不回头,只含笑唤道:“福全,玄烨,过来吧,还藏呢,姑姑都瞧见你们了。”
假山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两个小脑袋扮着鬼脸伸了出来,嬉笑着跑到我的面前。
我打量着这哥俩,半是嗔怪半是宠昵的道:“准是又趁着乳母打盹的空隙偷偷跑出来的吧?”
福全已有五岁,虽不大,却一向是个极沉稳叫人省心的孩子,此时生怕我责怪,忙道:“姑姑,咱们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两岁的玄烨抓住我的手撒娇道:“姑姑,我不要被他们管着,也不喜欢歇中觉。”
我无奈的点了玄烨的额头道:“你呀,肯定是你的主意,鼓动着哥哥出来的是不是,人小鬼大。”
玄烨见我并不恼怒,欢喜的向我描述他是怎样的逃过小太监的眼睛,一路跑到这里来的,我含笑注视着他那双水晶般眼睛,出奇的黑亮,透着一股超出年龄的聪慧,也许宫里的孩子都是早熟的。
福全到底有些不安的,扯了扯玄烨的袖子,道:“弟弟,咱们回去吧,过会子奶娘醒过来不见了我们,还不闹翻天了。”
玄烨正说到兴头上,满脸的不在乎,嘟着嘴道:“我不,姑姑,那些么么和太监真是讨厌极了。”
我温言对福全道:“既来了,就不急着回去,姑姑叫人过去和么么们说就是。”
福全这才释怀,我一面叫碧裳去阿哥所,一面取了在冰里湃的果子给他们吃,这一路骄阳似火,小哥俩是真的渴了,亦不推辞,接了便往嘴里塞。
阿离笑着拿了帕子来给两个阿哥洗手擦脸,福全到底大些,进书房也有一年了,此时安静的坐了一旁和我说些功课的闲话,玄烨年幼,生性又活泼,一刻也闲不住的,一时闹着要阿离给他扑蝶,一时又被各色怒放的鲜花吸引住。
我忽想起什么似的,对福全道:“这些日子有没有去给你额娘请安?”
福全见我问起,面上有些暗淡,低声道:“么么不许,说只有节庆之时才得一见,自上次端阳节后,就不曾见过额娘。”
我屈指算来,也有近月余,我象他这般大的时候,一日不见父王母妃便哭闹不停,难为他们母子,只隔着几道宫墙,却只能独自相思,一时没有言语。
福全忽道:“我也很久未曾见过皇阿玛了,上次去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留我们用膳,派人去请皇阿玛,皇阿玛没有去。”
因着惦念着宛宁身子不适,仿佛除了乾清宫,福临唯一的去处就是承乾宫,连给太后请安都不过是寥寥几次,我整日伴在太后身侧都不曾见,更不要提他们了。
回过神见福全期待的望着我,我收起百般思绪,安慰道:“你皇阿玛太忙,你要好好上进,就象你额娘说的那样,等有本事了,才能为皇阿玛排忧解难,你额娘也会欢喜,懂吗?”
福全懂事的点头,又茫然不解的道:“可是,可是,我听么么们私下说皇阿玛也不去看额娘的,只在承乾宫贵母妃那里,那额娘一个人不是好寂寞吗?”
我顿时愣在那里,竟不知说些什么,此时皇后,佟妃等不都是如此吗?嫁到这宫里来,如同嫁给了孤寂,没有亲人疼惜,更没有丈夫相伴,子女更是无法亲自照拂,所有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正没个去处,只见玄烨欢喜的跑过来,手里捧着一支娇小的紫茉莉,笑嘻嘻的为我别在发间,又打量片刻,才小大人般认真的道:“姑姑真好看,比这园子里最美的花都好看。”
阿离笑着逗他,道:“那阿哥以后也要娶个象姑姑一样好看的福晋。”
他却正经道:“那我就娶姑姑好了。”
阿离和朱颜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福全忙道:“不能娶姑姑的。”
玄烨扭着脖子道:“我就是要娶姑姑,为什么不行?”
我含笑搂他在身边,细语道:“因为姑姑是你的亲人,就象你的额娘一样,你要娶的那个或许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更或许是从未见过的,但是在千万人之中,你一眼就会认出她来的。”
玄烨睁大眼睛看着我,不解道:“姑姑不是说从未见过吗?那我怎么会认出她来呢?”
我转向那一片紫茉莉花丛,目光迷离且幽深,淡淡道:“因为缘分是前生注定的,不管隔了千山万水,他总要出现在你面前,不为什么,你就能认出他来。”
就象那一日,他出现我的面前,背对着骄阳,象是披了万束金光,为我挡住了那漫天战火纷扰。
思念原是含笑饮毒酒,一种淡淡的悲凉总是伴随我每次的思念而慢慢浸透心底。
一双温热的小手盖住我的眼睛,我轻轻将它拿下,是玄烨,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住我。
我总是感叹,当他渐渐长大,经历世态炎凉,风云变幻之后,还能不能保持着这般美好。
:“格格。”苏么么从前头过来唤我。
我回过神,站起身来,苏么么笑道:“太后知道两位阿哥过来了,叫格格带着去前头呢。”
玄烨见祖母传唤,对福全调皮的伸舌头,福全有些不安,道:“姑姑,皇祖母会不会生气我们偷偷溜出来?”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苏么么已笑道:“这会子知道怕了吗?你们皇祖母再不舍得骂你们的,快走吧,你们皇阿玛这会儿呀也在前头呢。”
我闻言颇有些诧异,福临已多日未进过慈宁宫,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苏么么见我不解,低声道:“听说是为了前头朝上的事儿,才刚安亲王和索尼,螯拜去见了太后,太后宣了皇帝过来,母子两个说了半日,好象又吵了起来,后来,皇帝要走,太后说恐怕他多日没有瞧见儿子了,叫阿哥们过去呢,也叫了人去请佟主儿和宁主儿过来。”
我这才恍然,前头的事我多少也有些听闻,福临汉化较深,偏向任用汉族大臣,对满洲官员颇有不满,亲贵大臣们很是反对,时时有所制肘。太后私下虽赞成福临满汉一家的理想,一再叮咛不可操之过及,可福临每每控制不住情绪,与亲贵们已成水火之势了。
岳乐在年初之时已受封为亲王,我一直避免与之相见,也未曾恭贺道喜,心中却也知,这并非他的志向意趣,不过是身不由已罢了,恍惚又想起那日淡薄的月色下,他悲叹道:“这一生,我们竟都是为了他人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