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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宸从市委大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意背后的一干常委和市委委员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这些常委和委员们自然都有自己的圈子,他们当然会对自己这个市委书记第一次常委会上的表现有各自的看法,也都肯定会相应的做一些交流。
常务副市长王和是这群人中最为安静“老实”的一个,他并没有和谁凑在一起“闲聊”,甚至不像一般的常务副市长一般格外跟市长亲密,在人家都凑圈子谈话的时候,他已经和秘书出了会议室。
赵志刚又要从省城金宁来吴城请客。电话直接打给黄平,语气依然亲热且不乏客气,却又隐隐含有某种没有商量或者是吩咐的成分。刚开始,黄平并不太习惯一个不是领导的人这样对自己说话,可是几年交往下来,慢慢也就适应了。
“好的,你放心,一切由我来安排。”黄平虽然不像对待王市长那样恭敬,却也算是相当客气。
王市长的朋友、客人里,赵志刚是比较特殊的一位,这已不是什么秘密。
放下电话,黄平赶紧联系吴城大酒店,果然晚上的包厢非常紧张,已经没有空的了。
“是王市长的客人,从省里过来。”黄平无奈,只好搬出身后的大菩萨,这才调剂出一间。
可是那边大堂经理也不是很买账,放下电话前还不忘嘟囔一句:“每次都这样!以后订餐得提前一些。”
黄平也生气,皱了皱眉,都是那个大来大去的赵志刚弄的这种破事!
在如今宴席泛滥的年代,按照一般请客的规矩,哪怕就是邀请机关里的一般办事员吃饭,也应当履行提前预约程序,确定客人有时间了,才把饭店定下来,然后再一一通知到客人,某曰几时几分在某某饭店某某厅恭候大驾。可是赵志刚倒好,他来吴城请客,从来就不遵守这种规矩,十之八九是忽然想起要在吴城请一次客,而且请的还都是副局长一类的实权人物。请客之前也不先打招呼,等到汽车上了金宁至吴城的高速路,才给黄平打电话,通知说要约几个人聚聚,还特别交待一句:某某非来不可,告诉某某不要迟到。黄平放了电话一看时间,往往离吃饭时间也就三两个小时了。于是,赶紧丢开手头的所有事项,约请客人,联系饭店,紧赶慢赶才不误事。赵志刚的客人,主要是建、交、规、土、房等几个局的头头,都与他的公司业务有关。请客的标准因客人身份和请客动机,分成两种档次:一般的标准,通常放在华侨宾馆,每客二百元左右,喝茅台五浪液一类的国酒;好一些的呢,就放在吴城大酒店鲍翅厅,五百元甚至一千、二千元一客,喝的是欧洲或美国洋酒。如此急就章式的请客风格,会不会出现客人没空或找借口不来的现象呢?这个倒是可以放心,基本上不太可能,至少黄平帮赵志刚请了那么多次客,还很少出现过。原因很简单:赵志刚要请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那些人又都是王市长分管部门的负责人,这些人都知道赵志刚和王市长的关系,岂肯不来?再加上,每次都由黄平出面邀请,而在那些被请的官员眼里,秘书往往就是市长的传声筒,王市长请你吃饭,敢不快来?在吴城,不要说你还在王市长直接分管、领导之下,就算不是,也没人会傻到拒绝这样一位当红权势人物的宴请。要知道,这个城市里,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绞尽脑汁创造机会,希望有机会与王市长碰上一杯哩。
赵志刚这次要请的人,无非还是城建局副局长刘大春、交通局副局长钱波几个,另外还有城建上的一个什么监理,还有交通上的一个财务总监,赵志刚也说不清他们的名字,只说让刘、钱二位局长顺便带来即可。听那口气,就如同那监理、总监只是局长裤腰上的一把钥匙,不过顺手牵羊的事情。
依照赵志刚的意思,地点放在吴城大酒店鲍翅厅,每人二千元标准,点名要喝一种新上市的xo,说是刘、钱二位局长喜欢那种口味。
饭店定下来了,再把电话打到刘大春、钱波的手机上,全都欣然答应。刘大春原本还有其它应酬,一听赵志刚要来,马上就答应推掉。钱波在满口答应的同时,照例问王市长是否参加,听说市长不参加,却又连声说了几声“好”,不知他到底是希望市长参加,还是盼着市长不来。
一切安排妥当了,黄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对面王市长办公室,简要报告了晚上赵志刚安排的活动。
正在看文件的王市长,埋着头听黄平如此这般一番叙说,未置可否,只是面无表情地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稍顷,见黄平还立在面前,似乎这才愣过神,苦笑着摇摇头说:“这个志刚呀,好吧,你们忙你们的吧。”说完,又继续看他的文件。
回到办公室,黄平还是有些纳闷:王市长对赵志刚频频来吴城,好象是知情的,又好象有些茫然;似乎是欢迎的,但又似乎有些无奈。刚才王市长最后那句话很奇怪,你们忙你们的吧,就好象赵志刚来请客,不是依托你王市长的面子和名义,而是和我黄平有什么私交,是两个小朋友之间的某种游戏之类。
纳闷归纳闷,黄平还是早早离开办公室,提前来到酒店,确定了菜单和烟酒,甚至提前在单子上把自己的名字签了,然后坐到包厢里,要了杯茶,趁吃饭之前的一个多小时,正好借机歇息一下。
不一会儿,却有叮叮咚咚的敲门声,随之进来的是长相漂亮的酒店前台经理。彼此都是熟人,经理也不多加寒喧,坐下便问:“黄大主任,酒店新进了一批上好龙井,是人家产地老板专供中南海的特级品,要不要给你弄点?”
黄平笑笑说:“不要了,你那专供的特级品肯定价格不便宜,我一个小公务员哪里喝得起哟。”
经理也笑,说:“这有什么喝不起的呀,一斤茶才两千五百元,还抵不上半桌饭哩。前几天,任市长秘书在这里招待客人,不也带了二斤走了。”
黄平并不接这个话头,而是指着杯子里的茶,自我调侃说:“就这种十块钱一杯的茶,我也只敢偶尔尝个鲜哩。”
经理看看话不投机,便不再多说什么,讪讪地退了出去。
其实,黄平知道这位前台女经理刚才的来意。这家由政斧招待所改建的吴城大酒店,名义上仍是政斧主管,其实早就搞了承包经营,而且很多项目诸如餐饮、客房、桑拿、歌厅等等部门,都分包给了各个部门的经理,刚才来的前台经理承包了商务中心,烟、酒、茶、礼品都归她承包。能在吴城大酒店担任部门经理以上的人,大多是前市委董书记、任市长之类市里要员的关系人,有的甚至背倚着更上一级某位权势领导,承包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提高服务水平,而是让这些关系人能够名正言顺地多捞点好处。据说,这个前台经理还做在客房服务员的时候,就先后同董、任二位领导上过床,是横跨委、府两边的红人。她那个所谓的高档茶叶,标价二千五百元一斤,实际最多一半价钱都不到,而这些茶叶之所以能推销出去,况且销路还很好,就是因为有政斧机关在这里公款签单,说白了,茶叶落了签单人腰包,费用则打到饭费里公款报销。
刚才前台经理盯着黄平跟进来,自然也是看中了他手里的签单权。别看黄平这样的秘书,平常跟在市长后边屁颠颠的,好象没有什么实权,其实却是各大饭店、宾馆、娱乐场所竞相追逐、逢迎的对象。按照规定,王和这种级别的领导,无论接待什么样的客人,吃、喝、行、玩直到礼品都可以由财政公款支出,而且不拘档次、不限数额、不挑地点,消费完了只要签个字,到时候店家把单子直接拿到机关事务局领钱就是。照理,领导招待的客人,也只有领导才有签字报销的权力。可事实上,但凡有签字权的领导,一般都不会在消费单上亲自签字。一方面,这边陪着客人酒足饭饱谈笑风生,那边服务生把消费账单递上来签字,应是大煞风景的事情;另一方面,现在审计之风盛行,什么离任审计、晋升审计、年度例行审计等等,哪个领导愿意因为吃饭、娱乐、礼品这样的事挨上审计这个麻烦?因此,签字大权往往就毫无疑问地转让给了秘书。
黄平就经常有这种机会。比如今天帮赵志刚请客,名目是省里来客,主人是王市长,最终消费单子上却签着黄平的大名。这种签单权,在很多秘书来说又成了一种特权,时常有人用来为自己谋些私利。黄平知道,那个任市长的秘书,就很会利用这种签单权,经常从一些饭店、宾馆往家拿烟拿酒拿礼品,据说有时连厨房里的螃蟹王八也朝家拎。这样的现象,在秘书圈子里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或者也勉强可算是一种潜规则,可黄平就从来不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他觉得,同是市长秘书,自己和那号人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不想因为贪图一点蝇头小利,失去了作为领导秘书的尊严,辜负了王市长对自己的信任。
这,也许又是对王市长那个“不俗”评价的一种注解吧。
一杯茶才喝到一半,赵志刚又来电话,说是还要再追加一个城建局的总工,而且他已经直接同城建局副局长刘大春说好,由他负责把人带来。
赵志刚的口气依然客气,但这种先斩后奏式的通知,还是让黄平感觉很不舒服。而且,赵志刚似乎暗中一直与刘大春、钱波们保持着热线联系,打电话给他这个秘书,只不过是让他出面买单而已。
花的是公家的钱,用的是王市长的名义,需要黄平做的仅仅只是打几只电话、签个名,原本也不值得有太多的想法。问题是,王市长本人平时在这方面向来比较低调,除非公务活动,私人方面的来客接待一般不会放在吴城大酒店这样显眼的地方,即使放也控制在一个比较适当的规格。可是这个赵志刚,嘴一张就要花费吴城财政几万块钱,口气显得那样轻松。偏偏王市长对赵志刚又这样宽容,甚至到了放任放纵的程度。
这样一想,黄平心里就有些不得平衡。
那么,这个赵志刚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和王市长又是什么关系呢?跟随王市长快五年了,这是黄平一直无法猜透的一个谜。然而,作为一个具有较高素养的“不俗”秘书,他又时刻牢记着那句秘书行业人所共知的格言:不要好奇心太重,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
自从跟随王市长做秘书,黄平就认识赵志刚了。那时,王市长还是分管农业的副市长。
记得第一次见面,王和特地把赵志刚领到黄平面前,介绍说:“这是我在省城最好的朋友,关系比亲兄弟还要亲,以后他来吴城,万一我没空或不在,你全权负责接待安排,就当是我在的时候一样。”
黄平感觉王和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那种场面上的虚情假意,就很认真地回答说:“你放心,我会比你在的时候还要热情接待。”
那时候,赵志刚经常会专程从金宁赶来看望王和,两个人见了面不是握手,而是拥抱。赵志刚称呼王和王哥,不是用的那种江湖口气,也毫无巴结、谄媚的味道,完全是那种亲密无间随意自然的感觉。王和对赵志刚也是一口一个志刚地叫着,透着大哥哥般的亲热。这期间,王市长又多次嘱咐过黄平,对这个赵志刚一定要好好接待,不可怠慢。事实上,此后几年来赵志刚频繁光顾吴城,黄平对他都做到了无微不至。
早先,赵志刚好象是在一个什么贸易公司做副总,到吴城来似乎也只是随便转转,最多和王市长一起吃吃饭打打牌。其间,赵志刚偶尔也会提到自己的工作,抱怨说公司业务不好做,在别人手下打工不容易,言外之意大家当然都听得出来。可那时王市长分管的是农业口,排名又落后,就不怎么接他话茬儿,最多安慰说:“不要急,慢慢来嘛。”等到王和升了常务,大概也就半年之后吧,赵志刚在吴城出现时,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建筑公司的总裁,说话行事也显出了一副老板的派头。此后,赵总裁光临吴城,不再是探亲访友姓质,而是开始在吴城接工程、做项目,更多是业务上的往来了。
平时,王市长和黄平谈心的机会很多,话题非常广泛,官场上一些敏感、机密的东西也时有涉及,偶尔还包括他和他妻子的家庭事务。可是,有关这个赵志刚的情况,却从来也没深谈过。私下里,王和曾经含糊其辞说过,赵志刚是省里一个老领导的亲戚,得罪不起。言下之意,对赵志刚热情一些,无非碍于某种情面,属于工作需要姓质。至于赵志刚背后是哪位领导,什么亲戚关系,则语焉不详。但从几年间两人交往的情况看,似乎确实背景不简单。王和对赵志刚的态度,一直令黄平感觉捉摸不定。刚开始那两年,赵志刚还没自己开公司,王和对他的态度表现热情,那种热情不是虚假应付,而是真实坦诚,直接体现在言行举止上。那时,不论多忙,只要赵志刚来了,王市长总会尽量抽空陪吃陪玩陪说话。两人之间的对话交谈,也往往都是家常式的,非常亲切与随便。王和会经常聊起赵志刚家里一些人的情况,对赵志刚的事情表现得很热心,也知道得很详细,包括他们的年龄、生曰、喜好等等,甚至连家里养的猫猫狗狗也都能叫上名字。如果这时黄平恰好也在旁边,王和就停下来专门解释一下:“前些年我孤身一人在金宁工作时,没少到志刚家蹭饭。”赵志刚也附和说:“王哥在我们家,比我这个儿子还受欢迎哩。”当然,他们之间也时常会有些比较隐晦的对话,比如,王市长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这两天又怎么了?”赵志刚会很自然地接腔道:“可能单位的事情烦,心情不太好吧。”或者赵志刚主动说:“那个事情处理好了,让我当面谢谢你哩。”王和马上会说:“哦,好的。”诸如此类的对话,如果不是相互在心理上达到了高度的默契,那一定是有意要避开什么。每当遇到这样的场合,黄平通常会知趣地主动退出,让他们能够把想说的话痛痛快快、无遮无拦地说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