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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上亮着灯火,在风里摇晃着像醉酒的汉子,经过油浸的火把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依然能坚持着燃烧很久,却引来风雪更加疯狂的进攻,可这些火虽然被刮得东倒西歪却总是强撑了没有熄灭,一如这百年雄关屹立不倒。
前方有着一片黑暗,外城再没有黑蛮人的身影,炎龙士兵也没有再去占领它,残破的外城没有了军事意义,而更远处依然清晰可见辉煌的火光,那是烈火的军阵,正蓄势待。月尔牙长长吐了口气,想把体内的闷气吐光,却反而觉得更加压抑了,多年的军事生涯让他始终保持着清醒,提醒他绝不能稍微放松戒备。他没有能力去洞察战争的先机,因为他不是个预言家,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下一轮的攻势即将到来。
战场上的尸体被敌我两方收拾了带回本阵,没有任何一方在对方收拾战士尸体的时候动进攻,一方面是因为军人的尊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黑蛮人的尸体太多,烈火没有办法出进攻的命令。
月尔牙不敢懈怠,虽然对方死伤惨重,但己方也绝不好过,四万的战士如今只剩了三万,而他要凭借这三万人将黑蛮的主力拖到红杏的到来。想到红杏带领一万兵马深入敌后,他更加担心,纵然是烧毁了敌人的辎重粮草,那一万人又能剩下多少呢?烈火当然想战决,他又何尝不想?外面毕竟还有着至少三十万的军队啊。
“父亲,大将军真的去了么?”月光寒在身边小心地问着,眼睛里没有了神采。四洲军方,剪爱的声名无人能及,月光寒对他的尊重犹甚于自己的父亲。
“小子,大将军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多想无益,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代替他负起军人应有的职责。”月尔牙微微牵了牵嘴角,想做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现脸上似乎被凝固了,他知道自己也是没能放开心里的痛苦。
月光寒低低吼道:“我会做到最好的!”
月尔牙老怀大慰,自己的儿子能说出这么坚决的话就表示他决心已下,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头,“小子,这才像个男子汉。我不怪你从外城回来,刚才你和重甲兵杀了六次冲锋,已经证明你是个合格的军人了,可我要问你,你觉得重甲兵还能坚持多少次冲锋?”
“重甲兵实在是太重了,身上的甲胄重达六十斤,战马的甲胄也有二十斤,算上战士的体重至少有两百斤,这对战马来说负荷太重了,所以做不到长途奔袭,只能短距离冲锋。”看到父亲赞许的点头,月光寒的声音高了起来,“眼下重甲兵冲锋了六次,每次在十分钟左右,刚才我查看了一下情况,能再坚持三次左右的冲锋就到极限了,纵然战士们还能坚持,马儿是绝对没办法再上阵了。”
月尔牙欣慰地听着儿子的分析,不住点头,“是啊,按照以前的测试,重甲兵一次冲锋最长时间是四十分钟,现在能做出六次冲锋已经很不易了,可不如此黑蛮人是不会放手一搏的。要让黑蛮人疯还得凭借这些准备牺牲的战士啊,大将军训练他们非是一朝一夕,花费心血甚巨,以前他们在战场上纵横来去,如今却要成为诱饵,想想也觉得灰心。大将军的计策当真是胆大包天了,我是万万不及的。”
月光寒压低了声音,惶惑地问道:“父亲,这个战术真的可以成功么?”
月尔牙淡淡一笑,反问:“你相信大将军么?”
月光寒沉默了,抬头去看天空,遥远处一道红色液体缓缓垂下,灿烂鲜明而又让人心里充满哀伤,那一轮血红的月也似乎正在朝着玄月关走过来,在那月盘里似乎又显现出大将军剪爱的笑容,那是一种很自信的笑容,仿佛天下再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心里忽然就暖了许多,这年轻的将领终于知道父亲的答案了。
玄月关的天空被红月映成残酷的暗红色,那一道月之眼泪悬垂在天地之间,醒目而饱含了悲伤。狂风在肆虐,像是风神放出了他所有的孩子,无数的冰雪在天空里卷出一片片让人痛苦的绯红,玄月关就这样被染出了惊心动魄的惨淡之血色,远远望去,谁都忍不住绞起了心儿,这血色,浸满了大地。
北狼今年三十八岁,身体壮硕一如年轻之时,只是那眼眸里到底还是出现了深深的痛苦,那是年轻时从来也未曾有过的。红月在眼中形成虚幻,他喃喃地说着别人听不到的低语,“殇月,乱武,今日是为黑蛮而出,抑或是为了炎龙而出?中山族一万五千儿郎,是否能为黑蛮建下不朽的战功呢?”
“殿下,大酋传来命令了......”身旁令官压低了声音提醒着他。
北狼打断他的说话,“我知道大酋想说什么,你回去告诉他,我留了五千人是为了给我中山族留下火种,而这一万五千人,必然将敌人拖进埋伏。”
令官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小的明白,请殿下保重。”
看到令官回去,北狼收了收心神,坚定地将长刀高举,“中山族所有将士听令!此一战,为我黑蛮所有人民而战,在这玄月关前,我们的任务就是冲锋!再冲锋!也许没有人可以生还,但至少,我北狼,将与你们生死与共!”
北狼含着内劲逼出胸臆的话语让每一个中山族战士都听得一清二楚,一阵阵吼声瞬间冲上了云霄,热血在寒风冷雪中燃烧至极限,钢刀长枪、利斧强弓,都在他们手中捏得更紧,拼上了黑蛮千百年荣誉的信念让他们再无顾忌。
“吹号!”
号角声壮怀激烈,回荡在玄月关的天空上,像是雷神奋力敲起了战鼓,奏响了新一轮战斗的序章。
一马当先,北狼的凶狠在脸上展露,长刀在空中像引路的标记,掌旗官在他身后紧紧跟随,中山族的十面战旗添加了强盛的气势。两千骑兵随后,一万步兵跟上,最后的是三千强弓手,黑沉沉的潮水再次倾注到大地上,目标即是玄月关六座城门。
但此刻的玄月关,悄无声息。
其实按照北狼的战斗经验,他是觉察到危险的,越靠近玄月关的外城就越的不自在。外城被破又被夺回,按理说应该是有炎龙哨兵驻守的,可为什么城头上一个人也没有呢?那六个黑压压的城门洞怎么那么像野兽的陷阱?可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将玄月关的重甲骑兵部队诱出,让烈火去消灭他们,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这枝人马至少有一半冲过了城门,还没等他们有所准备,迎接他们的是满天闪烁的火球、石块,急如狂风骤雨,劈头盖脸打了过来,顿时将北狼的部队打得不知南北,队伍乱作一团。前方大约两百米外,列开一片黑色的堤岸,在这片黑甲骑士的身后,是连绵一片的小型投石机,以五人为一个单位,正在忙碌地射着石块、火球。
一刀斩开砸到眼前的石块,北狼强忍着两臂的酸麻,放声大吼,“只管向前!”
骑兵们催马加,步兵将盾牌遮在头上,随了自己的领,顶了满天的攻击奋勇前行。然而投石机虽小,毕竟是短程杀伤惊人的武器,几十斤重的石块从空中落下,依然是声势逼人,每每在军阵中砸开一片人马,于是黑蛮的潮水中多了无数的血花在飞扬。这些誓死不退的战士是让人钦佩的,在这短短的距离之内,忍着身上的剧痛,忍着身边伙伴的死亡,硬是没有一个人后退,而他们口中,仍是那高昂的呐喊声。
距离很快缩短,双方的间隔拉近到一百米,这已经不在小型投机的攻击范围了。月光寒觉得身体很热,体内的热血不断冲击着神经,黑蛮人的热烈壮勇同样将他作为战士的高傲给激了出来。甩开了头盔,卸下了重甲,月光寒年轻健壮的身体只穿了一袭黑色战袍,这么一来倒把身边的战士吓到了。
“少将军,现在不是表现您肌肉的时候吧。”
“城里没有女人了,你这么脱也没谁看啊。”
月光寒的黑脸更加黑了,“都给我闭嘴,小爷我是觉得天热。”蛇矛枪指向天空,语气凝重起来,“冲锋!”
这年轻的将领十分清楚,他要赎罪!他要赎回抛弃战友的罪,尽管那时不容他反抗。
冲锋的号角战鼓声响起,重甲骑兵呐喊着冲了出去,破入北狼的军阵。事实证明,重甲骑兵在短程内的冲击力是非常惊人的,尽管先前已经冲锋了六次,折损了体力,此时仍然展现出了巨大的杀伤能力。战马的悲嘶几乎没有断绝过,战士的鲜血几乎没有停止过,这一轮的冲锋立刻便将北狼的人马冲击得体无完肤,血肉横飞。
北狼暗暗叹了口气,中山族是要在他的手上覆没了,可这却是他没有办法挽回的事,只能咽下一次次悲愤的眼泪。
“撤退!”
他的任务完成了,牺牲了本族精锐的战士只为了能将重甲骑兵引诱到城外去。
攻击来得快,撤退得也快,从开始进攻到撤退只花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当队伍退出外城之时,北狼舒缓了些微的疼痛,振刀咆哮。
“兄弟们,杀!”
他要尽最后的力量讨回狂族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