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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日早朝后于书房批示奏折,有军情呈禀,一份记述军中常规琐务,另一份却用了红蜡密封。疑惑,打开来看,居然是她重病的消息。
然后合上,放好,拿起另外一本,机械的查阅。
最后“啪!”地将奏折合上,用的力气大了,满屋子的人立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恭敬的低着头,只差跪下。
书房里静谧的像要死去。
我呆愣的看着满屋子的朱红明黄,终是把持不住。
起身,拂袖,大踏步出去,最后竟是跑了起来。
风在耳边呼啸,灌在袖里,寒冷极了。
只有暗暗埋怨:怎么已经到了三月,冬天却还不退去
告诉母后我要去边关的消息后,她并没有反对。
只是叹气,默默的念:红颜既是祸水,祸水
我却不以为然。
我的妻子病了,我去看她,理所当然。
交待了宫中事务,一日后启程。
途中换了四次马,终是在第二日下午,见到了她。
她睡在帐子中,安祥,宁和。只脸色苍白。
叫了她许久,却仍是毫无反应。
问张明启,才知道原来娉兰为了救商容,饮下了毒酒。
剧毒,无药可医
我呆愣的难以成言。
不祥最易成真,四个月的思念,每天都在想她如何生活,而如今终于见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渐渐的将芳华陨尽。
束手无措
强压着心里的焦急,问张明启:“真的毫无办法么?”
他摇头,只道:“皇上,请节哀”
那一瞬我只觉天昏地暗,几要崩溃,用力拉住张明启,强硬的命令他给我一个保证。
他却摇头,安静的双膝跪倒,对我道:“皇上,老臣命不足惜,但这个担保,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江山易得,人命难求,望您能明白”
明白,又怎么会不明白,我拥有一个天下,但也只能眼看着最想留下的人慢慢离我而去。
这个皇帝,坐来又有何用?
静静的望着无名指间的银色戒指,居然是我所剩不多的幸福。
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醒来了数次。每一次都是惊恐,张开眼睛空洞的望着头顶的帐子。然后就用力的扑到我的怀里。不舍得放手,直到沉沉睡去。
我看着她的睡颜,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中竟是开始在想,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
若是她不来边关,她依旧是我的娉兰,是我宫中的爱妻,但我也明白她固执统领大军来此边界的原因:她只想拼尽全力,保护自己而已。
因为我根本无法用我的双手来保护她和我们的孩子。
我本想给她一世的安宁幸福,可却从未料想,这些微的愿望,实现起来居然是那么的难。
早晨时,她去了商容的住处。
我知道她最近很忙碌,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担心她的身体,告诉她“这些事情以后再做也不迟。”
她却摇头,苍白的脸上强展出了抹笑容,对我说道:“要趁着现在精神还好,把想做的都处理完,那也就不是什么遗憾了。”
我想有些事她早就知道,却不肯与我点破。
怕点破,我与她之间,就只剩了绝望。
中午,定儿将午膳摆上。
她却还没有回来。想让定儿去问,却瞧见了袁跻秉。
他朝我行过礼,之后就微微侧身,往里看。
我道:“娉兰去了商容那里,尚未回来,有什么事老元帅可以直说。”
他才拱手一礼,道:“皇上,臣有一事禀报。”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牛皮信封,递给我“这是今早江州城里的使者送来的,臣不敢擅自做主,故来请示。”
我接过,打开,倒是先看到了落款两个煞是不羁的字:不双。
是那个大容国君。
他怎么会写信过来?
仔细将信的内容看完,猛吸了口冷气,居然讶然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更是突跳的厉害。
这时忽听到院子有人声响动,知道是她回来了,就急忙把信收到袖子里,朝袁跻秉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娉兰也迈进了屋里。
她看到袁跻秉有些意外,各自行过礼,送袁跻秉出去后才问我:“老元帅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些无措,拿起茶盏作势要喝,才发现里面竟是空的,只好淡淡一笑,掩饰道:“不过是些军务琐碎。”
她哦了一声,忽然问道:“这次征兵,兵部可有回报究竟征集了多少兵丁,对百姓补贴了多少恩饷?”
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想了想,倒是记得,便道:“共征集了兵丁二十四万,每户补贴恩饷五两,米粮五斗,合起来大概是纹银二百万两。
她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子煌。这次征兵看起来有点问题,我想了很久,还是跟你说说最好。”
“是什么?”
“兵部的征令可有指出此次征兵只收年龄在十八岁以上五十以下并非独子的丁壮入伍?”
“我亲自看过的,的确如此。”
“但大军的士兵里,却并非如此,守卫虎骑关时,我曾见过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伙夫与押解粮草的士兵里也有不少已经到了耳顺之年,而且据他们所说,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被地方官员强拉而来,家里也没收到任何补贴恩饷。就算有拿到,也只有每人二两,一斗米粮的回报。战乱征兵本就损人心,如此下去更生民怨,我想你应该好好查查,别让地方上的几个小蛀虫,毁了永络的基业。”
她说完,有些微微的喘,连忙帮她顺气。
这些事情我倒是有些耳闻,只是未曾证实,但就算都是真的了,也很难整治,父王在世时太过纵容,朝中官员多成党系,牵一发便抖得朝野动荡,无法收拾。要想肃清,怕是要下一番功夫了。
没回她,只静静的拍着她的后背,过了片刻,却是听不到她的声息了,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竟是依在我怀里早已睡熟。
最近她总会这样,前一刻还在跟我说着话,下一刻就陷入了昏迷,看起来只像累了,但我却明白,总有一天她会这样一直睡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我恐惧那样的日子。
所以就算只有半点的希望,我也要救她。
娉兰:
最近的梦似乎变得多了。
日子也过得迷茫,像是刚睁眼,就到了天黑,时间快的抓也抓不住。
我知道最近的我时常昏迷,也明白这是要到油尽灯枯了。
想到此处,自己居然还会笑。
人的生命到了尽头,就算不舍,也只能一点点的数着日子,等待最终那一刻的到来。
而我,这一生也就到此处了。
该交待的都已交待完全,军务,政务,国家,天下,还有
那个人,我怕是要欠他一辈子了。
再也无法还清。
这次睡的很沉,本来是中午见的子煌,待醒来时,只听到了三更的邦鼓。
睁开眼望见的还是熟悉的帐子,习惯的摸了摸身旁,居然是空的。
有些讶异,侧过头,才看到屋外似乎停留着几道人影,耳边也传来了些许的争执。
仔细去听,分辨出来了,一个是子煌,一个是袁跻秉,另外一个,居然是希琰。
他的声音很激动,听得也最清楚,似乎在说送不送的问题。
袁跻秉在一旁劝,而子煌,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外面夜已过半,这三个人怎么还在此处?
有几分好奇,便起床去看,刚走了两步忽听里面的希琰喊道:“我不会送娉兰过去,也不会让你们任何人把她送过去!”
听到自己的名字,自然就是一惊,便暗自屏住了呼吸,贴在门边听他们说话。
先是袁跻秉,他还在劝希琰,语气徐缓,道:“希大人,华元帅体内的毒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我们根本无法医治,若是不如此做,只能看着那个孩子中毒身亡啊!”希琰的口气却是越来越冲:“那到了大容国就能治好么,您别忘了娉兰体内的毒就是不双下的!”
“可他信里这么说,我们总要试试,不然的话”
“什么叫做不然?若是不然,娉兰也不一定就没有医治的办法,但要是把她送到了那个男人的手中,她就比死还不如!”
我越听他们的话,越觉得不对劲,大容国?不双?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心里发慌,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生怕露下了一个字。
这时希琰又道:“我不管你们想说什么,总之只一句话,你别想再把娉兰从我身边带走。”
“希琰!你胆子太大了!”子煌忽然大喝了一声,饱含了怒意,我从没听过他如此的声音,里面瞬间安静,僵硬的让人窒息。
我贴靠在墙里,手心里一片潮腻,下意识的就站在了门口,刚好看到了希琰的背影。他站在子煌身前,居然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汗,就见希琰用剑指着子煌,几是用了咬牙的语调道:“你别在我面前摆什么皇帝的架子,我已经看着她从我身边走掉了一回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我告诉,我会带她走,我会治好她的病,我会带她浪迹天涯,我会把你没法给她的东西都给她!”
袁跻秉本要去拉希琰,却在他这番话后惊悚的瞪圆了眼睛:“希大人你这是,你这是说得什么疯话!”
“疯?”希琰冷笑“若是我稍微疯一点,娉兰早就已经是我的妻子,她也不用再受下这些苦痛!”
他说完往后又往前走了一步,那剑尖离子煌的咽喉只有一发之隔。
我的心在一寸寸的缩进,浑身的血脉似是全被挤压到了一处,难受极了。
里面仍是凝住般的寂静,袁跻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希琰的剑上,而我的视线却忽然变空了,里面的一切都瞧不清楚。
只看到有些微的红从剑尖上涌出,滚滑,沁湿了子煌的衣领,刺痛了双眼。
稍微往上移,看到了子煌的唇,轻轻扬着,他居然在笑。
清淡如水的笑。
“她不会跟你走。”他往前,抵着剑,逼着希琰退后“她是我的妻子,我会救她,只要有任何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不双既然来信说会解娉兰的毒,我就要试,不管任何代价,我都要她活着。而且”他抓住希琰的剑“我也不会让你在此胡来。”
用力一扯,鲜血从指缝间泉般涌出。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怪不得今天中午子煌的神情会那般古怪,怪不得直到深夜他们还会在此处争执,原是不双写了信来,要子煌把我送到大容国去
想到此处,忽然觉得身子一阵发软,踉跄了几步几站不稳,幸而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立住。
这个动静,却惊动了屋内的三个人,见了我全愣在了当场,最先回过神的是希琰,他急忙过来扶我,我被我伸手拦住。
“你别过来。”
抬起头,正迎上了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是那样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我曾经以为会在那里看到过我的未来,但现在,却是一片黯淡。
“我不会跟你走。”我低着头,毫无表情的说完。以为自己会难过,却不想心里竟是平静的出奇,无伤无悲。
又看向子煌。
他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我猜不透,也不想去猜。
此刻我除了疲倦,再没有其他感觉。
“我也不会去大容国。”抬头告诉他自己的决定,从没这般坚持过:“就算死,我也只死在永络国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