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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景春很是用力地点点头,眼神却有些闪乎。去寺里还能求啥?应当是平安符罢。她略忐忑,可别求错了八字,反倒不好。她想了想:“相爷不信的话还是还给我好了……。”
沈英却已将那符收进了袖袋里,道:“既已送了,万没有收回的道理。”
孟景春略心虚地擦干脚,套上袜袋趿着布鞋闷着头正要回屋,却被沈英拽住衣袖给拖了回来。沈英拉过她一只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红绳出来,转眼间便套上她的腕。孟景春拉起袖子一瞧,一根小红绳上编着几个小金饰,做成了一个手绳。
“怎么还有猪的?”她低头瞧瞧,转个圈,看到一只小金猪被编在其中,旁边挂着小金锁、花生、木鱼和金元宝。个个都小得可怜,一个挨着一个,不占分量倒也挺好看。
沈英轻握着她手腕:“你不是属猪?”
“哦对。”孟景春脑子一转,“那相爷属兔子。”她顿了顿:“挂这么许多做什么?”
沈英声音听起来像叹息:“你小时候没有戴过这些么?”
孟景春摇摇头:“不记得了,兴许戴过一阵子,后来什么也不戴了。”
沈英闻言抿了唇,看着那腕上的手绳竟有些走神。若现下能补了这缺憾,那么但愿能佑你不必再受流离之苦,从此长命百岁,福禄无疆。
他握着她的手似是忘了松开,孟景春便开口道:“套了这个能防小人辟邪么?”
沈英骤然回神,回得很是简略:“恩。”
孟景春咬了咬唇,便道:“那我好好戴着。”
沈英却依旧没有松手,道:“若我们不搬,你愿在这儿一直住下去么?”
孟景春顿觉气氛沉闷,也不知沈英是怎么,今日似乎比往日还要郁郁,便绽出个笑来,道:“若相爷不赶我走,我便不会走的。”她顿了顿,抽出手来:“泡脚水冷得快,相爷趁没有凉赶紧擦干了早些歇息罢,我先回去了。”
她背过身便出了门,沈英看着那两扇合上的门愣了许久,等回过神,木桶中的水却已是凉了。
孟景春在门外亦是站了有阵子,她想与沈英谈一谈,若有他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也希望他能开口说一说。她自觉帮不到他什么忙,但坐在那儿认真听,她却是能做到的。
但相处这样久,总好像少了个机会。
秋日已是快走到头,初冬姗姗来迟,却狠得不得了,一下子将人丢进冰窟,人一时都缓不过来。
考课已接近尾声,地方考课已逐一上报朝廷,京官考课亦是快出结果。一众官员翘首等着,然没到时间,考课院却是一点风声也未放出来。
公示这一日,孟景春很是积极地起了个大早,便往吏部衙门赶。她路过大理寺存卷室时,停住步子多瞧了一眼,若考课顺利,她便能名正言顺地进存卷室了。入大理寺一年不到,她做的事却并不少,徐正达甚至给她多记了几分功劳,以慰上次她因查案被殴一事。
天气真冷,她心中亦是有些忐忑。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好忐忑,若今年不行,她还可以再等上一年。她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并不着急。
考课结果与升降赏罚挂钩,且均会公示,若有异议,甚至可以同考课院申诉复议,但那是绝少的例子,一般被冤罚了才可能这样。
她站在吏部张榜的门口空地缩着脖子等,风吹得她脸疼。遥遥瞧见白存林,她便又背过身去,白存林亦是好久没有见她,走过去连她的肩也不敢拍,只道:“贤弟早啊。”
孟景春这才转过身来,吸了吸鼻子,脖子仍是缩在高高的官服领子里,矮着声音回说:“早。”
白存林一副急着辩解的样子:“朝中不是传你是宗大人外甥吗?那不是我传的!我绝没有同第二人说过,我对天发誓。”
孟景春现下哪有这心思,便敷衍说:“知道了。”
白存林见她这一副冷淡模样,想了半天只问出一句:“那贤弟现下住哪里?”
孟景春索性没有回他。
白存林竟有些怕她这样子一般,闭嘴不再问。
空地里等着放榜的人越发多,虽没有科考放榜时那般热闹,气氛却也是紧张得很。孟景春呼出一口白气,见考课院的两名员外郎拿着长卷已是出现在了门口,两人刚将那卷子糊在墙上,便已是有一堆小吏凑了上去。
白存林亦赶紧凑了上去,找了大半天,找到自己的名字,顿时黑了黑脸。他有些气不过,便又去找孟景春的,一看孟景春果然排在前头,竟还当真升了个品级,估计这小子很快就能接到吏部文书,真是运气好!
孟景春见那里一堆人,倒是不着急了。待人散得差不多,她方走到那长榜前,不急不慢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良久,伸出手来哈了一口气,笑意淡淡,也没有预料中的开心。
一人走到她身后,淡淡道:“恭喜孟兄了。”
孟景春蓦回头,一见是陈庭方,便很是客气道:“多谢。”
“谢什么?我又未帮过你。”陈庭方脸上笑意淡淡,“对了,你那符可是只求了一个?”
“诶?”
“我昨日去圆觉寺,明惠法师与我说上回你递了两个八字帖,以为你是……。”陈庭方轻蹙眉顿了顿,“遂给你的是个求子符,想来其中有些误会……。”
“啊?”
陈庭方眉头仍是轻轻皱着:“又或者……孟兄现下有了心仪的姑娘,便求了这符?”
孟景春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替娘亲求个平安符,我还纳闷如何只给了我一个……原是寺里搞错了!”
陈庭方不急不忙:“你母亲……不是过世了么?”
孟景春一时无话,红着一张脸:“我还有些事要回衙门,先告辞了。”便急急忙忙低着头跑了。
她在大理寺耗了一日,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等吏部的文书下来,她想做的事便能轻而易举达成,倒有些胆怯起来。但猛一想到那该死的求子符,她脸便烧得通红,心道得赶紧寻个理由从沈英那里将符要回来才是。
临近傍晚,她收拾完东西拍拍脸,扯了扯嘴角从桌底下的藤条箱里摸出一面小铜镜来,对着镜子照了照,气色尚可,笑容满面,不错。
她遂带着这一张笑脸开开心心回沈宅,路上还让车夫停下去买了好些吃的。
升品级是大喜事,总得笑一笑。没料她兴冲冲回府时,沈英已是早她一步回了府。沈英在伙房旁的屋子里坐着,摆了一桌子菜等她。她进屋前,沈英坐在餐桌前走神,心中思量万千却不知如何同她开口。
孟景春很是高兴地进了屋,看了那一桌子菜惊道:“相爷这是?”
“似乎你生辰快到了,不知是不是今日。左右厨工买多了菜,便多做了些,趁热吃罢。”
孟景春坐下来握了筷子嘟囔道:“还以为相爷知道我考课升了品级呢。我生辰不是今日,还得再过十几日罢。”
沈英如何不知道她的考课成绩。那日考课郎中将名册递上来让政事堂做定夺时,他便知道了。明知道她升了品级便能出入存卷室,可他又如何忍心抹掉她努力该得的成绩。
他只说:“知道了,慢点吃,别噎着。”
孟景春点点头,心中却还在死命琢磨着怎么将那符给要回来。
沈英又问她:“明日你休沐吗?”
孟景春摇摇头,喝了一口汤道:“相爷明日休沐?”
沈英“恩”地轻应了一声,又道:“明日下午带你去个地方,早些从衙门出来罢,我在外头等你。”
孟景春抿了下唇,将食物咽下去,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作罢。
这一顿饭,她吃得饱足无比,心中却空落落的。沈英似是回到了她初见时的那个模样,世间一切皆与自己无甚关系,活着即是活着,无甚值得庆幸亦无甚值得高歌,仅此而已。
她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让人心里泛酸,跟着会想起许多旧事,便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可她不爱掉眼泪,没出息。
第二日天灰蒙蒙的,像是睡多了没有醒过来。临近年底衙门里反倒没什么着急案子,她早早收拾了东西,便往门外走。
沈宅的马车似乎停了有段时间,她踩着脚凳上了车,瞧见沈英笑了笑说:“今日真是冷呢。”
是冷,冷得快下雪,冷得他全身疼。
她坐下来,沈英将手中暖炉塞进她怀里,也未说什么。
孟景春便问道:“要去哪里?”
“城郊。”他顿了顿,“见山桥。”
孟景春长这般大从来不知道京城城郊竟还有这样一座桥,但她并未多问,只乖乖抱着那手炉靠沈英坐着。
由是太暖和,她竟抱着手炉睡着了。到见山桥时,沈英竟有些不忍心叫醒她,然她动了动,自个儿伸手揉了揉眼,说:“到了啊。”
她丢下手炉,下意识地去握了沈英的手。沈英一愣,她便笑笑,道:“相爷手好冷。”
孟景春下了车,面前这景却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城郊竟有这样广阔的水域,湖面平静得像是停在了某一刻,湖两边的水杉高高竖着,看着挺冷,孟景春打了个喷嚏,几只没来得及南飞的候鸟被惊到一般从枯枝上腾起,在灰蒙蒙的高空里瞬间成了几个小黑点。
沈英带着她往见山桥走,行至桥上,才惊觉到这湖的寒气。
天空越压越低,眼看着便要下一场大雪,孟景春缩着脖子开口道:“相爷如何会想到这里来?”
沈英看着那湖面道:“以前我常来这里,清净,说人坏话亦不会被人听墙角。”
孟景春脸上浮了笑,道:“现下不行啦,我在这里听相爷的墙角呢。”
沈英看看她,竟无奈笑了笑,却又单薄得不得了:“不高兴时也能来,对着这无甚生机的湖,心中便没什么好想不通的。”
是么……孟景春倒觉着太凄清,指不定就一时想不开跳下去了。她遂道:“我倒觉着,太凄清了,一个人来不大合适。”
“以前许多事只能对着这湖水说。但如今……。”沈英仍是看着那湖水,声音很低:“说出来也好,不再是对着这一潭死水。”
孟景春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沈英看看她,神色却平静得很:“十一年前,我十六岁,在翰林院的第一年,便跟了大理寺的朱大人断过一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