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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盛几步赶上姚玉欣,“媛贵人,事关天朝边境安定,皇上他也有不得已的时候,还请你能够体谅。”
姚玉欣停住脚步,看着追出自己,特地来为纪厉解释的人,居然淡然的笑了,“我知道。”
徐盛微一怔愣。
他压根没想到他按着皇上的授意,特地出来解释,姚玉欣竟是这样的反应,她不怒不急不抱怨,只微笑着说着“我知道”这样云淡风轻的话。
按说这样的回话,无可挑剔,放在别人身上必是识大体,知轻重的评语,可不知为什么,放在姚玉欣身上,徐盛偏偏就会觉得很是别扭,这就好比他一拳出去却打在棉花上的那种无力感。
悄悄打量姚玉欣面上的神色,只见姚玉欣面色确实是一副淡然平静的样子,徐盛心里只好低叹,这媛贵人是真的压根就不介意皇上纳妃还是在和皇上赌气?如果是真的不在意皇上纳妃,也不在意皇上到底宠幸哪位嫔妃。她只是还在记恨着皇上对她的作为,并未把她自己放在贵人的身份上,如此,圣上的路岂不是还有很长?
方才在殿内姚玉欣明明有了羞赧的神色,哪成想被洪武一打岔,这就立马消失不见了。如此好不容易往前迈的一小步,现下又回去了。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还不知又要平添多少的烦心。
徐盛凡事必是要为纪厉设身处地的考虑的,想着为着南蛮奇拉公主一事,圣上还特地让他追出来解释,略一犹疑,明知就连皇上都拿姚玉欣没辙,他更是没有斤两,可还是开了口,“媛贵人,奴才是惯常跟在皇上身边的,其实皇上他也有难处,只是他的性子让他不会说及而已……你对他而言,终是不同的,奴才都看在眼里,这原不该是奴才说的话,可看着皇上日夜操劳,还总是因为贵人闷闷不乐的,奴才这心里不好受……。”
纪厉贵为帝王,所作所为不管有没有原因,都无需她的谅解,他不是照常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囚在宫中了吗?之前毫无顾忌的作为,现下居然知晓解释了……若是凡事都是不管不顾的去作为,事后在寻求谅解,怎么都有一种卖羊肉挂狗头的感觉,姚玉欣看着眼前的人,听着徐盛诚恳的话,思绪却飘得远了。
徐盛肤色看起来比两年前已经白皙了很多,之前的黑黝想着应是在南疆风吹日晒的缘故,他本就是清秀的,加之现下一白,便显得更加隽永。
如此气派的男儿郎……
可惜兰雅已经不在了。不过兰雅见不到现在的徐盛也好,毕竟以徐盛的身份,怕是兰雅知道,又是一回心伤……“徐盛,你来的正好,我有东西给你。”
姚玉欣压根不理会徐盛的说辞,说完话便扭身独自向前走去。
徐盛微微一顿,提步跟上。
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到了承乾殿,姚玉欣便将鞋子、荷包等一应的物件递给了徐盛。
徐盛瞪大眼,却是不敢接,这要是姚玉欣做给皇上的,貌似不大可能,做给他的,更是没边的事,可这些个一看就明显用了心的秀活到底怎么回事?
姚玉欣心下黯然,“这些都是兰雅做的,自从相识,兰雅便对你动了心思……我在她的遗物里找到这些个,猜着应是给你的,现下她人不在了,我想着总是她的一番心意,就把东西都留了下来,想着日后有机会便给你。”
徐盛一愣,以他的身份,自是从未考虑过这样的事。
眼前浮现出一副脸庞圆润,一笑起来便月牙弯弯,很是喜庆的娇俏样貌。
兰雅在黄河黑店,一脸红晕、不言不语的和自己一起卸车,相伴一路时,不时借掀起的帘脚偷瞄自己的样子,有时两人无意间目光交汇,一瞬间便会满脸绯红的小女人娇态,一一浮现眼前。
他当下无心,不觉得怎样,现在想起来,兰雅的音容样貌不自觉的就丰富立体起来,原来,兰雅的心意早就已经那么的明显了。而他却因为从未想过那方面的事而忽略了,徐盛心里一酸,虽他身子不完整,但心却是完整的,明知不可能,可多少的也向往那男女之情,略一闭眼,很少见的,脸色略微的泛起了苍白。他接过姚玉欣手上的物件,略一扫量,只见那鞋子的大小竟是和自己的脚相差无几,心便更酸楚了。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过花开花落。
约莫五六日后,徐盛在勤政殿当差。
纪厉批阅完奏折的间隙,无意间抬眼扫见徐盛腰间的荷包,因知晓徐盛是惯常不爱带这些个玩意的,便略微留意多看了一眼。
只见那绛紫色荷包上绣着几棵翠竹,边角的花纹如波浪般既别致又熟悉,瞧着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徐盛,你腰间的荷包怎么回事?”
宫人是不许私相授受的,徐盛一五一十的把兰雅的心意,和姚玉欣的转赠说了。
怪不得眼熟,老五腰间荷包上的花纹隐约也是这样的味道,只不过老五腰间的要更别致精细些,想着应是兰雅惯在姚玉欣身边,多少的学了些手艺……
端起桌边的茶碗,纪厉的目光不自觉的又落在了那一片绛紫之上,双目微微一闪。
茶没了,自有小太监前来续茶。
纪厉打开新的奏折,只见上面禀了山西乱狱滋丰,贿赂并行的官场现状,不由怒从心中来,刚提笔批复了几个字,便被小太监续茶溅起的茶渍污湿了折子。
纪厉本就心情不好,看着折子上自己刚刚批复的朱砂字在纸上泛起红晕,当下眼也未抬的冷然说道,“拖出去,罚。”
时下宫人犯错,一般的惩罚便是抽篾条,又细又窄的竹片沾了水,抽在身上,一抽一道血红的印子,悠起来的细竹片在风里嗡嗡做声,即使冬天穿衣服多,那抽在身上也是极疼的。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被架了出去,而不被人注意的一角,有人向承乾宫跑去。
承乾宫内
姚玉欣正百无聊赖的应付着钟粹宫的娴常在。
虽说她并未侍寝过,但这几天纪厉日日的到访承乾殿,还是惹尽了宫里众人的眼球。见风使舵,捧高踩低,谁不是揣摩着皇帝的心意办差。
于是,衣食住行,只要是用的着的,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六局便使尽浑身解数的,尽捡着好的往承乾宫里送,而承乾宫的宫人出去办差,各局亦是尽开方便之门,阿谀奉承不在话下,除此之外,就是其他嫔妃,也是惯爱往承乾宫里走动的,因着毕竟去的次数多了,指不定哪次就能碰见皇上。
娴常在已经是这几日的第三回到访了,想着她进宫已有两月有余,纪厉却是一回也未翻过她的牌子。这在后宫之中,没有皇帝的宠爱自是寸步难行,孤老一生的也比比皆是。姚玉欣看着自己宫前门庭若市的样子,就能想象出娴常在钟粹宫门可罗雀的情形。
只是五六日中,她能到访三次也委实的多了些。
明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姚玉欣却也不得不应付着。
“妹妹既想绣个帕子,我这里倒是有些个花样子,就是不晓得合不合妹妹心意了。”
“姐姐人聪慧手巧,想着必是好的,如此倒真是要谢谢姐姐了。”
这回是借绣样,上回是送蜜饯,再上回是来做什么,姚玉欣已经记不清了。记得皇上册封的诏书上,对范锦娘写着的是聪慧娴雅,赐号为娴的批语,可眼前的女子一袭妃色裙衫,明明是外向爱动的性子,怎么也和娴雅挂不上边的,真不知纪厉在甄选秀女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用心思。
“贵人主子,”周生生略带焦急的声音插了进来,他跪在地上,“求主子恩典,救救奴才的堂弟。”
“怎么了?”
周生生磕了个头,“奴才堂弟名唤周大福,刚调到勤政殿当差,”周生生的声音里明显带着颤音,“他毕竟刚到勤政殿,恐是面对皇上有些个紧张,方才再给皇上斟茶的时候,不小心的溅了水,污了皇上的奏折,皇上叫人拖出去抽篾条呢,”略微一顿,“皇上也没说抽到什么时候……奴才因着人缘还行,勤政殿便有人知会了奴才一声,当初一同自家里出来时,奴才叔叔是千叮咛万嘱咐,兄弟间要好生照顾的,奴才在宫里也就只有这堂弟一个亲人了……奴才求主子恩典……救救奴才堂弟……。”
姚玉欣蹙眉,没说抽到什么时候,那在这深宫之中,恐那些个宫人没有得到准话,必是不敢停手的,而待纪厉想起,恐那小太监便早已被抽的没了命,或许纪厉压根就不会再想起也说不定。
周生生当差一向得当,他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叩求着,姚玉欣当真有些受不住,正好也疲于应付娴常在,她坐在这里已经快有半个时辰了,抱歉的看向还未有起身意思的娴常在,“没想到遇见这样的事,终是我的得力奴才,能不能求下来的,我也要去看看,妹妹在这稍坐一会,容我去去就来。”
姚玉欣这一去,恐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范锦娘起身,“姐姐有事就去忙,花样子不急,来日妹妹再来就是。”
姚玉欣眼睛微微一抽,“也好。”话这样说着,便起身提步和范锦娘一道往外走去。
别人都能看出姚玉欣的炙手可热,跟在她身边的周生生又岂会不知,圣上对姚玉欣绝对是极其特别的,这姚玉欣肯出面,他堂弟自是十有八九能够逃过这一劫,千恩万谢的,擦了眼泪,周生生忙跟在姚玉欣往勤政殿走去。
承乾宫与勤政殿并不算远,两人走得又急,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便也到了。
远远的,姚玉欣就瞧见勤政殿外,一个小太监正被另一个太监用篾条抽着,干凛的空气因着篾条的挥动,嗡嗡的发着声响,而那被抽的小太监疼得满地打滚,却是咬着牙,一声也不敢吭。
也不知被抽了多久,自勤政殿报出消息,周生生再求了自己,两人就算紧着往这里赶,恐是也有一阵的功夫了,那挥着篾条的人已经在干冷的天里,生出了一头的汗,纪厉狠决的作风,他的指令定是没人敢去打折扣的,姚玉欣于心不忍,提步走得又快了些。
而她身后的周生生更是着急,他紧跟着姚玉欣,在经过周大福的时候,脚步略顿,“大福,你再挨一挨,这便得救了。”
周大福被篾条抽得又滚了一下,声音已是委屈、疼痛的发了颤,“哥……,”话未说完,眼泪便已是流了下来。
周生生不敢耽搁,递给行刑人一个手下留情的眼神,便赶快追姚玉欣而去。
值守在勤政殿外的宫人早就瞧见了跟在姚玉欣身后的周生生,便也知姚玉欣所来何事了。因着之前都得了口谕,媛贵人进殿是不需通禀的,当值的太监便把姚玉欣和周生生直接放了进去。
说起来,这还是姚玉欣第一次主动到勤政殿,也是第一次行使纪厉所赋予她的特权。
“外面是怎么回事?”姚玉欣边行进边开口,就再是篾条,可一直的抽下去,任谁也是受不住的。
听见姚玉欣的声音,纪厉微微诧异,他从一堆的奏折里抬起头,姚玉欣的气息还有些微喘着,而跟在她后面的周生生明显有些魂不守舍,微微抿唇,纪厉用着略微讥讽的冰冷语气问道,“怎么?偶来一次朕的勤政殿还是来说项的?”
姚玉欣一僵,这几日纪厉去她的承乾殿,她可是没给什么样的好脸色,可毕竟有求于人,略微一顿,便还是四两拨千斤的开了口,“那小太监被抽得满地打滚,都一声也不敢吭,瞧着怪可怜的。”
纪厉微哼一声,丝毫没有任何变化的眸子看向徐盛,“没听见媛贵人说什么?叫外面停手。”
纪厉军队出身,军令如山,说出去得成命断没有更改的道理,何况方才他语气不善,可现下如此峰回路转,事情这样便了了,姚玉欣和周生生一时都有些想不到,但诧异的同时也都微微的松了口气。
“对着别人你倒是心软的紧,对着朕,偏偏你就那么的狠心。”纪厉放下手里的朱砂笔,因着见着姚玉欣,心里之前的不快也一扫而光,想着他近几日去承乾殿,收效甚微,她却为个奴才颠颠地送上门来,心里便多少的有些个不大舒坦。
既来了,自是不能事情一解决完便走,姚玉欣看出周生生的焦急,使了个眼色,便让他悄无声息的溜出去,看望他的堂弟了,而周生生前脚刚走,后脚便听见纪厉这样的言辞,姚玉欣不由得一愣,这话她倒是不知如何去接才好了。
好在纪厉也不计较,他嘴角微勾,“朕瞧着徐盛腰间的荷包不错,你的丫头都能有那样的针法,朕很是期待你的。”
虽然明明是平常那种略冷的声音,可姚玉欣还是听出了里面隐约有着讨要的意思。
这是再和她谈条件?
贵为九五之尊的帝王,居然像个要糖的孩子,而且还说的那样的理所当然。这样子的纪厉是姚玉欣从未见过的,之前的僵持不在,姚玉欣不禁一时莞尔,霎时华彩大盛。
因着姚玉欣的微笑,好像那边的空气都带了颜色,纪厉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如何?”极轻的声音中隐有温柔。
姚玉欣并未察觉纪厉话中的不同寻常,她只还在想着纪厉难得一见的傲娇孩子气,“那便绣个明黄色的吧。”
“再有一个月便是朕的寿辰,或许可以和朕的衣裳配上套。”纪厉目光灼灼的盯着姚玉欣明显温和的脸色,不愿错过那上面丝毫的微变化。
这是再给她定期限?姚玉欣嘴角的笑意略微的大了些,“嗯,回去我便上司服局要样子。”
有多久没有见过姚玉欣的笑了?记忆里姚玉欣如此甜美的笑容还是停顿在两年前的时候,纪厉心下略微跳得快了那么几秒,他不动声色,只慢慢说道,“要知这样,朕早就罚他了。”
听着纪厉似是而非的话,姚玉欣抬眼,恰巧撞进他晦暗不明的眸子里,都是经过男女之情的人,如何不懂?
纪厉眸光温柔如水,隐有情谊汩汩波动,姚玉欣不禁一时面色红润如霞。
宽敞明亮的勤政殿,外面隐隐有光亮照在姚玉欣的身上,两人间仿佛有暖暖的空气连接,周身竟是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前几日两人的关系便是在这有的些许的缓和,只不过那时是因着姚玉欣刚经历过凄惨渗人的场面,所以面对纪厉的关怀,心防脆弱了些个。
而现下,明明心防还在,明明情绪未受任何影响,姚玉欣还是听到了自己心房处有了冰裂的声音。
他们两人曾几何时,再没有过这样的温馨了?
姚玉欣看着坐在书案后的纪厉,想着自进宫后的点滴,想着这几日来纪厉顶着她不好的脸色,依旧日日到她的承乾殿,不管政务多忙,也要挤时间过来,只为和她说说话,便心下更软了些许,也许他还是那个两年前解救下自己,在雨夜里与自己相携的伟岸男子。
“当初你和老五有婚约,朕就是再钟情于你,也得顾兄弟之意,原想着把你送还给他,时日久了,朕便能忘怀了,可哪成想,自你走之后,朕才知道朕根本放不下你……。”
“那日你向朕辞行,朕本就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让刁鸥送你去五皇子府的,如何还敢见你?朕怕朕舍不得……。”
心里铮铮一响。
原来她一直爱他,只是被深藏而已,所以只要一有机会,那爱意便会如春草一般的滋生,漫过心迹。
只是,即使这样,她终是迈不过世俗伦常,终是做不到对不起贤亲王,那也就只有辜负纪厉了。
姚玉欣心下黯然些许。
对不起,不是不爱你,只是已经不能接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