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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鬼离去的时候正值夜深,雨水未歇,击入庭院中的湖里,飘忽起淡淡的雾气。??? 一个身形胖大的男人撑伞而行,顺着曲折的路径,穿过雾气,朝着卧室的方向而去。
“是西格来了吗?进来吧。”
胖男人在门前微微一楞,收伞整装,推门而入。
“参见我主!”
西洲主笑了笑,“不必多礼了,坐吧。”
灯光下的胖子一身华丽衣装,似乎要把天下最俗气的一面尽情展现出来,然而那眸子里闪烁的精光让人看着心里总是不安,赫然正是这府的主人——钱财神。
“臣下此来,是有疑问请教陛下。”
西洲主笑问:“可是为了玄月关的月尔牙?”
钱财神肃然道:“我主睿智,正是为此。”
西洲主施施然品了酒,点头道:“呵呵,难为你想到他了。”
时隔多年,钱财神仍记得这西洲主是向来好美酒的,可此时的气度又比以前缺了些什么,不由得心下恍惚了起来。他轻皱了眉头,施礼道:“臣下在东洲二十余年,自当为陛下打探一切情况。眼下玄月关兵力大损,正是一举扫灭之时,若是任由月尔牙养回了元气,必成我军大患。玄月关距离解甲关只有半月的路程,以我军如今的军威,破之不难。”
西洲主轻轻放下酒杯,赞许地点着头,“你在东洲隐忍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钱财神立刻站起身来,“臣下能为陛下、为我西洲效力,不敢言苦。”
西洲主示意他坐下,叹了口气,“可西格你啊,到底不是军事的专才。我知道玄月关损失惨重,可你是否知道,我们一路东来,连破卫城、秋叶城和纳兰城,这三城的残兵都跑去玄月关了?残兵虽不足惧,可他们到底也有三万之众,你想想看吧,月尔牙以六万兵对抗黑蛮烈火的四十万大军尚能取胜,那我们该出动多少兵力去攻破玄月关?军神剪爱与月尔牙皆是东洲名将,经营玄月关多年,可不是那么容易取下的,这些残兵在玄月关大概又会变成精兵吧。你说是么?”
钱财神泄气地坐回去,脸上仍是忧郁之色,“可臣下认为,待得玄月关军力复起,迟早会杀过来的。”
西洲主但笑不语,那干瘦的脸上充满着自信,似乎胸有成竹。
橘在此时才开口,沉声分析,“西格爵爷,你的担心不是没理由的,陛下已经和我商量过了。我西洲大军跨海东征,粮草是最大的问题,现在有解甲关在手,这个问题可以解决,实在是多亏了爵爷,可坐吃山也空,以解甲关的富庶也不可能吃一辈子的,我们必须尽早取下天京城!所以现在我们就得和时间赛跑,在玄月关出兵之前结束战斗,据我估计,玄月关如果出兵,至少也在三年之后。这段时间,就是关键中的关键!”
钱财神吓得蹦起来,“难道陛下要战决吗?这是不可能的!”
“西格!”西洲主冷喝一声,拧了眉头。
钱财神失神地后退一步,然后猛地站直,“请陛下恕臣放肆,东洲地大人广,非是几年就可以取下的!况且东洲军力尚在,各地军马仍有数十万之众,更非短期内可以击溃。我西洲远来不易,抢关夺城应该牢牢控制、展,不必急于一时,待根基稳固后再动全面战争必可取下东洲全境。请陛下慎之!”
西洲主缩了缩身体,没有再说话。室内忽然就冷寂下来,外面的风雨于是清晰了许多,连绵的声音弹奏起沉沉的乐章,将人的心情抑了又抑。
西洲的伯爵、解甲关的富钱财神在这莫名的气氛中坐立不安,大冷天里他的额头悄然渗出了汗,一身上好的肥肉在微微起伏着。对面锦榻上的瘦小男子没有说话,却让他觉得恐慌起来,他摸不清主上的脾气,却深知这个看似软弱无力的男子有着“铁血杀伐”的外号,他开始担心自己刚才的话触怒了这当代的西洲主。可身为西洲伯爵,隐忍在东洲二十年,一腔里全是报国的热诚,即便为此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绝不畏缩。
“我知道西格伯爵你一心为了我西洲国势,你这番话虽然无礼,我倒也不能怪你。可战争之事不是你能预计的,这个世界,不是非要一切都根据安排来规划的。我西洲大军军威强盛,士兵斗志高昂,对上久享安逸的东洲军绝对不会失败!你觉得一只老虎去攻击一群羊会有失败的可能么?”西洲主轻晃着酒杯,颇有些烦闷。那暗红的酒在水晶杯中荡漾,反射着灯光,像是血一样映上了他白皙的脸庞,平添了不少森冷。
钱财神强咬了牙关,站直了身体,却是绷紧了脸不说话。西洲主扫了他一眼,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那是一种失望的表情,当下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西格,做好你的本分吧,军事方面你该相信橘帅。我有些倦了,你先下去吧。”
钱财神的胖脸上肥肉在颤动,牙齿将嘴唇咬得白,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然而终究只能狠狠跺脚,转身便走,待他走到在门口处又霍然回,“不管陛下是何想法,臣下绝不认同这种战之策略!先固根基,收其人心,再扩大军备,此乃阳光先生的良谋,希望陛下认真考虑。”言罢出门而去,伞也没拿,就那么走进风雨里去。
西洲主默默注视着他胖大的身影在风雨中消失,脸上流出了苦笑。
“我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西洲主放下酒杯,重重地咳嗽着,看上去颇是辛苦。
橘几步抢出,将门关起,隔绝了外面的冷。回到锦榻旁时,他看到这干瘦的人已经勉强止了咳嗽,但那脸上已涨得通红。
“要不要派人叫飞雨回来?你的咳嗽越来越重了。”橘皱着眉头,口气已换,全不是臣子该用的语调。
西洲主伸手阻了他,“不碍的,飞雨的药我带着,吃几粒就成。我这毛病耽搁多年了,没法治的。”
“你根本就不该亲自来的!有贝贝照顾你,我也放心些。”
“我时间不多了……”
“统一天下对你就真的这么重要?”
西洲主牵出笑容,将酒杯满满倒上,一饮而尽,情绪似乎振奋了许多。
“我一生便是为两个梦想而活——娶最美的女子!做最强的帝王!”
橘的脸色有些难看,抢过几案上的酒瓶,猛灌下去,直到半瓶烈酒落肚,腹内升起火才停下来狠狠擦擦嘴角,“你已经做到了!你娶了贝贝,你也是西洲有史以来最强的帝王,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可是贝贝终究是不会原谅我的,不是么?没有哪个女人希望自己的丈夫心里还有别的女人的影子吧?”西洲主黯然了表情,呆呆地看着酒色,“就让我趁着还有时间,取下炎龙东洲作为给她最后的礼物。”
“这么多年了,飞雨还是没能治得好你?”橘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
“没办法的,想当年她姐姐祭祀公主还在位的时候也说没有办法,除非……”
“除非让依露那丫头给你做手术?”
“你也该知道,依露是因为什么叛逃的,我若是强行召回依露,只怕飞雨和她的祭祀行会就要反抗我了。我们西洲,祭祀行会的力量是继军队之后最宝贵的财富啊。”
“难道你就忍心抛下贝贝?”
“我自然是不忍心的,可你叫我怎么办?我不能让西洲的国力因为我个人的生命而削减,所以我就不能得罪祭祀行会。”
橘沉重着表情,长长吐口气,“你也该知道,西格爵爷刚才的话是极有道理的。”
“他为了我西洲可称得上‘鞠躬尽瘁’,可时间不等人。他的方案很可靠,可眼下东洲局势不稳,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契机,我不想放过。”西洲主苦笑道,对于那臣子的表现,他甚感欣慰。
橘沉默了,这主人兼朋友的性格他是再了解不过的,良久后才叹息一声,“你是个冒险家,也是个赌徒。”
“也许吧……”
“我会尽力帮你的,一直帮到你死的那一天。”
“……看来,你对贝贝还是不死心啊……”
“你放心吧,你死之后,贝贝就……”
“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把贝贝交给你!”
“……”
钱财神在雨中疾走,胖大的身形有些累赘,剧烈运动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一颗心也随之焦躁不安。久居东洲让他对炎龙这个种族有着深刻的理解,他越想越觉得当初的帝国第一参谋长阳光、炎龙的国师日明的话是如此的准确。
“炎龙一族,见利忘义者众,然国难之际,英杰必出,群民如一,非是武力可以谋夺。若取此洲,冲击城关后必先稳固根本,然后蚕食之。以我军之威,十年不为长。”
言犹在耳,这参谋长却已从人间蒸,难寻踪迹。钱财神抹了一把脸上雨水,久久不能平服心情。他知道炎龙百姓软弱可欺,非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不会反抗,可眼下正正就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而这一洲百姓的愤怒从绝死的逆境中爆出来,那该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他曾经见到过十年前的一次饥荒,十多万饥民在多时不见朝廷援助的情况下瞬间就扫荡了一座城关,那场面让路过的他惊心动魄。
“陛下啊陛下,这些炎龙的羊……迟早是会变成狼的啊……”
叹息声中,这胖子苦苦摇头,那一身的华衣也被雨水洗去了光彩,徒留了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