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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子期看着她,目光不曾移开片刻,语调坚定决绝,“一言九鼎。你不必相信我,我自会做与你看。”
如此的坚定不移。
有那么一瞬,她看着对面的姜子期,像是看见了过往记忆中的自己和顾锦言。
世事无常。
要过多久,这坚定的模样,也会在这世俗之中渐渐淡去呢?
没一会,一瓶酒就被消灭干净了。何可人倚在沙发上,浓密的黑色头发披散在胸前,她的一张脸掩在黑丝之中,慵懒闲散的模样。大约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她的脸颊染上了红晕,就连眼眸之中,都多了醉意。
“我送你回去吧。”姜子期掩饰不住地担忧。
她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挥了挥手,“不了。我想一个人坐坐。你先回去吧。”
姜子期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好一会,他才站起来,走到何可人身边,半跪下来,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边,“若是有需要,打我电话。任何时候,我都会立刻赶来。”
这话,如此深情。
似乎,顾锦言也说过这样的话。
只要你需要,任何时候,任何境遇与状况,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可是,后来呢?
你说兰舟轻发,西楼月下忆娇娘;后来江湖两望,只影天涯踏秋殇。
你说幽谷听溪,寻芳清岗;后来落花丁零,水涸潇湘。
你说霜冷长河,蒹葭苍苍;后来伊人何在,孤坐未央。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目光却落在手边上那一个黑色的锦盒上。
这世上,对黑色有执念的,她认识一个。
姜子期见她这副模样,终究没再说什么。走出大厅前,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去前台交代说若是何可人有任何需要,打他电话。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她需要的时候赶来。仅此而已。
即便是这样一件小事,她也未必肯让他做。
何可人在包间里坐了一会,握着那黑色的锦盒,去了306。方一推开门,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临床而坐,背靠着沙发。
听见声音,那人缓缓转过头来,“来了?”
像是她是为赴约而来。
她没说话,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迟宇新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坐。她权当没看见,孤坐一旁,猫眼瞅了他一眼,望向窗外,“三楼太高了。来这里的话,还是一楼好,从窗户伸出手去,就能摸到水。”
“我不喜欢低处。”迟宇新淡淡得说。
“酒不错。我很喜欢。”
“嗯。”迟宇新应了一声,没说话。
何可人攥着那锦盒的手心里都渗出细密的汗来,濡湿一片。好一会,她才抬起手臂,将那锦盒放在桌子上,“这是哪里寻来的?”
迟宇新看着她,眸光变了又变,愈发暗了下去。眼眸深处,同那一年地下室一样永见不得光的黑暗一般。
“你怎么能够确定,这是我寻来的,而非原本就是我的?”他的语速极慢,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
何可人一时愣住。
从看到这枚手链的时候,她就直觉,这是他从哪里得来的。这原本就是迟宇新的,这个想法,压根就没出现过。
迟宇新勾唇,笑得冰冷。看得何可人的背脊发凉,身上都要冒冷汗。
太阳穴发胀,突突地跳着。
她揉了揉,低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索性什么话都不说。
迟宇新也没再说话。
房间里一时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之中。
何可人又看了一眼这手链,铂金的链子上,两个紫钻做成的小蛇头与头相接。相接处是活动的,可以解开或者扣上。
没有任何品牌的标识。
莫名的熟悉感,却记不得,自己是何年何月见过的这项链。只隐约觉得,它曾属于自己。个中缘由却毫无记忆。
迟宇新就在这时悠悠开了口,“你以为,这手链是属于谁的?或者说,理应是由谁送你的,才恰当?”
他双手交握,鹰眸里是凛冽的光。
何可人又看了一眼这手链,这紫色钻石的颜色一看便知道并不廉价,加之方才迟宇新那话,能如此大手笔的,也只能是他了。
她一手撑额,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大半边的脸,“Sorry。”
说话间,她口齿之间已经都是酒气,浓郁的,醇厚的。
迟宇新的脸色几经变换,终究还是一脸淡定地看着她,“为什么道歉?”
这对话让何可人觉得很累,她低低叹气,“三哥,不要绕圈子了。可好?你和我,什么时候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想说的话呢?”
很累很累,想要停下来,歇一歇。
大约是因为方才的酒喝的有些急有些猛,现在后劲都上来了。酒意袭来,平日里竭力隐藏的情绪都跑了出来。
迟宇新看着她这模样,脸色终究柔和了下来。
“那你什么时候能明明白白地跟我说你想说的话?”
何可人一怔,摇摇晃晃站起身,在迟宇新身边坐下,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吐气如兰,酒气袭上迟宇新的脸,“对不起。”
“你已经道过谦了。”
“不一样。”她执拗起来,却不肯继续说下去,又念叨着说了一句,“对不起……”
迟宇新坐着没动,由着她搂着自己,靠在自己的怀里。这么些年,她一直很瘦,柔若无骨,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她身上的酒气很重,随着风,丝丝缕缕的钻进鼻孔里,刺激着嗅觉。
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许久,他伸手搭在她的背上。
“你以为,这世上能将那价值千万的首饰送与你的,能有几人?”
他咬紧了牙,发了狠的开口。
若是她回过头去,仔仔细细看一遍来时路,或许才会明白,她这一生,能给予她不离不弃的,从来都只是迟宇新。
至少,无论世事变迁,无论她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不堪,他都留在她的身边,未曾离开,未曾抛弃。
只是,那条路,太苦太长,她没有勇气去回头看。走过的路,度过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难挨,连想,都不敢想。
何可人的思绪清晰,身体却由不得自己。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犹如刀刻一般的脸,“三哥,我想要的,并不是首饰。”
他的动作僵住,随后,按在她背上的手多用了几分力气,“我知道。”
“那为什么要送我,为什么不在我手上而是在你手上?”
迟宇新看着她这般醉意深重的模样,却不愿再多说下去。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时光静谧悠长。
秋风清凉,怀里的女子柔若无骨,双眼迷蒙,氤氲着湖水一般。
迟宇新静静拥着她。
很多事情,永远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那些被时光掩藏的秘密中,藏着她多少的不堪与他多少的心思与费尽思量。
那般不忍目睹不忍回头的过去里,她惨遭重创,承受着这生命之罪孽沉重。被囚禁,染上毒瘾,和漫长而不可忍受的戒毒。这过程中,因为痛不可遏,因为失去理智,很多事情,她都早已记不清。
若是她不记得,他也不肯多言。
有些事情,有些感情,就这样被时间的洪流埋没,也未尝不可。他从未在这问题上有过执念。
何可人伸出手,修长柔弱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描摹着他的面目轮廓。
“若是我早一点遇到你,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迟宇新的身子僵住,眼眸里是幽深的湖水,就连面目的轮廓都有些僵住。何可人喝得微醉,自然是不知道的。
好一会,他才轻轻开口,“你喝醉了。”
“三哥,你总是在敷衍了事。”她微微直起身,往他的身边蹭了蹭,猫咪一样倚在他的怀里。她柔顺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胸前,呼吸绵柔,“我累了……”
很累很累。
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还是不要走下去了。停下来,歇一歇。可是由不得自己,这世间太多尔虞我诈,太多虎视眈眈。
而她,早已经输不起。
迟宇新低下头,吻她的额头和脸颊,蜻蜓点水一般,小心翼翼地温柔。温柔的……都不像是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迟三少。
“那就歇一歇吧。”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垂,轻声开口,声音极轻极轻,“什么都不用想。我还在这里。”
我还在。
我还在这里。
我还在你的身边。
这一句,如此温柔。
温柔地……让人想哭。
春夏秋冬,东南西北。你所在之地,便是我魂之所归。
正因为有你至美的存在,我才拼死捍卫这方空间。
我永在于此。
然后,这一刻,她猛地转身,死死地抱住迟宇新的腰。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刻意的假装。慢慢地啜泣起来。
她的肩膀不断地颤抖着。
迟宇新搂着她的双肩,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就好像,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所能给她的最大的温柔,也就是不曾离弃的陪伴。
至少,在她看来,便是如此。
事实上,她还残存着最后的意识,只是,又怎么会在这一刻突然崩溃至此,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大约,还是因为她真的累了吧。想要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不去想以前,不用想以后。
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安下心来,由着自己暴露自己的软弱与脆弱。这世上,独独他,见过最狼狈的她,最不堪的她,最残忍的她。唯有他,陪伴着她,在这漫漫长夜中,并肩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