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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王府的大门口是清静了,但一定也挡了不少故人
“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贤国公,你可以称呼他燕大哥”觉得气氛有几分尴尬,朱隶转移话题介绍道
燕飞对着马智杺微一点头朱隶在开封府那么出风头的事情燕飞当然知道
“见过燕大哥,燕大哥可是化了妆?”马智杺起身向燕飞施了一礼,抬起头目光清澈
燕飞面色一沉,眼睛微眯盯着马智杺:“你怎么知道?”
马智杺的脸倏地红了:“智杺远远见过朱大哥和燕大哥很多次”
燕飞心中释然,自己和朱隶亮出身份出现在公共场合,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人们认识他们,也是很正常的
“怎么推断我是燕飞”燕飞表情缓和了下来,悠闲地喝了口酒,声音平淡,但眼底的那份警戒却并未收回
“智杺看得出,朱大哥和沈姐姐有什么事情都习惯和您交流意见,所以智杺判断您是燕大哥”马智杺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朱隶三人再次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一个人的伪装得是否成功,有时不仅仅取决于伪装的那个人本身,还取决于他身边熟悉他的人,朱隶和沈洁忽略了与燕飞目光交流时的那份熟络,落在有心人眼里,燕飞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也是今天的事情让朱隶和沈洁甚为惊诧,再者也没有防备马智杺,才让马智杺看出了漏洞
但马智杺敏锐的洞察力,却也让朱隶等三人生出敬佩之心
离开燕角楼,燕飞跟朱隶打了个招呼后独自离开,直到夜深方回到京王府
朱隶听到动静来到燕飞的房间,手里拿了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燕飞很自然地接过,两三口一个,转眼间,五、六个包子已经到了燕飞的肚子里
“五年前到的北京,一直住在柏树胡同,就是燕角楼前老板刘南风的老宅刘南风与马智杺的母亲刘栾红是堂兄妹,但血缘关系比较远,估计是一个祖爷爷刘南风同刘栾红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暗恋刘栾红,后来刘栾红的父亲做买卖赔了本,欠了高利贷,一家人连夜逃走了,刘南风从此失去了刘栾红的消息,直到五年前刘南风无意中在南京见到了刘栾红,才把他们娘俩儿接到北京”
燕飞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刘南风这么多年来心中一直想着刘栾红,早年娶过妻室,但一直没有孩子,也没有娶妾,妻子死后,刘南风没有续弦不过将刘栾红接到北京后,却一直兄妹相处,刘栾红并没有嫁给刘南风,直到刘南风弥留之际,请求刘栾红将马智杺过继给他,刘栾红同意了,但马智杺坚持不改姓,承诺以后有儿子,第一个儿子姓刘,认刘南风为祖父,燕角楼的产业归第一个儿子,在孩子长大之前,马智杺代为管理”
“马智杺倒是一个有情有义有原则的人”朱隶感叹一句“不过刘栾红为什么一直没有嫁给刘南风?刘南风等她这么多年,也算是痴情的人,这些年对待刘栾红母子,想必也不错,刘栾红肯把自己唯一的儿子过继给他,对刘南风也不能说没有情义”
“你觉得不好理解,我也想了很久,刘南风自己很有钱,想娶刘栾红绝不是图她的钱财刘栾红离开开封时虽然带出来了不少钱,但刘栾红真舍得给马智杺花钱,听说在南京那几年为马智杺请的所有老师,都是价钱最贵最好的,跟刘南风到北京时,刘栾红身边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刘南风真心实意地娶,刘栾红却不肯嫁,你说为什么?”燕飞坐在朱隶的对面,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望着朱隶
朱隶被燕飞看得浑身不舒服,狠狠地瞪了燕飞一眼:“看我干什么,难道跟我有关?”
燕飞打了一个指响,戏谑地一笑:“答对”
朱隶不屑地看了一眼朱隶,转过身自己倒杯茶
“不相信?”燕飞笑着问道
朱隶耸耸肩,怎么可能相信,要不是燕飞说起,朱隶根本都想不起来刘栾红这个人,就是现在,朱隶也想不起刘栾红的样貌,只有个模糊的概念,朱隶一向不记人,相信就算刘栾红没有过世,此时就站在朱隶面前,朱隶也认不出来
“刘栾红之所以一直没嫁,是因为她一直默默爱着送她信物的那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你”燕飞望着朱隶,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我送给刘栾红信物?开什么玩笑”朱隶推了一把凑到跟前的燕飞,转过身摇摇头说道
“别不承认,你的那个信物,可是当着开封府上百名父老乡亲的面,在开封府大堂上送的”
朱隶白了燕飞一眼:“越说越离谱了”
“珠花”燕飞说完最后两个字,像朱隶一样坐下,将两条腿翘到桌子上
“珠花?”朱隶想了一下笑了“那又不是我送的,是她前夫马什么送的”朱隶坐在燕飞的对面,也将两条腿翘到桌子上
“你在开封府大堂上当着上百人的面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他前夫送她的珠花让你弄坏了,这个珠花是你买的,赔给她”燕飞喝着茶,悠然说道
“我是这么说的,可那珠花是不是她原来的那只,她比谁都清楚”朱隶摇摇头,刘栾红跟他的前夫没有过几年,却这么专情,倒让朱隶心生敬意
“她是很清楚,可是这珠花经了你的手,意义就不同了”燕飞轻轻晃着茶杯,眼睛却笑眯眯地看着朱隶
“有什么不同,一个女人这么多年为了自己的丈夫守节不容易,你不要曲解她”朱隶瞪了燕飞一眼
“不分析事实,一味想当然的认为她是为她的前夫守节,才是真正的曲解了她”燕飞无视朱隶不满的目光,看着茶杯继续悠然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隶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不耐烦地站起身
燕飞悠悠叹口气:“我知道,被一个人爱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可是她确实是为了你刘栾红当初嫁给马友财,是马友财先要的她,她当时一个丫鬟,马友财事后肯负责,收她做妾,已经算她运气好了,跟着马友财那几年,伺候马友财,为马友财送终,是她的本分,她一个小妾,跟马友财感情应该有,爱情,呵呵,还有,如果他真是为马友财守节,她应该不会将马友财的儿子过继给刘南风她是因为你,才再不嫁人”
“这都是你猜想的”朱隶背对着燕飞说道
“没看到这个之前,我承认都是我的猜想”燕飞将一只珠花递到朱隶面前
朱隶还记得这只珠花遗产案毕竟是朱隶审理的第一个案子,也是朱隶坐在大堂上审理的唯一的案子,这只珠花,朱隶曾拿着它看过数十遍
经历这么多年,珠花上的珍珠已经发黄了,但仍然保持着最初的造型,可见收藏者的细心在簪棍上,朱隶看到了一个刻得很隐蔽的字:隶
想到马智杺说他娘亲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朱隶一面,朱隶不得不承认,燕飞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珠花,你怎么得来的?”朱隶低声问道
“我走访了刘栾红在世时最亲近的姐妹,也是她的堂姐她堂姐家境不好,丈夫去世后一直跟在刘栾红身边帮忙,身份既是姐妹,也是管家,刘栾红去世后,马智杺觉得姨母年纪大了,就在柏树胡同老宅旁边,买了一处房子给她养老”燕飞解释道
“她怎么会相信你,把珠花给你”
“她认识我”
“嗯?”朱隶惊愕地转身,望着燕飞
“她堂姐早年跟刘栾红住在南京,在南京时见过你我刘栾红去世前曾嘱咐她,如果有机会见到你或我,就把珠花还给我们,说当年为她挣回家产她已经很感激了,珠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你赔的我想,这也是她一直想要再见你的借口,可惜最终也未能如愿”燕飞将珠花放在桌上,跳动的烛光下,珠花泛着不真实的光华
“她堂姐知道她是因为我不愿再嫁?”朱隶重坐下,玩弄着茶杯
“不知道,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堂姐对她始终没嫁给刘南风也很不理解”
朱隶没吭声,燕飞也没在说话,房间中一时非常沉静,只有夏虫的鸣叫声透过敞开的窗户,隐隐传进房中
燕飞带回来的故事让两个人都很震撼一个女人,如此默默地爱一个人近二十年,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生命结束而她爱的那个人,不仅不知道她在爱他,甚至都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
“燕飞,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朱隶望着蒸腾的茶雾,目光涣散
燕飞起身拍拍朱隶的肩膀,这事似乎与朱隶有关,却实在与朱隶无关,朱隶怎么会知道,他送还她的珠花,在那个女人的心中,埋下了如此深刻的爱
“明天,找马智杺问问他娘亲安葬的地方,你陪我去看看好吗?”朱隶闭上眼睛,飘出的声音像是别人在说话
燕飞没有回答,只是放在朱隶肩膀上的手用力捏了捏
燕飞到北京的第十天,终于站在了北京都府的大堂上
大堂‘清正廉洁’匾额下,坐着北京都府府尹乔和僧
明朝永乐年间,在京师从南京迁到北京之前,北京城一直是除南京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城市,除了北京城拥有重要军事地理位置以外,永乐帝在北京居住多年,且起兵于北京,最终登上帝位,也是北京成为重要城市的原因之一
未迁都之前,南京是明朝的首都,而北京,称为陪都
在明朝,只有三个地方曾经被称为陪都,一个是迁都之前的北京城,一个是迁都后的南京城,还有一个就是朱元璋的老家凤阳
一般的州县,最高地方长官称为知府或知县
三大陪都,它的地方最高官员称为府尹,正三品官员
按道理,府尹乔和僧是北京的最高地方长官朱隶虽然是北京的藩王,但并不参与地方行政,举一个并不是很恰当的比喻,朱隶好比现代君主立宪制的皇室,有地位却并没有干政实权,府尹相当于当权者,内阁之流,虽然官阶远远小于朱隶,但有实权,是朝廷直属官员,他的顶头上司是皇帝,而不是朱隶这个王
北京还有一个官,叫总兵,掌管着北京的防务,手里有十万驻军
总兵本应该就是个带兵的,有战事的时候带兵打仗,无战事的时候约束手下,该巡防巡防,该练兵练兵
总兵这个官职,在明朝一直由有爵位的人担任,如公、侯、伯等,由于这些人爵位不同,因而总兵这一官职没有确切的品级
郭义被受封为成安侯,官阶自然比府尹高
本来,不管郭义官阶高低,总兵和府尹管的是两方面的事情,有协作的时候,但不该有干涉的时候
掌握兵权的人,是不能干涉行政管理的无论地方的,还是国家的
不论古今,不论中外,这本来是一条治国之本,从政的人都明白
可同样是不论古今,不论中外,掌握兵权的人总想干政,骨子里总有那么一个观点,江山也罢,政权也罢,都是当兵的打下来的
打下来的政权拱手交给别人管理,不仅郁闷,不肯放权
作为统治者,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于是在古代,频繁地上演着杀开国功臣,杯酒释兵权等等故事
现代其实一样,换汤不换药
郭义是总兵,带兵打仗,巡防操练是他的本职,北京的政务跟他并没有关系,但郭义却不是这么认为,辛辛苦苦,浴血奋战打下天下,当然自己说了算,况且,所谓北京府尹,在自己这个成安侯面前,实在是个小官,让自己听从他的安排,当然不可能
带兵者干政,犯了治理国家的大忌
这种事情在永乐王朝前几年并不少见,永乐帝不是不知道,只是国家刚刚稳定,这些人都是当年的功臣,杀他们会失去军心,所以永乐帝没有动他们
如今政局稳定,该朝纲的时候了
燕飞失手杀了郭义长子的事情,变成了永乐帝整治朝纲的引子,郭义正踩在了雷上,可此时,他并不知道
此时的郭义,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的右侧,乔和僧的下首
燕飞也坐着,却是一脸病容,有气无力地坐在堂下他还在病中
朱隶和永乐帝都坐在后堂,一张屏风将他们遮住,这屏风设计精巧,大堂上的人看不到他们,他们却能很清楚的看清大堂上的每一个人的表情,比现代的单面玻璃逊色不了多少
诸人就坐,乔和僧举起惊堂木,啪的一声拍在书案上,大喝一声:“升堂”
两边衙役随即高喊:“威武”
十多年前,朱隶在开封府唯一的一次坐堂审案,曾经为这架势热血澎湃了很久,今天,听着震耳的惊堂木和低沉威武的堂威,朱隶居然连眼皮都没抬,动作舒缓地用茶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浅浅地抿了一口
洞庭香,泡得非常地道,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这么讲究的茶了
朱隶想起了石小路,曼妙走后,数石小路的茶煮得最好
今天的茶是谁煮的?朱隶突然很想见识一下
偷眼望了一眼永乐帝,永乐帝夸张,居然在如此高分贝的喧闹声中,闭上眼睛假寐,这些天经常和吴梦蝶一起出入,永乐帝看上去真年轻了,总是刻在眉头上的皱纹,似乎也舒展了很多
若不是今日升堂吴梦蝶是重要证人之一,相信永乐帝此刻也不会在这里,不知道会约吴梦蝶到什么地方品茶聊天去了
今日升堂,本就是一个形式,五日前,郭义就逼迫乔和僧开堂审理此案,乔和僧也通知了朱隶和燕飞,结果当然晚上,燕飞突然高热,结果不仅没开堂,朱隶还将燕飞接回了京王府养病
郭义也怀疑过是朱隶耍的手腕,但当晚执勤的狱卒众口一词,证实燕飞确实病了,郭义无法,只能再催乔和僧尽快换一个日子,重升堂郭义心中明白,这件事情拖的时间越长,对他越没有利
从正常角度分析,郭义这么做很对,燕飞是贤国公,又是永乐帝跟前的第一人,朱隶的生死兄弟,拖得时间长了,这件事肯定不了了之
实际上正是郭义催的越急,越让永乐帝加厌恶郭义,借此机会一举解决老将居功干政事情的决心也越大,动作也快了
郭义表面上是在催促办理燕飞一案,实际上是在为自己敲响了丧钟
朱隶事先跟乔和僧打过招呼,燕飞一案一个字:“拖”
乔和僧这么多年来被郭义压得喘不上气来,早对郭义非常不满,朱隶就算不打招呼,乔和僧也不会尽快处理的
堂威一喊,乔和僧按部就班,开始慢慢审理,一个多时辰以后,终于问道燕飞,是怎么失手将郭铭打死的
乔和僧声音柔和地问了燕飞两遍,燕飞才恹恹地睁开眼睛,叮叮地看了乔和僧一会,说了一句让郭义彻底喷血的话:“本国公从没有失手打死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