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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闱生涯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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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当日孙延龄自宫中出去,并未回行馆,而是被额驸吴应熊请进了公主府内。

    吴应熊是平西王吴三桂长子,朝廷以侍奉皇帝之名将之留京多年,实则是以其为人质,以牵制兵权在握的吴三桂。顺治十二年,福临奉太后之命将年仅1岁的太宗幼女十四格格嫁于吴应熊为妻,在宫外建公主府。平西王府与定南王府素有旧交,孙延龄入京述职,吴应熊设宴为他洗尘接风也份属合情。

    可偏生孙延龄在公主府中饮酒一夜未归,次日所带下属被九门提督召进了提督衙门,一问方知,提督衙门一早接到百姓报案,孙延龄于大街之上竟酒醉伤人至死。

    九门提督因此事涉及定藩之府,不敢擅专,只得将孙延龄暂且收押,一面上折子将此事奏闻福临。

    阿离惊魂未定的向我讲述完事情的经过,已是红了眼眶,着急道:“格格,孙将军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定是抓错人了,您赶快去求求太后和皇上啊。”

    我亦直觉孙延龄不是酒后失德之人,冷静下来问道:“提督衙门审问过没有,孙延龄是如何申辩的?”

    阿离忙拭去眼泪,回道:“已经审问过了,孙将军说饮酒之后,便告辞出了公主府,一路往行馆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失去了知觉,倒在街边。待醒过来之时已经是第二日,身在提督衙门的牢房内了。”

    我又问道:“孙延龄应邀去公主府之时,身边一个侍从都不曾带吗?可有人指证确是孙延龄杀人?”

    阿离略一思索。道:“孙将军进宫觐见皇上太后,身边不曾带随从。是只身一人去的公主府。虽无人指证是孙将军所为,但提督将军回说发现孙将军之时,是在街边的小巷子里,被杀的人就在孙将军旁边,身上插着孙将军地配剑。”

    我眉头微皱。按阿离所说,似乎可以定案确是孙延龄酒后行凶,但细想来,又似留有余地,一来没有任何人证证明亲眼所见孙延龄持剑杀人,二来孙延龄的供词尚有可挖掘的地方,他是在军中长大之人,酒量定然不错,即使不好。也不会在安然出了公主府半晌之后才忽然酒醉发作,甚至昏迷不醒。再者,从公主府到行馆。条条大道笔直,他怎么就拐进了不知名地小巷子之内。碰巧还有人。就算这一切说的过去,试问一个醉地如此糊涂之人。又怎么能轻易将一个清醒之人杀死,而且是一剑毙命呢?

    阿离窥着我的脸色,着急道:“格格,您倒是拿个主意啊!”我安抚阿离道:“你别急,我先到前头瞧瞧太后再说。”一面说着,一面急急要了青盐漱口,草草洗了把脸就往前殿走去,阿离到底不放心,跟着我一道过去。

    东暖阁内,福临,岳乐,索尼,螯拜都在,想必是在商讨此事,我偷眼看太后端坐在塌上,神色自若,心中暗暗松口气,走上前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见我过来,笑道:“正主儿来了。”

    众人皆注视着我,我微微有些窘迫,挨着太后低声道:“额娘一大早的就寻女儿的开

    福临颇为烦恼道:“想必妹妹也该听说了,孙延龄虽为朝臣,到底也是你定南王府家将,况此时由妹妹掌定南王府事,就是此刻不来,为兄也要派人请你来的。”太后看着我温言道:“你九哥说地不错,这会子众人都在,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沉吟片刻,缓缓道:“女儿认为此事不能草率定案,尚有许多疑点还无法解释。。”

    话刚落音,螯拜便不屑道:“事实俱在,格格莫不是偏袒自家人吧?”

    太后看了螯拜一眼,没有做声,福临却面有不悦,低声道:“螯拜,不可对格格无礼。”

    岳乐抬起头来,注视着我,眸子里满满的温暖叫我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气,迎着螯拜不卑不亢的道:“中堂大人有此疑虑并不奇怪,毕竟瓜田李下,难免惹人怀疑,但皇上太后圣明,索大人又是断案高手,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我有心偏袒,只怕也瞒不住诸位的眼睛,中堂大人何不待四贞说完再行批驳呢?”

    螯拜避开我的目光,将头转向一边,我这才将方才未说出的三点疑惑一一讲出来,殿中诸人听完,各自沉思着皆不做声,惟有岳乐含笑看着我,眼中流露出赞叹。

    片刻,太后扫视了众人一眼,对索尼道:“索大人,格格所言你以为如何索尼是老成持重之人,见太后问询方起身沉着道:“回太后,臣以为格格所言极是,这些确让人不解,况孙将军是钦命掌广西大权之人,更要慎重待之,不可轻易定罪。”

    太后点头不语,螯拜焦躁道:“那照你的意思,就是不再追究了?”

    索尼看了他一眼,道:“太后,皇上,臣已经详细翻过卷宗,此事颇为棘手,案发之时是夜深人静,无人在场,死无对证。若孙将军所言不虚。单凭一把剑实在无法定罪,可如果把孙将军无罪开释,却也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原由。无法服众。”

    福临沉默着,忽对岳乐道:“王兄。你怎么想?”

    岳乐起身,从容不迫道:“回皇上,臣以为无论如何,孙延龄都杀不得。”

    福临一惊,众人眼光皆聚集在他身上。岳乐泰然自若地道:“皇上,太后,朝廷召孙延龄进宫是为了安定广西局势,如今,孙延龄刚到京城,旨意尚未下达,却被押在九门提督衙门内,且只为了个似是而非的罪名,广西诸将如何能忍下这口气?他们会认为是朝廷有意给定南王府难堪。甚至有削藩的意思,如此一来,不但没有达到朝廷原来地意图。反而使广西局势更为恶化,盛怒之下若群起而谋之。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想到这一层。皆不再言语,只螯拜又道:“可若放了孙延龄。以什么名义?证据不足?大臣和百姓能相信吗索尼试探道:“以皇上之名特赦,不知

    螯拜立刻打断索尼的话道:“那怎么行?这对皇上圣名有亏,再说,特赦也要有个理由啊。”

    一时,众人皆沉默不语,半晌,太后道:“今儿先这样吧,辛苦安亲王和索大人再费些工夫查证,最好能洗脱他地罪名,光明正大释放才是,皇上也乏了,都退下吧。”

    众人跪安不提。

    福临叹气道:“怎么好端端地出了这样的麻烦事?”

    小宫女上前为他揉捏着太阳穴,太后看了他一眼,道:“这就嫌累了吗?”

    福临一把推开小宫女,烦闷道:“累?儿子是累到骨子里去了。”说着,跪安出去了。

    太后注视着他地背影,长叹一声,道:“我的儿子,怎么一点都不象太宗,我的侄女,也不象个皇后,唉。”

    我安慰着太后道:“额娘,您不必烦忧,九哥不过是心里不爽快,惠姐姐这些日子也还好啊。”太后拍着我的手道:“幸而有你这个女儿,不然额娘心里再苦也没个说话的人。”

    我依偎在太后怀里,道:“女儿何尝不是一样,若没有额娘,女儿早托身青灯古佛前了。”

    回到寝宫,阿离不满地嘟哝着道:“格格,咱们定南王府和螯中堂结过怨吗?他好象恨不得此刻就杀了孙将军似的。我猛然转身,喝道:“住

    阿离被我吓住,呆呆的站在原地,我叹口气,伸手拉她与我并肩而坐,温言道:“你素日是最稳妥知礼之人,咱们在宫里这些年了,难不成规矩还不懂吗?内宫不议外朝,螯拜位居中堂,是大清重臣,岂是你我可以擅加诽谤的吗?”

    阿离回过神来,忙跪下道:“是我失言了,格格不要生气。”

    我伸手扶她起来,笑道:“我知道你也是挂念着孙延龄,罢了。”

    我脑中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心中亦是忐忑不安着,暗暗祈盼岳乐和索尼能尽快找出证据来。

    用完午膳,冬日微薄的阳光斜斜透过窗子,多少有些暖意,阿离见我只是恹恹的,笑道:“格格,碧裳说南苑西北角的那片梅花开了,闲在房里也是无趣,咱们去瞧瞧吧。”

    我心念一动,笑道:“也好,唤了朱颜碧裳一道去吧。”

    碧裳是生性活泼爱动之人,听见去赏花,欢喜的什么似地,为我披了银狐披风,携手便往外走,阿离朱颜两个跟在后头。只是笑她,碧裳亦不理会,只对我笑道:“格格。咱们也采些梅花回来,请苏么么做了梅花糕吃才是。”

    我笑而不答。却忽然想起那年,恍惚也是这般大雪,慈宁宫院内还是十一福晋的宛宁捧了绣囊,蹲在地上一点点的捡着飘落地红梅,为太后烹制梅花粥。那香甜薷软的滋味仿佛还在舌间缠绕,却早是物是人非。

    心思惝恍着,却是已然到了南苑,果然,满树红,黄,粉,白交映,在一片耀眼地雪地里头分外地夺目。挂上点薄雪在上头。越发晶莹剔透起来,这寒风冷雪中的肆意妖娆,别有韵致。美不可言。

    说话间,碧裳已唤了小太监来。在树下架了梯子。自己麻利地爬了上去,笑着叫道:“格格。您瞧哪一枝好看,奴婢给您摘。”

    阿离略有些担心,招手唤她下来道:“你爬上去做什么,正经叫小太监们摘些就是了,摔下来可不是玩儿的。”

    碧裳得意的站在树上笑道:“我打小在家爬惯了树的,再说,格格采来必定要送太后和娘娘们赏玩的,小太监们懂什么叫好看。”

    阿离还要说些什么,我拦住她笑道:“难得她欢喜,想也没有什么。”一面对碧裳指点了要哪一枝,阿离和朱颜也不再说什么,只笑着拿了竹篮拣些洁净地花瓣。

    正热闹着,忽一阵脚步声传来,听的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娘娘,这孩子啊要多到园子里晒晒太阳的好,等天儿暖起来,就不能让四阿哥老是呆寝宫里头了。”

    一个柔柔的声音悠悠道:“陈姐姐说的不错,多晒些太阳身子骨也结实点。”

    说着,两人带着宫女太监已然到了面前,正是宛宁和陈嫔,两人瞧见我也颇有些意外,宛宁醒过神来,上前握着我的手,惊喜万分的笑道:“遇见妹妹,看不看花都是不虚此行的。”

    我心内一阵暖意,到底却还是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淡淡道:“你刚出月子,这样冷的天儿出来对身子不好。”

    宛宁面上有些黯然,低声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我只觉眼中酸楚的厉害,瞥了一眼宛宁身后竖起耳朵地陈嫔,压低声音道:“小心她。得了闲还要劝皇上去看看皇后才是。”

    说罢,唤了碧裳下来,也不理会陈嫔探究的目光,径直出了园子。

    本想回慈宁宫地,又想着多日不见皇后,遂命阿离和朱颜先回去,带着碧裳捧了几枝花往坤宁宫去。一进坤宁宫,浓浓地麝香气夹杂着融融暖气迎面而来,我不禁皱起眉头,唤来朵云道:“上次不是告诉你,不要再点麝香了吗?”

    朵云忙道:“奴婢也劝了娘娘的,只是格格也知道皇后地脾气,她总说胸口发闷,整天的燃着,一刻也不许停。”

    我亦知她说的是实情,也不多说,进的内殿,昏暗的光线内,只见皇后斜斜的歪在塌上,小宫女跪在地上为她捶腿,我轻手轻脚进去,把花插在水晶瓶内,挥手命小宫女出去,又把帘子挂了上去,室内顿时亮堂起来。

    皇后已睁开双目,嘴角含笑看着我忙碌,一时停当,我坐在她身边,握了她的手道:“今儿的天还好,怎么都不出去走走,一味的躺着对身子也不好啊。”

    她略直些身子,抬眼看了看天色,幽幽道:“我顶不喜欢紫禁城的冬天,阴冷阴冷的,没有一丝暖意。”

    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太后说的那番话,只觉得心里发酸,强笑道:“哪里的冬天还不是一样的。”

    她摇摇头,眸子里一瞬间的光彩,出神的道:“科尔沁的冬天太阳也是老高老高的,暖暖的,哪怕是下了大雪,全家人都会围在一起,燃着熊熊的火堆,烤肉,喝酒,说笑话,一点也觉不出冷来。”

    她本是大草原上最美的明珠,曾经俯仰之间神采照人的风范,如今只剩下了颓然,原本丰盈的面颊竟干枯的仿佛老了十岁,一双美目里大片大片的迷茫和无助堆积。

    我不忍再看下去,亦不知如何安慰,说了几句保养身子之类的,见她只是神思倦怠,昏昏欲睡,便起身告辞了。

    朵云送至门侧,我低声叮嘱道:“回头我命太医院另配了香料来,万不可只燃麝香了。天儿好的时候多劝娘娘出去走走。”

    朵云应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离去。

    回到慈宁宫,将皇后的状况一五一十回禀了太后,太后亦很是担忧,命人唤来了福临。

    福临一听是有关皇后,便沉默不语,太后耐着性子劝道:“她再不好,到底是你的发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她身子不好,病到这般田地,于情于理你也该去瞧瞧,好生劝慰一番的啊。”

    福临只是不做声,半晌,淡淡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不硬强迫我娶了她,又何至于此?”

    太后温言道:“儿子,没有谁硬逼着你,立蒙古科尔沁的公主做皇后,并非因着我的关系,而是因为满蒙联姻是大清国策,更是大清皇室的立国之基,有着蒙古四十九旗的支持,我大清才无后顾之忧,不至腹部受敌。这些难道你不懂吗?更何况,她是你的亲表妹啊,为了这一层,你也该待她好些才是啊。”

    福临站起身来,冷冷道:“额娘不必再多说,我留着她皇后的名分,已是仁至义尽,不要再逼迫我。”

    说罢,跪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