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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民间与京城有很大的不同。
一路上永琰详察乡土民情,他的脸色不热不冷,不笑少言。让这趟跟着他下江南的王府总管奕善,始终揣摩不到他的心思。
午时在客栈里,王府总管奕善忙招呼贝勒爷吃饭喝酒,万万不敢怠慢。
奕善是王府的大总管,向来养尊处优,这几日来他骑马赶路,弄得自个儿腰酸背痛,只差没呜呼哀号
可他算什么?对下头而言他是可以作威作福的大总管,可在主子面前也不过就是王府里的老奴才,就算把他折腾死了,他可是连一个字儿也不敢抱怨!
更何况是在三贝勒面前?
即使是老福晋,似乎也不敢得罪这个性格冷峻内敛的三儿子,即使对她的大儿子现任安亲王马尔浑,老福晋都不尽然如此和颜悦色!奕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的眼皮可是绷得紧,晓得哪个才是正主儿,才能干到今天这王府大总管的位置!
“三爷,杭州虽物美丰饶,然总比不上繁华京畿,更不比咱们王府内舒适惬意,这趟出来可让您受罪了。”奕善陪着笑脸。
“我不好受,只怕善总管一样难受!”永琰咧开嘴,眼色却没笑容。“这处地属湿热,咱们住惯京城爽皑之地,江南虽美,对北地住民而言终究只能游乐休憩,不能长居。”
“是呀!贝勒爷说得正是--”
“然则小格格长住此处,”他笑得冷冽。“只怕不习惯也得习惯!”
一时,奕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呵、呵,贝勒爷您这话这话可教奴才不好回您呀!”他嘴角抽搐。
传闻这三贝勒爷,好话坏话都不听,性格深沉冷峻,难以捉摸得很!
永琰十八岁前住在王府,奕善看着他长大,然而这十多年来三贝勒不仅多次随圣驾远征,更长年处于漠北,王府里的奴才见过三贝勒的人不多,即使见过也多所生疏。更何况三贝勒容貌英俊冷冽、甚少言语,与继任安亲王爵位的大贝勒马尔浑那老好先生的性格全然不同,致使府内奴才对三贝勒的恭敬畏惧、小心翼翼,甚至比伺候现任安亲王马尔浑还如履薄冰--
更甭提,三贝勒曾救过圣上一命,是皇上身边最倚重的臣子!加以三贝勒常受皇上委派受命出外,平时已甚少回府,更加深众人对三贝勒的敬畏,而缺乏了解。
永琰瞪了奕善一眼后,默然凝望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
十年了!
他犹记得当年,那对着自个儿猛掉眼泪的小女孩,那满脸泪痕的傻模样,彷佛全天底下的悲惨事,都教她一个人尝尽了!
永琰皱起眉。职责所在,他原不该答应额娘辞别圣上,南下杭州。然而他一直想弄明白,何以他会对那爱鬼哭脸上流不完的泪,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心烦意乱?
“善总管,到格格的住处,还有几里路要赶?”他幽幽问了句。
见贝勒爷不搭腔,只得摸摸鼻子埋首吃菜的奕善,吓得猛抬起头来--
“那个,”他用力咽下满口饭菜。“咳咳,格格住在杭州城西,距离城内约莫还得行二十里路左右”
“走吧!”永琰站起来。
“啊?”奕善张大嘴。“贝勒爷,您一口饭也没吃呀!”
“先找到格格要紧!”丢下话,他转身走出客栈。
“?g,贝勒爷--您等等我--等等我啊!”奕善忙不迭朝桌上丢下银两,慌慌张张跑出客栈
出了客栈,永琰跨上骏马后,一夹马腹径自往城西方向而去。
后头奕善苦苦追赶,可就算他拼了老命,却始终不能把距离拉上!话说回来,他岂能同长年居于漠北,几乎在马背上过活,深受军事洗礼、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的三贝勒相比?
尽管奕善在后头哀哀叫个不停,他也知道,做人?龋你br />
要认命!
然则在街道上忙着驾驭不受控制的坐骑,一心想赶上贝勒爷的奕善,压根没心思留意周遭人事,于是乎他当然没发现街道旁,那两名背上背着大竹篓、满脸惊愕的男僮
* * * * * * * *
向晚时分,田野间用篱笆围起的竹屋后方,升起炊烟袅袅
禧珍正忙着搅拌一锅菜粥,这儿煮的是百人份的大锅灶,小碗小碟在一旁忙着洗菜、切菜,大伙儿正为初一、十五到城里头施粥一事,忙得不亦乐乎。
灶下春兰用力打着蒲扇,正试图把另一个新灶燃起火苗子,好烘烤刚揉好的生面做饼。
“不得了--不得了啦!”小杯子、小盘子一路从外头嚷进来。
这一嚷嚷,正在用竹杆子吹灶火的春兰便岔了气。“咳--咳咳!”
“不得了啦!”小杯子第一个冲进后门,嘴里还大惊小怪地嚷嚷。
“什么生孩子、丢老婆的大事?穷喳呼个什么劲儿呀?!”春兰好不容易喘过气,恨得她开口骂人。
“那个--”小杯子一口气喘不上来。
小盘子跑进来接下道:“不得了--总管大人终于来啦!”
“总管?”小碗扔下菜刀,往身上抹了把手,赶紧跑到小盘子跟前。“你说哪个总管?快把话给说清楚啊!”“方才我和小杯子哥俩儿,咱们在闹市里好不容易卖完了两大筐竹篓子的菜,才收妥几角碎银子,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正打算回家来,忽然就在街上撞见总管骑着一头不怎么听话的笨驴子--”
“我打赌那是匹马呀--笨盘子!”小杯子伸手用力敲了下小盘子的脑袋。
“那反正不是匹马就是头驴子,挺不受教的畜牲就是!总之那就是奕善总管大人没错,他像急赶路似的,在那头马驴背上左右晃荡、东倒西歪的朝咱们城西方向来了!”要不是小杯子人挺横着,他坚持那是头驴。
“你和小杯子四只你小眼睛可瞧清楚了没?是奕善总管大人没错吗?”小碟忍不住,也跑过来问个清楚。
“没错啊!我跟小杯子回神后赶紧跳上湖船,抄水路拼命划啊划的,一路气也不喘的赶着回来,我想总管大人他骑着那头马驴,看情形不一会儿便能赶到咱们地盘上了!”
一时间小碟、小碗、春兰几个,面面相觑
然后大伙儿十只眼睛,全朝禧珍望去--
“干活吧!城里头百多张嗷嗷待哺的嘴,正等着咱们施粥呢!”禧珍转着眼珠子像没事一般,低着头卖力搅拌着她那锅菜粥。
“小姐,您没听见吗?刚才小盘子说--王府里的总管大人,他终于到江南来瞧咱们了!”小碗说。
“那又如何?你们老是期待他来,可他来瞧过了一样得走,那还不就跟往年一样?”禧珍净是搅拌她的粥。
“可也许这回不同啊!”小碗说。
禧珍不说话,干脆招手示意小杯子、小盘子俩过来,帮她把煮好的大锅粥抬到地上。
大锅刚放下,小杯子就插嘴。“小碗的意思是,总管已经连续两年不来,他这回能再来,也许福晋交代他了什么?”
禧珍鼓着腮帮子,尽管忙她的,依旧没答腔。
春兰使个眼色,要大家别再多嘴。“别再吵啦!一会儿总管大人来了,不全都知道了吗?”
“春兰,咱们得到城里,不能等他!”禧珍可不依。“小杯子、小盘子,你们俩快把粥锅扛到屋后的小船上,咱们这就要出发了。”
“啊?”众人叫了一声。
“春兰,你炕里烤的饼要焦了!小杯子、小盘子,快扛锅啊!”禧珍一迭声吩咐,然后便自个儿跑到屋外的小船边。
春兰第一个回神。“小杯子、小盘子,小姐叫你们俩扛锅,还愣那儿做啥?”
紧跟着小碗、小碟也回过神,忙着帮春兰把烤好的熟饼一张张摊到竹篓子里。
众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跟随主子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尽管他们心里头多期待总管的到来,然而“小姐”却全不理会
真是皇帝不急、就算急死太监也没辙!
* * * * * * * *
见到一畦畦菜圃,以及那幢竹搭的屋子,尽管收拾整理的有条不紊、干净齐整,然而永琰瞪着这看似寻常的农户,久久不能回神
这幢竹屋,怎么也跟一名格格的住所牵连不起来!
“往年你每趟下江南,给格格送多少衣布、米粮过来?”他口气冷冽。
见贝勒爷脸色不善,奕善垂下头,闷声回道:“六人共六匹布、一石米。”
永琰脸色更冷。“送多少银子过来?”
奕善头垂得更低。“福晋吩咐,二十两银子在村野该够用了。”
二十两?!“简直胡来!”他怒斥一声。
吓得奕善下马就跪。“奴才也主张不能少给,可福晋的吩咐,奴才纵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不从呀!”
永琰明白,奕善绝不敢苛待格格,这确实是他额娘的主张。
他知道贵为王府福晋,额娘不想落人口实,每年仍做做样子,派总管到江南送米送布送银子,可那六匹布、一石米、二十两银子--简直寒伧得连养一户六口的生计都不够,何况要在城里张罗出一名格格的派头!
难怪她要选择住在这遥远的村郊,奴仆们还得耕作农地,才能维持生计!
倘若那些奴才怕吃苦,早就背离她而去!这些年来恐怕她只能以身作则,也许还下田耕作,如寻常农妇般操持贱役。
永琰下马,一路循着菜田走进篱笆内,然后打开竹屋那扇小门--
他昂藏六尺,必须弓着腰才能走进屋里。瞪着屋内简朴萧索,简直可说是寒酸!“实在太乱来了!”他皱起眉头。
垂着脖子、缩头缩尾跟在主子后头的奕善,听见永琰这话,吓得他肩膀整个龟缩起来。“贝、贝勒爷,瞧格格一伙人都不在屋里,咱们是否回头找去--”
“不必了!”永琰口气很冷。“就在这儿等,人总会回来!”他闻到米粥的香味,他们离开屋子的时间应该不久。
“喳。”奕善唯唯诺诺。
他站在门口,连椅子也不敢坐,只仰盼着格格赶紧回来,别让贝勒爷再对着自个儿挑眼,否则他纵有一千个胆子--
只怕也不够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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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锅粥、百来张饼都发送完后,天也快黑了。
等小舟摇啊荡的回到竹屋,天色已经黑透了。
小碗小碟在舟里便掌起灯,舟行靠岸后,几个人便合力把大锅和装饼的竹篓子搬下船。
“我说小碗”小杯子最早上岸,他一上岸便发现不对劲。
小杯子头也不回,拿手拍着走在他后头的小碗。
“干什么啊?!”小碗甩开他的毛毛手。
“咱们出门的时候有掌灯吗?”
“掌灯?你晕头啦?那时大白天的,掌什么灯呀?”
“那么,那到底是”小杯子咽了口口水,转头瞧向屋子。
这时大家都发现,屋内有灯了。
“小姐那怎么回事呀?”小碟跟在禧珍后头,畏畏缩缩地指着屋子里那明灭的灯火。
大伙儿都缩在船边,居然没一个人敢进屋。
禧珍问:“你们怕呀?”
“不怕是鬼,就怕是贼呀!格格。”春兰压低声对她说。
“是贼?是贼我才不怕!”换言之,她怕鬼。
“啊?”
几个人一时没听懂,禧珍已经壮起胆子冲进后院--
“小姐!”春兰一个错手没抓到主子,但她可没胆追上去!
禧珍走进屋后篱笆,先穿过灶房然后来到后院,她先站在屋后东张西望,然后再从窗内瞧进去,却没见到任何影子
可她记得,自个儿离开家时明明把后门栓好的,怎么这会儿门却打开了?
“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禧珍话还没说完,突然见到一抹黑影子晃过自个儿面前!
“谁?”不是鬼吧?!
她一惊慌忙退了几步,忘了院子后头有一口水井,她撞在井缘边重心忽然没踏稳,就往井口内栽去--
“小心!”永琰在第一时刻抱住了她。
禧珍还来不及喘气,吓得推开那忽然闯出来吓人的冒失鬼!
“喂,你是哪来的--”
她本想质问对方是哪来的鬼。
然而,即使月光幽微,禧珍却足以看清他的容貌--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仅这一下子,禧珍便认出他是谁了。因为他的模样,居然跟自己那天在东明寺林中,所“梦”见的一模一样!
永琰?起眼,今夜月光还算明亮,他见到她的容貌,霎时掠过一片惊愕!他的惊讶并不下于禧珍,因为眼前的她,居然跟自己重病高烧之时,在梦中见过的那名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然而禧珍瞪着他的模样,活像见了鬼!
彷佛永琰才是那个吓死人的角色!
“你是谁?小格格呢?”永琰首先恢复过来,沉声质问。
尽管他内心充满猜疑,尽管她可爱娇甜的容颜,仍留有幼时清秀的轮廓痕迹,永琰仍然保守谨慎。
禧珍张着嘴,吸气少、出气多
“你--为什么会来这儿--找我?”她张着小嘴惊讶地问他,等于间接回答了永琰的问题,证实了她就是禧珍。
永琰的眸子深浓起来。他巨细靡遗地,详察着她成年后娇俏美丽的容貌,与天真纯挚的气质。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许久,他终于在月光下,对着惊魂未定的禧珍露出宝贵的笑容--
“丑九怪的姐姐,好久不见了?”
这是他确定她后,对禧珍所说的第一句话。
* * * * * * * *
弄明白是总管点的灯后,大伙儿才安下了心。之后便把竹屋左侧靠近花园那间朴素的小花厅让给贝勒爷和格格,大伙儿安顿了总管大人,热心地整治了一桌素菜素饭宴请奕善。
平日吃惯大鱼大肉的奕善,见到素菜饭,一开始还真有些不习惯,可他心底明白这样的农户自家没有畜养牲畜,平日要吃肉难上加难,这也是福晋刻薄格格的结果,总而言之--他还是闭口吃饭为妙!
“我到这里,是来接你回京的。”永琰对坐在面前的禧珍,说明他的目的。
“回京?为什么这么突然?”禧珍反问他。
“难道你以为,你一辈都要住这里?”
“不是吗?反正额娘跟阿玛都去世了,京城我已经没什么好牵挂的。就算一辈子住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我跟春兰和小碗他们生活的这么快乐,每天下田耕种、自给自足,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不论你的额娘或我的阿玛还在不在,你是安亲王府的大格格,王府便是你的依怙,你不该留在这里。”他道。
她认真地看着他,他说话的样子,依稀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当年他也是这么对她说话、这么说服她离开京城的。
“我留在这儿也挺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不也是我的依怙吗?”她垂下脸,没头没脑地对人家说。
“有我在,你就该回府。”他幽幽道。
这话打动了禧珍。“你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明白。
“你相信我吗?”
她看了他半晌。“不知道能信还是不能信。”呆呆地回答。
她倒诚实!永琰咧开嘴。
“你心底信我什么?又不信我什么?”他问。
“你那个小时候待我还不错,”禧珍吞吞吐吐地:“可是咱们这么多年不见了,谁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了。”她困惑地把心头的话说出。
“我变成什么样,你现在不就见着了?”
她瞪大眼睛。“可春兰说,人不可貌相。”
“也对。”永琰撇起嘴。“倘若福晋亲自开口要你回去,那么你肯回去吗?”他道。
禧珍瞪着他问:“福晋为什么忽然让我们回去?”
永琰敛下眼。“你大了,额娘知道,不能让你再流落江南。”
禧珍胸口一窒,喃喃地道:“我离开京城,是阿玛当年的意思”
“既是亲王府的格格,落叶终要归根。”
“福晋也是这么想的吗?”她天真地问。
“倘若不是如此,就不会命我前来接你回王府。”他对她这么说。
禧珍被打动了,她的心口揪得紧紧的,忽然觉得惭愧
“那么我就该回去”她低喃。
永琰的眸光变得深浓,他沉默着,思索着什么
“可是回到王府后,我还是我吗?”她忽然变得老成世故起来,正经八百地问他。
这话虽问得莫名,可他理解得真切。“只要你想做你,便是你自己。”他答得奥妙。
禧珍总算露出笑容。“那么如果要回去,咱们几时能动身?”她忸忸怩怩地问,刚才明明是她说不回去,现在改变主意的也是她。
“我能等,等你把这里安顿妥当。”
“这儿?可是这儿只有几畦菜圃和一幢破竹屋,没什么好安顿的!就这样搁着没关系,将来我一定还要再回来!”她自信十足地对永琰说,可爱的固执里有浓浓的留恋。
她喜欢江南、喜欢杭州西湖、更喜爱听东明寺里的老和尚说经。
“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他墨黑如深潭的眼眸凝望她,对她承诺。
禧珍看着他,觉得放心了。“那么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好吧?”她两眼晶亮、晶亮地,忽然觉得未来可以期待了!
永琰深邃的眸光闪烁
她清灵纯洁的笑容彷佛莲花一般无染,她相信自己,然而他却不能告知她,此行接她回王府真正的目的。
* * * * * * * *
隔日一早,当小碗他们得知小姐终于要回王府,兴奋地纷纷改口叫起“格格”
白天他们收拾收拾,然后乘小舟回到城里买了遮篷马车和一头驴子,女眷们坐在车上,贝勒爷、总管大人骑马,小杯子跟小盘子除负责驾马车外,两人轮流骑驴,然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欢欢喜喜地启程,就等着回到久违的北京城。
晚间,他们来到杭州郊野的客店投宿。既然出外也就不分主仆,大伙儿一起围着一张桌子吃饭。
小碗忙张罗,叫了一桌子的素饭菜。
然而奕善瞪着这一桌时蔬,直皱眉头!
“总管,素饭菜您吃得习惯吗?”小盘子看奕善猛皱眉头,他忽然心血来潮地问。
“当然不惯!”从昨夜开始,这两天吃了几顿青菜豆腐,吃得他嘴里淡味的很!逮到机会,他非得抱怨不可!
“怎不惯哩?”小盘子天真地说:“咱们吃素饭素菜的,身体强健、头妤壮壮,非但不容易得病、身子骨还常感轻安,比寻常人脑筋灵活、反应敏捷--这只要多吃几顿素菜饭就惯了,没啥不好呀!”
奕善听得一愣愣。“可这没鱼少肉的吃得痛苦呀!”他不信,嘴里头嘟嘟囔囔地念叨:“你这穷酸小子,才不知道肉香!”
奕善也是倚老卖老,故意说给桌旁这个不吃肉的格格听,期待经他这一提点,禧珍能尽早开悟。
“总管,咱劝你还是少吃肉的好!”小杯子眼珠子一兜,忽然站起来道:“这样吧!我就给您说个真实的案例,那要说起咱们村头那个养猪大户郭大胖、郭大财主,他可是白手起家,猪圈里养的肥猪比几个村庄的加起来还肥!他不仅养的上百斤好公猪,就是他一家子自个儿吃猪也都养得肥肥嫩嫩,油水不少!他是那养猪的农户嘛!平日里宰杀牲畜一批批地运到街市贩卖,吃得满嘴肥油、钱赚的下亦乐乎,可这其中不知道造了多少杀业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杯子学那东明寺里的师父。“天理昭彰、果不其然?这杀业可是有报应的!话说这个郭大胖年前忽然就患了怪病,家里请了十几个知名大夫都治不好,甭说为治这怪病花银子像流水,把先前杀猪攒的好大个家业,全都让这个怪病给败耗光了!这还不算什么,到了今年年中,那郭大胖病着病着突然学起猪公怪叫,嗷嗷嗷的,死前发起疯病跌跌撞撞的奔到猪圈,任谁也拉他不住!您瞧他到这猪圈做什么?他每日就学猪公把四肢趴在地上猴急着吃米糠、喝馊水呀!这样折腾了半个多月,弄得人不人、猪不猪,最后还嗷嗷叫了三昼夜,塞了一嘴米糠、屎尿的,才惨惨地给叫死的!”小杯子活灵活现地说书一般。
一旁小盘子哥俩好,小杯子一说猪他就学猪叫、一说趴在地上吃米糠、喝馊水,他又东滚、西爬的,最后学起猪圈里的大猪公嚎叫。
这情景不仅奕善看得一愣愣,客栈里的客人们更看得一愣愣,禧珍春兰小碗小碟坐在饭桌旁面面相觑,看到小盘子还在学公猪嗷嗷叫,四个人齐声“噗哧”笑出来。
“这说得--真的假的?怪吓人的!”奕善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发着抖问。
“是啊、是啊,真的假的呀?”客栈里的客人全都好奇,一时喧腾不已。
“当然是真的你 剐”?佣灾谌诵?肌h缓笏?战?芄芨?埃?n?剩骸缸芄艽笕耍?饺绽锿醺?芤?萆窦雷妫?獠涣四愕们?钩?律敝碓着q虻模??漓氚桑俊?br />
奕善两肩一耸、眼珠子瞪大。“那、那不干我的事儿呀!那都是府里上头交代下来的!”
“耶?说得是呀,总管大人您勉为其难嘛!被牵连了,怪可怜见的。”小杯子垂下嘴角。
禧珍春兰小碗小碟就快笑歪了!
“小杯子,你少说两句,瞧瞧快吓坏总管了。”禧珍见奕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虽然她自个儿笑得最大声,可她终究还知道自己是个主子。为免小杯子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再胡谒下去,当真吓死总管大人,她只好开口阻止小杯子。
“可格格,小杯子说的也是事实嘛!咱们村头那郭大户确实是嗷嗷叫的死在猪圈里头的!我瞧书上说,那是杀业的恶报呢!”春兰听得认真,活了大半辈子从京城流落到村野,加上从前王府里下人几十多个,人人各有苦衷,她见多听多后,最深信这因果轮回。
“是吧!瞧吧!现下连最老实的春兰姐也跳出来作证了!”有人助阵,小杯子得意的。
禧珍瘪瘪嘴。“总管大人,小杯子胡诌惯了,他说的话您千万别搁在心上!不过这几天可得委屈您,陪咱们吃几顿素菜。”她笑在肚子里憋得疼。
“不不、格格不委屈、不委屈!吃素菜好,吃素菜最好!”奕善边摇手,边扒了几口素饭菜。
“咱们格格当然不委屈啊!”小碗笑嘻嘻地道。
“格格不委屈咱可委屈死了”奕善瘪着嘴,要哭不笑。他这会儿想吃肉又怕吃肉,忧愁着往后不知道该怎生办才好了,竟忍不住碎碎念叨起来。
那肉是香,可现下他纵然想吃,想到那郭大胖死时学猪嗷嗷叫啧啧啧,岂一个“惨”字了得!往后再吃肉他可得考虑考虑。
几个丫头听见这话,个个掩住嘴偷笑。
小杯子小盘子早跑到角落,笑得人仰马翻!大家都在忍着笑,简直在比谁的忍耐功夫厉害了!
见这一家子默契十足、和乐融融,主子与下人相处就像一家人,人与人间没有恐惧与不平等。若在王府里,奴才见到主子必定卑躬屈膝,要是奴才胆敢惹主子不高兴,动辄辱骂殴打是家常便饭。
这其间的不同,永琰全看在眼底。
“快吃饭吧!今夜得早点歇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永琰沉声道,然后低头吃饭菜。
连他也在忍住嘴角的笑。
这平淡的片刻,却有温馨的幸福,而这滋味
竟是永琰从来不曾尝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