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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温见及我的目光转向了他,饶得他城府深沉,也不由一挺胸膛,朗然出声:“这倒没有多大的干系!开元十九年,堂堂开府仪同三司、内外闲厩监收牧都使、辅国大将军、霍国公王毛仲,他的官位自圣上即位以来,除了姚祟、宋璟以外,几无人可及,可谓是权柄煊赫位极人臣。后来因事获罪,判贬为襄州别驾。王毛仲遵旨而行,却在永州的地面上,圣上通过驿站快传了新的旨意,令他就地自尽!而今的情形何其相似,尚书大人万勿以此而忧!”吉温这番话的观点倒与我的看法有些不谋而合,左相陈希烈虽然颇为鄙视吉温的人品,此时闻言也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杨国忠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处事过于急切,虽然面上不由得一红,却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出得宫门,我便与他们三人相互告别,返驾天策府。回府用过午膳,我即令随从驾车奔往右相府。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只是想看看昔目权势煊赫的右相府现在是什么样,并顺便探看一下右相府的大公子李岫。车行由平康坊的北部而入,往常繁华热闹的“风流蔽渊”也变得一片冷清!镑处秦楼楚馆的门户紧闭,在恍眼的烈日下,整个平康坊看不见一丝生气。待行至右相府前,只见府门两旁各自站立着六名横刀在握的御林军兵。
孙六上前一声言语,一名当值的御林军飞步直入府内,余下五人躬身恭立。未久,高力士急慌慌地由内迎了出来。向我拜道:“奴降拜见殿下!”我以手扶起高呼士的身形,轻声说道:“本太孙此来,只是想看看李相现如今的状况,高将军请不要多礼。快快请起!”高力士以为我不满意他的查抄效果,不禁心中微沉,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一时不敢多言。连忙头前带路,引我步往月堂。
将至月堂的时候,高力士一缓脚步,轻声地解释道:“奴婢得殿下示下之后,本欲传达圣上旨意完毕,便细查月堂。奈何李相及他的家人齐聚月堂,欲待商量从速赶往岭南之事,奴婢一时未及行动,尚请殿下恕罪!”闻言我心中一动,难道李林甫打算从速起身岭南,以求避免进一步危机的出现!我口中便淡淡地回道:“莫非高将军在人去楼空之际,有心承担栽脏嫁祸之名吗?”言罢,我绕过高力士径自走向月堂。而高力士闻言之下,一怔而悟,脸上不由有些变色:是啊,假如在李林甫及家人动身之后,他才查抄出李林甫谋逆的证据!那不是摆明着有栽脏嫁祸的嫌疑吗?一想之下,高力士不由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一俟太孙殿下离开右相,立即细查月堂这个地方!
我一进月堂,发现上次感觉宽敞明亮的书房,已变得有些拥挤不堪,房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竟有近百人!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还夹杂着轻轻的呜咽声。我知道,李林甫儿女众多,有二十五男,二十五女之数。这些人无疑就是李林甫的儿女妻妾。众人见及身穿杏黄袍的我的出现,知道我的名位必定是相当的尊祟,难料祸福之下,心下不由感觉一阵栗栗惶惶,不觉肃静下来,并在无声中闪出一条通往书房内室的夹道。见昔日风光一时的权贵之家,变成如今这种心胆俱裂地落魄景况,我轻叹一声,也未作多言,直行而入。
入得内书房,但见李林甫斜倚床榻,长子李岫正为他喂食汤葯。李林甫惊见我的到来,不由微微一呆!李岫也由我故意沉重的脚步声中,转过头来。才几日不见,李林甫的容貌更显枯老,眼中满是茫然,而李岫却神色间一片淡然,好似今日之祸,早在意料之中一般。
李岫见来人是众望所归的当今皇太孙,连忙起身向我见礼。我略一还礼开口道:“几日不见,李相更见清减了,但不知病体如何?”李林甫闻得我的问询,双眼在一阵失神间,苦笑说道:“太孙殿下倒有是有心了,竟来看望我这失时流放的罪臣!嘿嘿,往日嘘寒问暖、殷勤侍奉的文武同僚却一无所见!唉,什么叫门堪罗雀?什么叫人走茶凉?此等逢迎附势之徒,今日老朽算是真正领教了!”我心中一动,李林甫做为从政多年的老油条,不应该如此“乐观”地感慨呀?他应该明白既然有人设局发动扳倒他的案情,这就表明一场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斗争已然开始!岂容他随遇而安,就此罢手!
思忖了一下,我认为如果能使李林甫自绝以谢天下,那么于我于他都是非常合算的,如今的情势我也确实有把握让这个佞臣自绝!当下我便直白地锐道:“本太孙感念李相旧日扶助故太子的大德,特来相酬往日的情份,并提醒李相,如今有许多朝中大臣欲置李相于死地,比如杨国忠、吉温等人。尚望李相多多提防注意,万勿有任何不妥的事物言论落入他们的手中!”我这么恳切直白而又合符情理的话,帘让李林甫陷入沉思之中。
我见状继续言道:“而今李相算是四面楚歌了,不只是杨国忠等外人谋除李相,即连阁下昔日的心腹亲信们也纷纷倒戈,以图脱罪!甚至你的‘贤婿’也为你的罪行而作证!如此情状,李相自思可能得免于祸?而李相身在朝中多年,当知宦海排斥异己斩草除根的作风,也当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言!不知李相有何想法打算?”我最后一句,算是正中李林甫的要害!李林甫当下脸色一变,惨然一笑道:“殿下天纵奇智,我也不作伪语饰言:杨国忠想老朽死,是想代老朽为相;吉温想老朽死,是为了向新主献媚!以作进身;孽婿指证老朽,是胆小为了自保。唉,其实,太孙殿下也欲要老朽死,以行新政!嘿嘿!老朽何其愚也!竟只谋身前,积怨过多,且妄与殿下为敌!如今老朽怨结朝野仇满天下,即便只是得以流放岭南,是否能平安到达岭南,犹在两可之间!而这一路上的颠簸,老朽这一身枯骨病体也难以承受!”
李林甫言语一顿,一整神色说道:“老朽深知此身万难以幸免,在此,老朽以往日的一点情份厚颜恳求殿下,但求殿下念在往昔扶助过太子的情份上,放老朽儿孙们一条生路!有道是人死如灯灭,如若殿下答允,即便把老朽焚尸挫灰,老朽也了无怨悔!”此地的李林甫不再是权倾当朝的右相,也不是落魄一时的罪臣,而是一个鬓发苍白垂垂老矣的慈父模样!在言语中,李林甫跪拜于榻,连连叩首,让我在明知他是罪有应得的情况之下,心中也不由一阵恻然。李岫连忙上前搀扶着乃父,只以同样恳切的目光看向我道:“家父料来绝难身免,岫愿以身侍孝,只望殿下赐岫家人以活命之恩!”我闻言不由心下一阵思量,思量如何挽救李岫这个贤明之人的性命。自从上次我与李岫一晤,在得知他决心以身侍父开始,我就想着如何避免他那么做。
李林甫见我意沉吟,以为我对他犹有不信任放心的地方,不甚愿保全他的家小,便一咬牙开口说道:“老朽自知留于世间积怨仇恨太多,愿自绝以谢天下!并向殿下进一良言,以求家人活命之恩!”我闻言一怔而喜,这么一来可正中我的下怀!我略微想了想,轻叹一声说道:“好,本太孙答应于你,决不坏你家小的性命!”李林甫父子闻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连向我叩头谢恩。而后,李林甫说道:“目下大唐天下可虑者有三:一者,吏治不清,赋税不明;二者,边镇之中暗有不臣之人,忠、永二王倒也不足为患,患者莫过于安禄山!三者,大唐兵力外重内轻,望殿下从速构建精兵劲旅,以保大唐安稳!殿下当谨记老朽之言!”有道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李林甫此时死志已坚,当下所言,莫不语出肺腑,我闻言之下暗暗点头。
暗自嗟叹之余,我转目李岫言道:“俗语道‘家有长子,国有大臣’,李相去后,你身为长子,家事全赖于你的身上,你岂能托孝而去?这不是逃避自己的责任吗?”李岫恭然答道:“岫向日并未勤加劝谏,今日之祸岫也有失谏之责!既然长子如大臣,岫这家中大臣也该身当其罪!太孙殿下好意岫万分心感,但望殿下再勿相劝!”李林甫眼含热泪,却凝噎无语。我一时无言。这时,高力士也缓步进入了内室,我觉得自己在右相府中已经无事可做,无话可说,便告辞而出,在高力士的恭送下,离开了右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