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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我满心委屈地跪坐在两排的灵位前面,还好没有人在旁边看着我,还是可以偷偷懒的。我看了一眼旁边地上一摊翠绿色的碎片,无奈地叹了口气。
翡翠石雕。
都怪它,都怪它,害我吃不到饭饭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长明灯前做什么,既然是老太爷的心爱玩物,就应该好好地收藏起来啊。我腹诽之余,不禁有些害怕,背脊上的寒毛都稍稍地竖了起来。我慢慢地回头看了一眼,茫茫的夜色,裸露在我的面前。一丈开外,是楼梯和走廊,红木之色,再往外,便是点点的灯火了。
杨沉大抵是知道我胆子小,所以没有关上门。
五脏庙府突然发出了一长串的音符,好饿啊……“人家现在在皓月之下‘今夕何夕兮,与王子同舟’,无病也呻吟,我现在是‘今夕何夕兮,面前再无酒肉’……唉,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自从进了杨府就没有安生过,要么就是遭贼,要么就是被无赖,现在好了,干脆把我关起来了,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怔怔地听见了楼梯上沉着的脚步声。心弦,在跳动,鼻息,凝结在了眸间。
是谁在上来——
是杨沉?不,不可能,杨沉若是来接我回去,断然不会是这样的步子。这步子里,似乎有着激动,掺杂进了一丝丝的欣喜,和悲愤。杨沉怎么会有如此的心绪?在这个杨家,谁会对我怀有这样的情感?难道是来拜祭先祖的后辈子孙而已,所谓的悲愤和欣喜,所谓的激动和彷徨,全部都只是对于先祖的而已?哎呀呀,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自嘲地笑了笑,我真的是想多了吧……
一刹那,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缓缓地出现在了面前,背对着楼外的光线,高大的身躯,一身傲骨。
他……是谁……不是杨家的人……
我受惊般地往后跌去,撞翻了灵台上的几只苹果。冷风绕过了他,直直地灌了进来,灌进了我的袖口,灌进了我的脖间。我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谁……你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我身子僵硬地往后面缩去,惊恐万分。
男子轮廓分明,只是淡淡地唤了一声——“水陵儿……”
水陵儿?
大脑倏地一片空白,我轻轻地摊倒在了地上……
一滴晶莹的泪,不知不觉地从我的眉间划过,锦衣微寒,我的梦中缓缓萦绕着一个温暖的画面,那种温暖,蚀人心骨。外面的夜色不断地包围过来,我被回忆扼紧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
“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您快醒醒啊……大少夫人……”双肩被谁轻轻地摇晃着,我一簇秀眉,艰难地睁开了双眼,馨儿焦急的面容映入了我的视野之中,还没细想自己身处何地,馨儿便已笑着朝一边喊道:“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大少夫人醒了,大少夫人醒了啊!”
二少爷?谁是二少爷?
侧头一看,除了杨沉和杨顷之外,还有一个男子,也走向了我的床榻。一身戎装,盔甲冷冽,模样是极好的阳刚,与杨沉、杨顷竟没有一丝的相似相仿。我一愣——他就是昨晚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他一出现,我便莫名其妙地晕倒了。
“大嫂,你没事吧,怎么好端端地就晕倒在了佛堂里?待会儿让大夫好好地为大嫂把把脉,大嫂可要好好地休息才是。”杨顷还是有些担忧我的,哪像杨沉,脸一沉,道:“她一顿不吃就会饿晕,我哪里伺候得来她,还好我们家不缺白米饭,否则,小庙就留不住大佛了。”他显然昨晚的气还没有消。
我出奇地没有去与他计较,只是安安静静地与戎装男子对望。
那一眼,仿佛便是万年。
我与他,仿佛曾经在哪个地方邂逅偶遇过,才在现下如此深深地惆怅。倘若他真的只是杨家的二少爷,那我怎么会对他有一种莫名的触动。
可是,的确,不曾相会。
我笑道:“这一位就是杨家的二少爷吧,听三弟提起过你,你刚刚回来,就看到大嫂这一副摸样,真是失礼了。”杨沉接话道:“二弟是昨儿个夜里赶回来的,刚刚回到府第,哪里都没去,就直接去佛堂去跟祖父说话了,祖父在世的时候,可是最疼二弟的。却不想在佛堂里面瞧见了娘子晕倒在地,娘子,你要多谢二弟,若不是他及时发现,为夫倒是要让娘子多受些委屈了。”话语中有些嘲笑,但我也不以为意,既然他们都知道我是被这一位“二少爷”所发现的,那我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手一抬,馨儿扶着我坐了起来,我笑道:“多谢二弟了。”
谢?有什么好谢的,我就是被他给吓晕的!
“不客气。我原本是想快马加鞭回来参加大哥的婚礼的,没有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从京城到济南,风餐露宿,还是没有赶上,大哥是我唯一的哥哥,实在是有些遗憾了,也请大嫂不要见怪才好。”他抱拳一揖,彬彬有礼。我顺嘴回答道:“没事没事的,大哥大嫂怎么会怪你,下次还是有机会的。”
一旁的杨沉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
下次……
我尴尬地笑着扯开了话题:“呃……大嫂还不知道二弟什么名字呢。”
“单放。”他微微一点头,“我叫单放。”
单放?他怎么不姓杨?难道真的不是公公婆婆亲生的?他是寄养在杨家的?我硬生生地把肚子里的疑惑全部都嚼碎了,笑道:“二弟回来之后去见过公婆了吗?他们应该很是想念二弟了。”我忽然脸色一变——唉呀,说到公婆,我忽然想到自己的祖训还没有背呢!我一掀被子,直接下床跑了出去,留下惊愕住的兄弟三人。馨儿追了出来,喊道:“大少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什么事情这么急急忙忙的。”我心里直喊着“坏了坏了”,一边回头满心不悦道:“我要去找杨敏,她把我的祖训都抢走了,还让我怎么背啊!明天婆婆就抽查了,我可不想给她打扫房间。”
“大少夫人,您忘了?今天可是您回门的日子啊。”
回门?哪里还记得这档子的事情。我隐隐约约记起,我好像原本打算在回门之日让老爷给我拿个主意的,老爷一旦知道小姐与人私奔了,一定会气急败坏地把小姐抓回来就地正法的,再不济,也不至于把我搭进去。无论如何,有老爷主持公道,杨家人也不会将我如何的。
只要今日一回门,明日里的抽查祖训什么的就全部都不用放在心上了,哇哈哈哈。
我喜滋滋地回到了房中,杨沉和杨顷正坐在桌边,单放抱着佩剑站在窗前,不知道三人在说些什么。我笑道:“相公,二弟回来了,我听说府里准备了很多的大戏,今晚还有筵席呢,我们今儿个要回门,事情也挺多,我们也别耽误了,赶紧走吧,也好早些回来为二弟接风洗尘,虽然这里也是二弟自己的家里,但二弟毕竟是为了我们才风尘仆仆地日夜兼程的,我们也别怠慢了,倒是教外人说我这个长媳妇不懂事了。”
杨沉允道:“这是自然,但我们也不必急着回门,听说岳丈大人刚刚去姑苏一带游山玩水去了,回门也只好往后推一推了。”
什么——
果然啊,老爷一把小姐嫁出去就乐得去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去了!
他们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啊!
杨沉见我灰头土脸的样子,走过来低声道:“二弟刚刚回来,我们既然有时间,就不要到处乱走了,好好陪陪二弟吧,他过几日便又要回京了。聚少离多,也不知下次相见是在什么时候。”
我随即笑道:“嗯,嫁狗随狗,那就依相公所说。”“嗯?”“不不不,嫁夫随夫……”我头一缩,就又往外面跑。该死的祖训家规还得背啊!没有书怎么背!有书也背不出啊!
不管了,先吃饭吧。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假山后的草坪上,杨顷和单放相对而坐,在他们的中间,是一方红木案。案上黑白双子,对峙分明。
杨顷为人虽是寡言少语,但在单放面前,还是相对而言和善许多。单放冷傲如冰,难得开口,但是总感觉他的眼波里流淌着思念和情殇。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道他心里的“美人”,是哪一家的姑娘。或许,就是他昨夜留在我耳边回荡的一声短短的“水陵儿”。
“放,你在京城还好吗?新皇登基,可重用了你?”
单放点点头:“南宫羽即位,大势所趋,好在我在他逼宫夺政之时参与了一阵子,也还好。只是可怜了南宫契,生生地从九五之尊的天子,跌入谷底,成了庶人。新皇封我为将,官从三品,还算过得去。”
杨顷笑道:“官场险恶,人心叵测,你可要自己小心。”“嗯,我知道。”单放放下了一颗黑子,抬眸忽然问道:“顷,大嫂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杨顷歪了歪脑袋想了想:“大嫂?姿容虽是上等,但是好像很笨,经常被大哥欺负。平日里也没有架子,和雪儿那丫头玩得比较来,也不知道她们两个能有什么共通之处。”
“呵呵……”单放笑了笑,再无其他表示。
我死死地拽住了雪儿,她从一开始就一直想要跑过去和她的二哥三哥打招呼,但这么一来,我在假山后面偷看的事情不就暴露在阳光下了嘛。
我一拍雪儿的小脑袋:“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