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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李墨生等人经过侦察布署,大约在九点左右出发,经历跋涉攀登,大概在两点时已抵独木桥,按照常理,四月天这儿的太阳最早应在六、七点才开始下山,可是,一过独木桥,天好像黑得特别快,一下子,己入暮了。
夕阳仍在无限好。向晚只惜近黄昏。大家发现迅速昏暗的天色,不觉面面相觑。
庙在那儿。两扇窗像眼。一扇门似嘴。像一只变身的妖魔,正在待他们永堕地狱。
李墨生跟聂姓汉子走在前面。
聂道:“天好像黑得特别快。”
李墨生道:“我想是山势的原故。”
聂道:“怎么?”
李墨生道:“我们到了这里,刚好就处身于朝东山峰的阴影下,太阳下到这方位,就几乎完全给遮挡掉了。”
聂道:“这座山很怪。若不是到了山上,从山下看上来,好像还是一片光亮,其实,那只是阳光的反照,我们真的走上来,反而暗得很。”
李墨生道:“山怪,只怕庙更怪。”
聂道:“你刚才是听见了?”
李墨生道:“听见什么?”
聂道:“刚才的万鬼齐叫,声音都来自这庙。”
李墨生道:“我听见是千百道呼声,但又似一声呼啸在千万个孔穴里迸出来,回传不已,但声音来自庙里,这点倒可以肯定。”
聂道:“只是一座庙,断传不出这么繁复的声响。”
李墨生低哼道:“所以,我们才要去庙里,也许,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面。对了,你叫什么?”
“啊?”聂没听清楚,不明白李墨生什么意思,问道。
“你总有名字吧。你光说你姓聂,叫什么?”李墨生问道。
“嘿嘿,你看我这青衣青脸的样子,就知道我叫聂青了。”聂青笑道。
他们的前方就是:庙。一座奇怪的庙。庙里竟然还升着微烟袅绕。
李墨生与聂青在低声商讨。
龙舌兰跟两个牲口也正在密谋大计。
老狗大着胆子问:“刚才那件东西到底是不是人?啊?”
龙舌兰道:“你说呢?”
盎贵非常苦恼:“如果它是人它怎么会那个样子?一蹦一跳的像一具”
老狗试探地接下去:“活尸?”
盎贵一听,吓了一跳“活尸会武功么!”
老狗反问:“它那两下也是武功么!”
两人都寻思了片刻:那“家伙”的一举手,一抬足,看是武功,实又大简,太粗陋;若非武功,又如何做到这般精确。有效,一般武功,既没有那么多破绽,也断不致如此直截了当要真的是武功,那得要是极高明的上乘功夫,可是,若是一流武功,又怎会空门大开?
龙舌兰开声了:“如果它是人,就算是一流高手,我那一剑,怎么杀它不死?”“对!”富贵补充道“还有墨生也打中他了!”
大家不觉都有点脸色发白。自从大家一同退敌、并肩作战之后,三人彼此间都亲切起来。
老狗还抱着希望:“如果它真的是僵尸,为何能在大白天出来?”
“这儿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龙舌兰审慎地道“在这地方,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何况,它看样子像活尸,多于像鬼;”龙舌兰继续道“鬼还说是晚上才出来活动,僵尸可有白天限制外出的法规?我倒没听说过。”
“如果独木桥有僵尸,那么,”老狗思前想后。惴惴不安“庙里会有什么!”
盎贵咕咕浓哦地加了一句:“那么,我们还进去做什么?既已逢着了僵尸迎宾,再来一个群鬼大会不成!?”说着,自己竟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
老狗啐了他一口,道:“这儿既然那么邪,我们还到庙里去干啥?不如”
盎贵也明白了老狗的意思,也扬扬眉毛,道:“不如一一一”
大家都望向龙舌兰。
龙舌兰颇能意会,指指来时的路:“不如一一”
老狗拼命点头。富贵也乐不可支。
他们都服膺于李墨生,本来是自己央着要上山来的,总不好现在又要走回头路。但龙舌兰可不同。她是女子。也是“外人。”她可不怕李墨生不高兴。反倒是李墨生一直很在乎她的情绪。若有她支持,那就下山有望了!
龙舌兰看看李墨生的背影,一副众望所归的样子,正待扬声说话,忽然,她脸色大变,刷地一下向庙门冲了过去!
庙很残破。庙门更加古旧,斑剥脱落,半掩半合。但庙门贴着两幅画。画很新。以前的时候许多人家的门前都会贴上这两幅画,豪门大户尤然。
两幅画画着两个人。不,两位神抵。
他们本来是两个人,两位名将,由于赤胆忠心,百战百胜,义盖云天,勇冠三军,万夫莫敌,所以终于给人们奉为神明,只要把他们的画像贴在门扉上,那就神鬼不近,妖邪辟易。
他们就是秦叔宝与尉迟恭。
据说,李世民得成大任,登大位,不得已要先行诛杀他的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事后虽然为九五之尊,万国臣伏,但心底时常不宁,常见冤魂相缠,以致寝寐不安,得要尉迟恭、秦叔宝在卧室把守,才能安睡。
可是尉迟恭和秦叔宝贵为大将,各有家室,也不能日夜相伴。李世民无奈,只好着人将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的模样绘于纸上,贴在门上,以镇妖邪。
说也奇怪,他们俩的画像一上了门,妖魂散消,李世民就得以安枕尤忧、酣睡无扰了。所以,尉迟敬德和秦叔主,不只是唐朝开国名将,还是后世的镇守家宅庙堂的门神了。大家敬爱这两位将军,多把他们的画像,贴在门上。
赖以拒妖。仗以辟邪。
可是,庙门前贴的,却不是他们两位!庙门前确有两幅画:两个人。不。应该是:一个美女。一副骷髅。这是什么门神?这算是哪门子的门神!
美人很妖丽,在淡黄的画纸中,以及残阳的映照下,一种入骨的娇烧几乎立即消融了大家的腾腾杀气。那美人美得令人有点眼熟。像梦里见过?还是似依稀昔日曾遇?一时分不清楚。
但美人的对面,是骷髅。一具白骨。奇的是,这白骨人人见了,也有点熟捻:人人的长相面貌,都有差异。但支撑着整个肉身的骨骼,都一样。人死之后,皮肉腐蚀,剩下在黄土中的,也不过是白骨一副。眼前就是这样:最美丽的女子。还有一副白骨。看去好像很突兀。但细品却又和谐。美丽和死。红粉与骷髅。谁说这不是一体两面?
龙舌兰再次拔出她那把象剑的发簪,掠近庙门,指着门画,簪尖微微颤抖着,看来,她不只是怕,而且生气“啊,什么意思!?”
众人这才发现:画里的女子,居然有点像她!门里传来一阵诡异低迷的声音。那是窃笑声?细语声?还是疵着牙在啃啮着棺材的声音?声音非常诡怪就像闷在一口淤泥封着的瓮里发出来似的。
龙舌兰再也沉不住气,一脚跺开了门,叱道:“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本小姐要你即刻现形!出来!”她这下可是连人带簪,长空掠起,一脚踏门,攻了进去。
李墨生想要喝止,已来不及。龙舌兰这样,实在有点冲动。她冲动是有理由的:人冲动通常都是因为愤怒和骇怕。那庙门画像,的确很像她。
一个艳的,媚的,娇娆全在欲开时的她。画中人可能不比龙舌兰更美,但一定比她更妖烧。可是画像的对面是骷髅。一副白森森的骨头。如果画像里的是龙舌兰,她面对的,就是白骨。也就是死。
这也难怪龙舌兰愤怒了:这两幅画,是明着挑她。所以习玫红挺剑(还是簪)就闯了进去。也许,她更真实,迫切地感觉不是生气,而是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她更立意要面对,且矢志要马上,立即去面对!
李墨生喊了一声:“慢着!”
聂青也叫了出声:“等等”
可是龙舌兰没有慢下来。她更加没有等。她刚刚还准备说要走,跟老狗和富贵还拟找李墨生商议往回走,忽然,因为看见门上的画,一切都改变了。
她拔剑。飞身越过庙前的香炉。还有残破的石阶。踢开了庙门,闯了进去。
李墨生,聂青欲拦不及,两人对望了一眼:她是不是有点急躁得过了分?
可是,这时已不能想。也不能管那么多了!
李墨生腾升而上,如一只青幅。丢下了一句话:“你们就在庙外等着,切不可进来!”他不想要龙舌兰落单。他们都是一道上的人。何况她是一个女子!
他看见龙舌兰己闯了进去。庙门立即咐呀合上。里面立即传出打斗声。还有叱喝声。龙舌兰遇敌!她遇险了!
李墨生一脚踏在庙门上。门给撞开。李墨生已闯了进去。那两扇门又迅速合上。
他眼前一黑。整座庙,都一片漆黑。李墨生没想到里面会那么黑。一开场就是黑。
他神凝八方,气聚一元,小心提防,全面戒备。
他一入庙,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移位!他一闪身,已移开了原来的位子。理由非常简单:如果庙里有敌人埋伏,在这漆黑一片里,谁也难以辨认敌踪,但最好下手的地方,便是门口。因为人都是从这儿闯进来的。所以李墨生马上离开了门口。
他一错步,打横迈了六尺,又一长身,往前掠了八尺,再横跨三步,其间他凭敏锐的感觉,避开了四至五件不知是桌是椅还是柱的事物。他双袖鼓起,气守丹田,听聆动静。一有动静,他就出手。下手。
可是,没有动静。完全没有动静。没有动。一切都静。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可是,龙舌兰的呼吸声呢?怎么她一入庙门,就如泥牛入海,消失、消融在黑暗中了呢?难道,这片黑是腐蚀性的?
在这一片幽暗里,李墨生担心的是三件事:一,敌人在哪里?二,敌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三,龙舌兰去了哪里?莫不是她也跟自己一样,在黑暗里屏息以待,静待敌人露出破绽?还是:一进门已为敌人所制,现在只有自己孤军作战!?
看不见。看不到。黑。到处是。到底是。黑暗,无处不在。无所不是。
李墨生己开始渗出冷汗。汗流泱背。第一次,他不但与未知的敌人为敌,而且,还与整个黑暗为敌。空气里,散播着霉、腐的味道。他连敌人的气味也嗅不着。如果勉强说能闻得着的那只有腐尸和腐鬼的味儿。
李墨生却不敢妄动。他不能动。他在等。屏息苦候。敌人只要一动,他就下手。他已忍无可忍:他要攻破这一团黑。他也等完再等:他只等一点微明:一次机会!
忽然,一丝亮光出现在他的面前。李墨生顿时提高了警惕。慢慢的,亮光越来越大,已经渐渐的将整个庙宇照亮。
门内院子,乱七八糟,柱坍墙剥,杂草丛生,一点也不似有人料理打扫的样子,反而像早已荒芜多年,废墟一片。
可是走迸了大殿之后,局面便完全迎然不同了:大殿上,还是封尘处处,到处密结了蛛网。许多神像,各路神灵,塑像,维妙维肖,分列大殿两侧,不但不似尊贵的神抵,反而像罪犯一样,或跪或踏,或匍或伏,或受枷锁囹圄,脸上各露恐惧狰狞之色,或痛苦崇敬之相,都齐朝向殿内神龛上膜拜。
大殿内,只有一具塑像,吊在高处。像下是一张大桌,坐了个判官似的人影。
到底殿内神抵是哪一位,竟有这般巨大的威力?
李墨生抬眼望去,不由得一愣。
那塑像不是神!那是一头血肉模糊怒目瞪睛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的物体,令人怵目惊心,不敢注目,但若再仔细看去,那东西就像是一个刚刚受过了刑,完全给剥了皮的动物,而且,连骨髓内脏都是抽干挖空了,血肉全粘在一起,塌在一团,像一堆煮烧了的血肉浆。只在这团“肉浆”的肩膊位置上,似乎铺了一层薄薄的羽毛,就连这层薄羽,也为血水浸透,或者本来就是血色的。
由于那“动物”给剥皮的时候,肯定仍是活生生的“它”的神容,是极其痛苦,而且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使“它”的嘴巴,大大的张开了,连下颚都几乎掉了下来。下牙龈的肉,全露了出来,千百道头筋赏突颧骨横张深陷入脸颊里,眼睛瞪得老大的,足足凸出于眼眶之外有三寸,充满了血丝。这样的一张脸容,可谓痛到了极处,苦到了极点,而就在“它”痛苦到了最终极之际,有匪夷所思,拥有神灵力量似的大师,把“它”雕成了塑像;又似是苍天冥冥中的一种“神奇力量”把“它”即时“定”住了,让“它”的痛楚“凝结”在永恒的苦楚里。
这是何等苦痛!这是什么力量!一一所以才产生那么强大的震撼与惊吓!
李墨生看得呆住了。震住了。也震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