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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刚跟王和之间的关系,却也不是一直如此。如果要确切一点说,等到赵志刚自己办了“志刚建筑”,又陆续在吴城做了工程,王和就突然开始对他疏远起来了。这种疏远,很明显,却也有点刻意。
由于业务上的关系,赵志刚来吴城的机会更多、频率更高了,可王和却基本上不再陪他吃饭、娱乐,甚至连见面、说话也很少了。
王和曾经当着黄平的面,很严肃地交待赵志刚:“在吴城做任何事情,都不得打我的旗号,用我的名义!”可实际上他屁股一转,又悄悄嘱咐黄平:“志刚以后有事直接找你,该办的还是要办。”
那么这就有个问题了,什么事情该办,什么事情不该办呢?黄平听了有些懵,却又不便多问,只好慢慢在实践中体会。一段时间体会下来,他感觉王市长对赵志刚的态度,本质上并没什么改变,只是外冷内热而已。
期间,赵志刚让办的一些事,包括请客吃饭、介绍认识有关单位负责人等,黄平做过之后都及时向王市长汇报过,甚至对于赵志刚在外边公然打着他旗号的事,也含蓄地说过一两次。
可王市长每次都只是点点头,说:“哦,知道了。”或者摇头叹息一声:“唉,这个志刚啊,真是。”却从来没有交待黄平,说要制止赵志刚这样的行为,或者对赵志刚的接待、帮助要降低规格。
大概是一年前,有一件事让黄平更加感觉奇怪。那天夜里,赵志刚突然又来吴城,黄平安排他在吴城大酒店住下,早晨上班的路上顺便报告了王市长。
没想到,王市长当即脸一沉,以少有的火气吼道:“原来他在吴城!很好,走,上酒店!”到了酒店,王和差不多是一脚踢开了房门,把赵志刚堵在被窝里就是一顿痛骂。
当时,虽然好些话都说得掐头去尾,但黄平还是听明白了,原来赵志刚正在闹离婚,一直瞒着家里年迈体弱的父母,半夜来吴城就是因为和老婆吵了架,赌气出走。
听王市长口气,一定是当夜就知道了赵志刚从家里出走的情况,那么这个通报情况的人,是赵志刚的什么人呢?王市长跟赵家的关系,又究竟亲密到了什么程度?
对于赵志刚在吴城揽工程,黄平自然有自己的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产生某种越来越重的隐忧。
王和升任常务之后,直接分管城建、交通等几个重要部门,而这些部门每年用于市政、交通重点工程方面的投资,无论规模还是费用都非常惊人,是很多建筑老板竞相追捧的热点。
如果黄平没有猜错的话,赵志刚适时成立公司,应该就是专门冲此而来。先不说你赵志刚新成立的一个公司,施工能力、技术水平、设备、资质等等是否符合要求,退一万步讲,即使样样条件都具备,那也不应当如此大张旗鼓跑到吴城来揽工程。
吴城是什么地方?吴城是省内国内经济发展的佼佼者,十年来建设起不知道多少高楼大厦,锻炼出不知道多少建筑施工人员,数以十万计的建筑施工人员成年累月在吴城各个工地展示他们的才华和能力,凭什么把这么些肥得流油的工程拱手让你?
更主要的是,王市长是分管领导不错,可他一向以低调、谨慎而为人称道,其前途正不可限量,你赵志刚这样一番折腾,也许会对他造成不可想象的损害。
因此,看着赵志刚一趟趟来吴城,黄平在奉命热情接待、尽力帮忙的同时,内心里却也是又恨又急。
恨归恨,急归急,表面上还得像今天这样,按照王市长的旨意把那个赵志刚当贵宾对待。作为领导秘书,有时个人的看法实际上并不重要,甚至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或者即使已经存在了,也难以合理合法地表达与表现。
这就像古代官宦养在青楼、乡野的外室,或者现今大腕、大款、大官们私藏的婚外小蜜,上不了正室,出不了场面,说消失说得消失。就赵志刚揽工程一事而言,王市长的态度决定一切,黄平的态度连个参考的资格都没有。
记得赵志刚第一次以志刚建筑总裁身份来吴城,王市长让黄平领他到城建局找刘大春,洽谈临河公园里的道路改造项目。
当时,王市长指着赵志刚,右腮上那块肌肉抖动好几下,居然“这是、这是”了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后来还是黄平主动说:“我知道,是赵总裁。”
走之前,王市长交待赵志刚说:“到了城建局,把你们公司近些年在全国各地做的那些标志姓工程,好好向人家介绍介绍。”黄平听了一楞,感觉此言由王市长嘴里出来,假的好像也真了。自此,赵志刚在向别人推介自己时,那个新成立的志刚建筑,忽然就建设了很多莫须有的工程,项目遍布京城、黄海、乌市、北珠等全国各地。
像这种当面的交办,起初也只有过两三次,后来就全权交给黄平处理,王市长自己不再直接过问。自此,赵志刚每次来到吴城,需要约什么人吃饭,或者需要和什么不熟悉的部门负责人联络,就会直接找到黄平,把要办的事情说了。
遇到这种情况,黄平有时会事前先向王市长汇报一下,王市长也只原则姓说一句:“你安排。”如果事后补充汇报,他则会笼统回一声:“嗯,知道了。”
从王市长当时的神态语气上,黄平感觉到他是认真庄重的,当然也就明白必须特别认真办理。可是,至于怎样处理、如何安排之类,王市长却又从来不多一言,黄平只好见机行事,尽量满足赵志刚的要求。
到后来,等黄平领着赵志刚跑过几次,各个相关部门的人混得很熟了,他也尽量少出面,最多像今天这类请客买单,或者遇到特别重要的事出一下场。
在黄平看来,不论从哪个角度讲,赵志刚的吩咐,还是相当于王市长交办,仍然应当一丝不苟地执行。因此,每当赵志刚偶或在某些环节遭到了阻力,需要黄平出面,或者当面搬出王市长作令箭,黄平在旁边总会一言不发算是默认。如此,通过黄平这个佐证,城建、交通这些部门的人,都知道赵志刚的来头不小,工程上的事自然绿灯多红灯少。
谙熟建设工程的人都知道,造桥、铺路、建房子最是容易滋生重重黑幕,尤其像赵志刚这类完全凭借关系揽建的工程,更是不堪深究。这几年,虽然吴城是经济大市,但在某些方面,也像全国多数二三线城市一样,得益于充盈的土地财政,市政、交通工程大量集中上马,其中多数都属王和主管范围。
赵志刚所揽工程,不少就是这种耗资不菲、利润丰厚的大工程。表面上,这些工程也搞公开招投标,也有严格的监理、验收程序,可实际艹作权却握在刘大春、钱波等几个部门负责人手里,人为艹控空间相当大。
平时,城建、交通部门也不时漏风透雨地给黄平传出些消息,说是某某项目如何藏着猫腻,某某工程怎样玄机种种,所涉工程又大多与赵志刚的志刚建筑有关,因此,黄平听了感觉惊骇却又只能放在心里替王市长着急。
对于在这些工程中如何违反程序、规章,偷工减料、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等由不得阳光的名堂,即使刘大春、钱波们不明说,黄平大抵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他只是希望,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尽量做得严密一点,不要轻易就露出破绽,也不要很快就让人家抓住什么把柄。等到王市长坐上了市长宝座,等到他自己也如愿谋到一个满意的位置,一切也就可以高枕无忧置之不顾了。就冲着这点,黄平恨不能跪下来叫赵志刚一声祖宗,当面向他告饶。
不过,黄平毕竟也在官场历练多年,不是个毫无心机之人。即便无法阻止赵志刚,无法直接向王市长进言,他也总在设法将目标隐至最小,把风险降到最低。
一方面,对于赵志刚工程上的具体事务,他自己几乎从不主动过问,也不愿知道太多或介入太深。对此,赵志刚本人当然不会主动相告,刘大春、钱波之流即使出于讨好献媚告诉他了,他也会像王和那样和他们打太极、使推手,尽量不让皮球沾身。
另一方面,王市长把赵志刚的事交给他来协调,用句老套一点的话讲,委实是一件既光荣又艰巨的任务,怎样既保证领导形象不受影响,又把工程上的事情办妥贴,他也是绞尽脑汁把握分寸,努力拿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来。
在这方面,“不俗”秘书黄平尽显足智多谋。不论赵志刚在外边怎样吹牛,说他与王和关系如何如何不一般,也不管王市长希望他使出怎样的力量帮助赵志刚,有一点底线始终坚守着——在刘大春、钱波们面前,只说赵志刚是省里领导的亲戚,志刚建筑是金宁一家很有实力的大公司,最多只讲受领导委托而来,却只字不提赵志刚和王市长的关系,甚至从来不说出王和两个字来。
这样一来,大家意会归意会,猜测归猜测,甚至默认也就默认了,至少从他嘴里落不下任何把柄。另外,自打知道赵志刚的某些行为可能埋下隐患,以前从来不写曰记的他,悄悄备下一本专用簿子,把一些事情用暗语记录在案,以志备忘,不图害人,只为自清。
可是,每每夜里回到家,拿出本子记下点什么,他又有一种背叛、犯罪的感觉,就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王市长的事情。
迟到了半个小时,赵志刚才匆匆赶来。那风度和派头,似乎他是客人,在座的才是望眼欲穿的主人。他一到,酒席马上就开始了。
吴城大酒店刚刚换了厨师,西式大厨是从法国专门请来的华裔,据说曾经在华夏驻法使馆做过主厨,中式大厨则是专门从京城一家五星酒店挖来的淮扬菜名师,花了不小的代价。
二千元一客,自然是中西并举,法式牛排、澳洲龙虾、马来血燕、南海大鲍应有尽有。黄平心情不好,胃口直接受到影响,干脆自称胃病复发——举凡体制内的人,酒囊胃是常事,尤其是办公室主任这一类专司迎来送往的内总管更是如此,于是黄平就这么当了半个食客半个看客。
刘大春、钱波因为职务与权力关系,不乏享受这种豪宴的机会,神态自若地端杯举箸,尽显宠辱不惊的大家风范。只有总工、监理、总监几个人,平时大些的阵势见也见过,可像这样高规格的菜式恐怕倒是鲜见,目光里频频流露出讶异之色。
特别是那个工程监理,居然一口喝下大半玻璃杯进口洋酒,看得黄平好一阵心痛。他在心里骂道:“这土鳖!这种洋酒是需要一点点慢慢品尝的,哪里是你这样好比猪喝泔水一般?”监理那一口,少说吞进去五百大洋,居然还在那里一个劲皱眉头喊酒酸。
反正不花钱的宴席,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不抽白不抽,赵志刚这边拿出一副大公司总裁派头,口吐莲花,频频举杯,直把刘大春、钱波几个人连哄带骗的唬得一楞一楞。
赵志刚毕竟是金宁过来的公子哥儿,在大地方见过世面,懂得掌握酒席场上的主动,加上平时经常混迹于酒吧,对洋酒也很适应,因此,三四瓶酒见底,他依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倒是其他几个人都有些不对劲,总工、监理、总监三位说话舌头发直,看人眼神恍惚,明显是不能再喝了。就是平时号称一瓶不倒的刘大春、钱波两个人,也已经脸红如便秘几个小时了一般。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赵志刚暂时停住全线出击式劝酒,改为重点击破。
“刘局长,咱们走一个。”赵志刚先把自己杯子倒满,再帮刘大春也要倒上。
刘大春赶紧捂住杯子不让倒,忙道:“这个新品种洋酒后劲大,真的不能再喝了。”
赵志刚马上把酒瓶往桌子上一墩,微笑着说:“不喝可以,我帮你喝,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吧。”刘大春问。
“我那个吴河大桥眼看也快合龙了,可是最近原材料涨价厉害,这个你是知道的,看来费用方面得加点价。否则,我不能保证元旦通车。”赵志刚显然预有准备。
刘大春一闻此言,差点跳了起来,连忙说:“这个你可不能耍赖,工程造价和工期都是合同上写好了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们说的这事黄平也知道,吴河大桥元旦通车,是市政斧常务会议早就确定的目标,城建局在新闻媒体上已经公开承诺过。赵志刚以此作为要挟,算是拿准了刘大春的软肋。
赵志刚马上回应道:“不错,这些合同上都写得明明确确,可是合同上还有一个补充条款,如果遇到不可抗拒的因素,双方可以协商解决,对吗?”
刘大春楞了一下,马上苦起一张脸,转向黄平,求援道:“黄主任,这你可得帮忙讲句号公道话,有这么不讲理的吗?”
不知他们玩的到底是哪一出,黄平只是笑笑,并不表态。可是他也知道,这个赵志刚既然提出来了,是一定要做到的。大概两年前,也是在这样一次酒席上,赵志刚直接向刘大春询问某个工程标底,两人在桌子上好一顿唇枪舌剑,据说最终刘大春还是把标底提前透露了。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又费了一通口舌,刘大春依然不肯松口。这时,赵志刚忽然脸一沉,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拇指悬在发送键上,说:“要不,我们请王哥来评这个理,我把电话拨通了,你来和他讲,行不行?”
刘大春见状,赶紧夺下手机,说:“算了算了,这点小事,何必惊动王市长。你说的材料涨价也是事实。这样吧,明天你到局里我们当面谈。”转过脸,又对总工和监理说:“你们两个到时候一起参加吧,钱不钱倒是小事,质量和工期得有保证。”
这下黄平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赵志刚和刘大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原来唱的是一出双簧。痛苦的是,其他观众都喝了不少酒,脑子已然糊涂,只有他一个是清醒的看客。可惜,看这种戏,越是清醒越痛苦。
底下的一出自然该是钱波担当主角了。
赵志刚代替刘大春把杯中酒喝了,接着就把酒瓶、酒杯摆到钱波面前,以带有明显挑衅的语气问:“钱局长,我们又该怎么个喝法?”
毕竟晚饭前有过那一番对话,钱波在黄平面前就有些放不太开,不敢把戏演得过了头。因此,面对赵志刚的那一套凌厉攻势,钱波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正色道:“滨江公路那三公里质量问题,完全是你们的责任,我不罚你就已经很客气了,想从我这儿贴补你的损失,那是门儿都没有。你不要说拨通王市长电话,就是王市长在我面前也不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