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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重难返,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后羿的这个朝堂,后羿的这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这么多年来,只顾游乐打猎,朝堂上的事情又管过多少,如今心腹个个离他而去,剩下的,也都分心背德,他却还只顾着他的温柔乡和长生梦,这联合各国,召开盛大的集会,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心理安慰,如果真的发生什么,那些诸侯真的回来吗?就算来了,祸起肘腋,他们来得及吗?
“像他这么个大英雄,像有穷国这样的强兵之国,从外面杀是杀不死的,须得像当年的太康一样,失道寡助,才能一举杀灭。”我叹了口气,放下药碗,慢慢扶尨圉起来,他们歇了一夜,该离开了,等到那个游冥回过神来,只怕后羿依旧不会放过他们。整整下了一夜的雨,天大亮的时候,终于渐渐的停了,这边尨圉还没有收拾妥当,院子里却又有了动静。
院墙的一角有一处的草总是长不高,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可是这次,那里却渐渐发生了些变化。
因为下了一夜的雨,所以满院子的草都倒了下来,所以当那块地方的草开始挪动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
尨濂紧张的握住刀柄,随时准备与从那里出来的人或者动物决一死战,尨圉却依旧像一个大将军一样,拖着疲弱的身体挡在我和绮儿两个女人的面前。
可是那里仅仅动了一下就不再动了,似乎那里的人也没了力气,尨濂鼓起胆子摸过去,细细的查找每一块草地,终于找到一块是可以挪动的,那上面有一个拉扣,原来是个暗门。
我总是不知道寒浞和莺儿还有后羿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看来就是这个地方了,我一直听他们说有个密道,没想到就在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角落里。
尨圉用力一拉那个拉扣,一个洞口就暴露在了我们面前,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我们忍不住都捂住了口鼻,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里面。
倒是尨濂功夫了得,我们还没看清,他已经跳了下去,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提着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小小的身影,衣领在尨濂手中拽着,早就吓得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再细细去看那个身影,一身的污泥,脸上手上头发上都是泥,脸黑黑的也看不清长个什么样子,只是看那身量,不过是孩子。
绮儿赶紧打来水让那孩子洗脸,待她脸上清理干净,我们都愣在了那里。
清秀的鼻子,小巧红润的嘴唇,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分明就是应该在出嫁路上的女岐公主……莺儿,怎么会一身污泥的出现在这里?
“莺儿!”我不禁叫出声来。
“你是谁?”她显然被吓到了,竟然认不出我来了。
“我是少妃娘娘,你是庶母啊!”这孩子真是被吓傻了,我紧张的扶住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她是否因为淋雨被吓傻了。
“你怎么可能是庶母,你个丑八怪!”她大叫着躲到了尨濂身后,复又紧张的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我。
我……丑八怪?我这才想起,我今日的容貌已经今非昔比,我如今已经是个人见人厌的枯瘦老太婆了。
我呆呆的望着绮儿,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公主,你认识我吗?”绮儿走到莺儿面前,莺儿似乎认识她了。
“你是庶母身边的绮儿,庶母去哪儿了?”莺儿孩子就是孩子,如今见到周围都是认识的人,自然也就不那么紧张了,说话也就顺畅多了。
“这就是你的庶母,她突然得了怪病,变得苍老了,可是您别害怕,仔细看看,真的就是少妃娘娘。”莺儿紧紧的盯着绮儿的一举一动,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分辨出绮儿是不是在撒谎。
我本不想让太多的人看到自己苍老丑陋的脸,当我想起自己如今容貌的时候,只得背过身去,不愿多看。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拦腰抱住,“父王不要莺儿了,庶母也不要莺儿了吗?”
“不要了?……”我突然痴了,不要了吗?都不要了吗?原来我在这人世间还有这么多的牵挂,我可以不要莺儿吗?
“公主别哭了,快随奴婢先去梳洗一下,让奴婢看看您有没有受伤。”绮儿拉着莺儿离开了,吩咐庙祝烧了一大锅的热水。他们此时已是又聋又哑,倒也不必忌讳什么了,我倒是突然体会到寒浞这么安排的一片苦心,只是未免太残忍了。
尨濂向我告辞,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要过黄河去跟家人汇合,“你想过怎么离开这里了吗?”
“大不了杀开一条血路。”他紧紧嘴角按着腰上的佩刀。
“你或许可以……”我带着一丝嘲讽看着在旁边已经不能单独站立的尨圉,他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整个人立时就颓唐了下来。刚刚庙祝已经进来说了,那些人虽然不进内堂来搜查,但依旧没有离开,这里离王宫并不远,就算他能杀得了外面的守军,如何走得远,等到王宫大军杀到,不又是把他父亲送上死路,还担个不忠不义的罪名,还不如不救。
“那怎么办?”我不禁摇头,这人看上去聪明能干,做事居然这么鲁莽,连后路的第一步,如何出得了王都都没有想好就贸然出手救父,这其实是在害父啊!
我们的目光同时看向那个地方,看来这条早就存在,却又是突然冒出来的通道真的是唯一的方法了。
“一个白衣仙人给了我这个地图,我就是按着这条路走过来的。”莺儿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不知道这孩子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居然饿成这样。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纸扔给我,看也不看我们,继续吃着碗里的东西。
没想到这个通道其实并不止通到一个地方,莺儿就是按着那条通往城外的路爬进来的,我将地图交给尨圉父子,看着尨濂扶着颤颤巍巍的父亲一步一挨的走进,确切的说是爬进那个通道,我的泪又忍不住在眼里打转。
温暖的水彻底消融了莺儿的疲惫和害怕,她终于能够直面我的苍老和虚弱,孩子眼中闪着泪光,“庶母,几天不见,你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她细嫩的小手上满是伤痕,摸到我的脸上,我也尽是心疼。
“庶母只是练功走火入魔了,过几天就会好的,别担心。”我违心的骗着她,我要如何告诉一个孩子,她父亲所做的一切,而那个父亲曾经是那么的英雄了得,那么的万众敬仰。
“哦!”她似乎信了我的话,只呆呆的坐在木桶里,任我和绮儿反复的把水浇到她的身上,帮她擦洗身上的泥污,洗干净了身子,我才发现,她身上除了泥污还有很多的瘀伤。
“你一路上摔了很多跤吗?谁在追你?”我突然觉得,一个硕大的阴谋不仅笼罩在我的头上,他的阴影也开始覆盖在这个孩子的头顶了。
“庶母什么都不知道吗?”莺儿很奇怪的看着我,似乎这是一件天下尽知的大事。
原来,尨濂说的没错,在我为了他的长生不老在这里清心寡欲的准备祭月之典的时候,后羿背着我做了很多的事情。
是他主动跟朱雀国王提出联姻的,而那个我没有来得及参加的盛大聚会上,他们当着天下诸侯的面宣布了这件事,而昨日便是送嫁的日子。
朱雀国王带着小王子亲自到了斟寻城门口迎接公主,后羿则带着寒浞和太子送到了郊外,整个庆典盛大且隆重,所有人都是满脸堆笑,只除了一个人。
一行人行到半路,眼看入夜,便在野外安营扎寨,莺儿一个人虽说嫁到远方,却也不甚害怕,说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姑母一家,谁知睡到半夜,外面下起了大雨,她被雨声吵醒,却看见一个浑身白衣闪着银光的年轻男子站在她的面前。
她想要大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再去看身边陪嫁的丫头,个个都跟睡死过去一般,根本无法理会这一切。
她惧怕中,那个男子却开了口,“是你母亲让我来救你的,这里马上要生一场杀戮,你拿着这个东西,跟着它的亮光走,这里有张地图,你会用的着的。”不知道那个男子给了她什么,她居然就相信了他的话,一个人偷偷起来,连行李也不带了,便顺着那个东西的指引悄悄离开了营地,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拦着她,外面居然连一个值夜的人都没有留。
“你就这么离开了?”我有些好奇,拿过一块干布细细的帮她擦干头发。
“雨下得实在太大,我没有办法走多远,便找了一个树洞躲了起来,等雨小了再走。”
“那个人给了你什么东西?”我好奇这个孩子怎么会那么听一个陌生人的话。
她掏出一个圆圆的东西,已经脏污了,却依旧死死拽在手里,我一下子呆住了……那个一个月饼。
我接过莺儿递给我的东西,那是个圆圆的,面粉烤成的圆饼,上面压着一个娥字,我一看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天界纪律森严,玉兔却能够到人间随意作恶,原来他不过是假公济私而已,是姮娥让它来救自己的女儿的。
可是关于长生之事……也是姮娥下的一个圈套吗?为了报复我?想到这,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居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庶母庶母,你怎么了?”我这一下子的动静还挺大,把莺儿和绮儿都给惊动了,绮儿赶紧来扶我,“少妃,是不是身体又受不了了?”
我摇摇头,拉着她的手慢慢的站了起来,“没什么,只是一时头晕,你继续帮公主洗吧!我回去休息一下。”
我一个人一步一挨的走回到房间,手里还死死的拽着那个月饼,姮娥这么做到底是要干什么?单单是为了救孩子,我能理解,可是玉兔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这算什么……?
我到柜子里拿出那个缀着半截兔尾的玉玦,把它和这个施过法的月饼放在一起,这就是他们留给我的一切吗?
“少妃,少妃!”绮儿匆匆忙忙的赶到我屋里,看到桌上的两个东西愣了一下,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做什么。
“怎么了?”他那个样子满脸的惊恐,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天要塌了吗?”
说完这句话我冷笑起来,天塌我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莺儿公主告诉我一个天大的事情,您让她跟你说吧!”
我让莺儿暖暖和和的躺在我的榻上,经过一夜的惊吓,她已经是又冻又饿,又吓又怕,依旧是极度的疲惫的,她却依旧拖着疲惫的身体给我讲述她昨晚看到的一切。
原来莺儿也是认出这是他母亲亲手所做的月饼,所以才会乖乖的听那个男人的指示,悄悄的离开了营地。
雨下得很大,帐篷外的篝火已经被浇灭,在外面值夜的人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莺儿就靠着那个月饼发出的光走出了营地,可是雨太大了,莺儿实在是不能继续往前了,只得找到一个树洞,暂时在那里面避雨。
这个树洞倒是长得不错,刚好可以看到营地的情况,莺儿等着等着,迷迷糊糊的居然有些要睡着了。可是过了一会,她却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吵醒了。
那队人似乎对这样的天气早就有所准备,提着羊皮的灯笼,在雨中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他们行进的脚步虽然杂乱,却非常的轻,如果不是他们是紧贴住树洞走的,在这样的大雨夜莺儿根本也不能发觉,这么一来,莺儿已经知道,这帮人都是身具很高的武功的,只是,他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就在疑惑间,一道光线折射到了她的脸上,原来是刀背映射着灯笼的光亮,“你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了。”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小声的警告拿刀的人。
说话那个声音让莺儿心中一紧,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看着外面黑暗雨雾中发生的一切。
这一看,莺儿整个人都吓傻了。
那群人提着昏暗的灯笼悄悄摸进了营地,并没有惊动营地里的人,似乎营地里根本就没有人,他们挨个挨个的到营地里去搜,黑暗的夜里,没有一丝声音,那些营地里的人也没发出任何的声音,莺儿只是在寂静的夜里,听到呲呲的声音,仿佛是刀切进肉的声音。
整个营地里的人没有做任何的反抗就悄无声息的任由这些人进出每个帐篷,他们的人从每个帐篷出来都到那个领头的人面前摇摇头,那个领头的人披着斗篷蓑衣,帽子套的很低,根本看不清面目,在每个人跟他汇报过之后只是一摆手让他们下去。
就这样在他们把整个营地搜过之后,他们离开了,却把手里提的刀都留下了。
莺儿看着他们离开,依旧死死盯着那个领头之人,直到空气里的一股血腥味提醒了她。
雨已经变小了,天有些蒙蒙亮,她爬出树洞,不小心跌了一跤,她借着手上的月饼的光,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污,可是很快就被那雨给洗刷干净了。
莺儿心中已经明白,帐篷里的人都被那帮人杀了,她更不敢停留,生怕他们进进出出搜查的就是自己,只顺着那个圆饼的指引,跌跌撞撞的一路向前跑。
一直跑到一个山洞口,她拿出那个人给她的地图,顺着那个分支众多的山洞,没想到居然爬到了我的院子里。
绮儿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原来少妃昨晚说闻到血腥味,是真的,公主,营地里的人都死了吗?”
我们都盯着疲惫不堪的莺儿。
“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看到有人出来。”
“那个人是谁?”我突然发疯一样看着她,“是不是你认识的?”莺儿那个表情绝对是她认识的人,“是谁?”
她不知是被自己的叙述吓到了,还是被我的表情吓到了,哆哆嗦嗦的挤出了两个字,“宓妃!”
我整个人都瘫软了,我早料到是他,这么做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
他们一定是去抓公主的,只要后羿的女儿在他们手上,他们就可以要挟后羿了,而且,如果现在杀了朱雀国王和王子,后羿的外部联盟也就瓦解了,他们的计划就可以一步步实现了,只是为什么又要徒生杀戮呢?
安顿好莺儿,绮儿扶着我慢慢走出房门。没想到院内却又起了变化。
那个尨濂他们爬出去的洞已经再一次被打开,一把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我心中一惊,难道有人发现了这里要来对我动手了?
顺着那寒光闪闪的刀看过去,没想到握住刀柄的手居然是寒浞。
“你怎么会在这个暗道里?”寒浞的声音冷冷的透着杀气。
“是我让他们顺着这个暗道出城的!”我不顾身体依旧虚弱,大声叫到,用身子挡在了他们之间。
谁知我经过这一夜的折腾早就不堪疲累,一个腿软就扑到了寒浞怀里。
寒浞连忙丢开手里的刀,一把抱住我,万分关切的问到:“倾城你没事吧?”
我虚弱的挣扎着睁开眼睛,“让他们离开吧,这些事不该死那么多的人。”他伸手来抚摸我的脸,眼中满是关切和心疼。
“妖妇,原来你跟你的干儿子早有奸情,我父亲就是被你们陷害的吧?”没想到,寒浞丢掉的刀这时居然到了尨濂的手中,而此时这把刀已经架在了寒浞的肩上。
“哈哈哈!”寒浞突然大笑起来,“奸情,如果那个人愿意来看一眼这张脸,这世界上就不会有奸情了。”
尨濂似乎并不为所动,依旧把刀架在寒浞肩上,“起来,跟我去见大王,我要你向全天下交代你们的事情,交代你们是如何陷害我父亲和姑母的。”
“我们根本不用陷害他们,他们是咎由自取,你父亲是……”
“寒浞不要说,”我发声阻止了他,“尨圉一世英雄,不能让他临老坏了英名。”
“他们都如此着我们,你还要为他们留面子,倾城,你的仁慈总得看看地方吧!”寒浞并不理会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一把打横把我抱了起来,尨濂的刀没有及时移开,居然在他脖颈之间拉开一条小口子,血珠子顿时冒了出来。
“你受伤了……”我心疼的去摸他的伤口,他一偏,躲开了。
“我送你回房。”眼睛却是直直的看着尨濂。
“濂儿,放少妃走。”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洞中传来,绮儿赶紧去扶,尨圉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我们有穷国欠少妃的实在太多,不要再枉生仇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