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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子烈?
穆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细看那男人,只见他五官刀凿斧雕般,身姿凛凛,负手看她,飞扬的眉宇里生出霸烈,沉黑的眼底夜色里却映出一截赤红的光刃,好似天地间的极锋、极烈,目光扫来刀锋一般迫人。
穆然见这人不似四海五国的贵族男子,喜好宽衣华袍珠带玉冠,他一身劲气的黑衣,男人霸烈俊极的线条毕显,身后背一把重兵,夜色里闪着火焰纹路,竟是一把重锤!
穆然虽从未见过赤子烈,但长年受常虎熏陶,对他的装扮兵器有一定的了解,将他打量过一遍,心里便觉得应是赤子烈本人无疑。
只是,这里是白国凉州,不是听说五国自古来往不密么?而且白炎两国向来不和,他一个炎国的烈王,大半夜跑到白国来干嘛?凉州离东港沧州数千里之遥,穆然不认为赤子烈会一下子飞过来,路上应该有白国的官员接引仪仗,行程和所到馆驿应该也会安排好,他怎么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
诸多疑问只不过在穆然脑海中一闪便作罢,她现在必须得先解决自己的麻烦。她回头,见城门内已是火把通明,刺史仙官上了城楼,一众护军拉满弓箭,守城护军统领带着一群护军和衙役追了出来,一群斗奴纷纷逃散,往这边而来。这些人大约是因为今夜有穆然的大闹才有机会逃出生天,于是下意识地便要跟着她,身后有兵马追赶击杀,这些人远远地看见穆然就像看见了一棵救命稻草,扎堆往她这边逃过来。
穆然眉头一跳!城中修为比她高的人不在少数,她原本打算把这些人放出城门便不再插手,自己遁去千里之外,之后再往帝京而去。没想到出了城便遇到赤子烈,这一停留便耽误了逃走的时间。
穆然深知自己不能带着一群人上路,她从怀里摸出张化遁符来便要遁走。此时却听前方惨嚎一片!一道白光黑夜里乍亮一片宏辉,激射而出,前头逃窜的几人瞬间被刺穿成串!人肉被那白光灼焦的声响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那几人胸口无一例外现出一个焦黑的大洞,白光炸开,肢肉乱飞,黑夜里罡风夹杂着血雨,劈头盖脸浇灌而下!
前头的人鬼哭狼嚎地逃窜,其中不乏手脚并用者,倒下的人立刻被追上来的衙役乱刀砍死。
逃亡,杀戮,情势一面倒!
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脚下一绊,跌倒在地,后头的人踩着他往前跑,那些脚踏在他身上,却没能阻止男孩想要爬起来的欲望。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沾满灰黑,一张脸蛋儿花作一团,只留一双明亮的大眼。
那眼夜色里乌黑透亮,浮光掠影一般让时间回溯到十年前,那个雷雨轰鸣之夜,漆黑的柴房里,某个被一脚踢飞的男孩,那含着生机的眼神,那些无能为力的愤恨。
穆然眯眼,忽而动了!
她大喝一声:“脚下!”
清亮的声音滚在舌尖,带着威压突然放出,那些慌忙奔逃的人、呼喝追杀的人,不由感觉心头一震,众人齐齐去看脚下。
脚下什么也没有。
却有某个将要踏上孩子的人发现,他脚下的那个倒着的男孩不见了。
那男孩已在数十丈开外,身旁一名碧衣少女,那少女目光含怒,嘴唇抿成刀子,她抱起男孩,也不管旁边那人是谁,只把男孩往那人怀里一塞,道:“帮个忙看着先!”
那人下意识一接,待反应过来,见少女已蹿了出去。
赤子烈僵直地立在原地,双臂擎着突然多出来的男孩,脸色渐渐黑成了锅底。
穆然蹿出去几丈远才后知后觉发现刚才身旁那人是赤子烈,不过此时她已来不及困扰,佩城守城护军统领就在她眼前!
她二话不说法诀一捏,数道地刺从他脚下刺出!那人脸色一变,腾空跃起,刀锋带着白电当空划下!地上的地刺瞬间被齐齐断平,向着她身后飞射而去!
穆然心里一突,感觉此人修为在她之上!她袖子一挥,身后飞射向赤子烈一行的地刺齐齐碎做齑粉,风中化做尘带飞扬。
那护军统领落在地上,刀锋裹在一团乍亮的白光里,所到之处地上沙石崩裂,裂隙周边生出焦黑来,听他扬威道:“贱奴胆敢作乱!还不快速速受死!”
穆然冷哼一声,“胆敢来追,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话未落,刀光已在眼前,她半分不躲,沿着那刀光四面忽起石壁,竟硬生生想要将那白光给压下去!埋进地底!
护军统领嗤笑,“蠢!凭你的修为也敢埋我雷鸣啸!”
他边嗤笑边要翻身落下,却忽然整个身子被定住动弹不得!
他大惊,震惊的神色还没在脸上化开便变成惊恐,见那地上少女微微仰起头来,指了指地上两道术法撞在一起将要炸裂的白光,把他刚才的嗤笑全数还他。
“你蠢别把我算得跟你一样蠢,谁说我要把你的雷鸣啸埋住?把它埋了你掉哪儿去?”
她边说边疾速后跃,眼睁睁看着那护军统领以诡异的姿势僵直着扎进地上的白光中!
轰然一声巨响,地上数丈宽的深坑,罡风卷着四处逃窜的人飞起直直砸向官道两旁的山林,雪亮的白光将四周映得恍若白昼。而置身于罡风中心的护军统领只觉肉身几乎要被无数罡刀绞碎,他一口血喷出来,身体却在此时忽而恢复了自由!
他不知自己方才中了什么邪门术法,却感知这术法有时间限制,而此时时间已到,他尚未死,便是她的死期!
他提灌一身灵气于脚尖,怒喝一声自罡风中心跃出,带起一身血雨,眼神仇恨,夜空中渐渐现出五道光点,数丈之宽,似五道雷柱,眼看着便要降下。
五雷惊闪!一旦降下,周围数百丈将是一片焦黑!这人竟是灵人境巅峰!
周围见此情景的人纷纷抱头逃窜,护军衙役们哪还去管那些斗奴,恨不能逃得越远越好。而斗奴们则趁机往山林里纷逃。
正当此时,地上白光罡气未散,天上五雷惊闪未落之际,数十丈外,赤子烈忽而将手中的男孩向后一抛,喝道:“仲奚!这小子交给你!”
说罢,他烈风一般卷来,重锤砸破夜色,带着充沛雄浑之力,直接抡向那团道白光,嚣张地似乎要将那白光给砸碎。
穆然惊愕地看着这人如此乱来地加入战局,一锤砸下,那白光被外力突然介入,竟真的霹雳般从中炸裂开来。
轰然一声比方才还大的巨响,远处躲逃不及的衙役和护军被罡风卷飞,暴雪般的亮光击上夜空,生生阻了那护军统领未完成的法诀。
穆然这一刻却只顾惊愕,暗道这速度,这内力,这精准的时机把握,这人真的只是个天生废修的武夫?
漫天雪亮星光里,赤子烈一声大笑,狂烈赫赫:“有架打不能少了本王!男人不跟女人打架!那边的护军!死了没?没死本王当你的对手!”
护军统领自半空落下,脸色扭曲,正要再动,听得一声“本王”,忽而眉眼一跳!神识一探,不由眼前发黑。方才出城,他只顾着追杀这些逃脱的贱奴,不是没发现远处有一行人,但见那女人把那孩子丢给他们,他便认定这是她找来的帮手,却不想这一行立在远处观战的人竟是盛名五国的战斗疯子赤子烈?
远处城墙上的刺史仙官听闻这声大笑,也觉得眼前一黑,随后一身冷汗,忙对着城墙上拉满弓箭只待齐发的护军道:“罢手!罢手!”
之后扶着城墙探着身子问:“前方真是炎国烈王殿下?”
话音将落,一物呼啸而来,仙官抬手接下,见一道乌黑腰牌,火红的朱雀纹路隐隐流动其中,上面赫然刻着一道龙飞凤舞的烈字。
仙官神色犹疑,问:“不知烈王殿下何以深夜到此?我国派去的接引仪仗队何在?”
赤子烈重锤往地上一砸,沉黑的眉间丝毫不掩饰他的不耐,只道:“那些老家伙太过啰嗦,行程慢得无趣,本王便抛下他们先来了。”
仙官听闻此话眼前又是一黑,穆然也不禁斜眼看去,暗道这人真是胡来,在别国领土上不带接引使官和仪仗,他也敢在人家领土上大摇大摆行走,没被各地仙宫和护军追得抱头鼠窜算他命大。
刺史仙官却似乎对赤子烈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说道:“既然如此,下官自当接引殿下进驻城中馆驿。来人!将城门全开,迎接殿下入城。”
佩城的另一扇城门缓缓打开,刺史仙官下了城墙,赤子烈却立着不动,手一指旁边,说道:“本王要将这女人和后头那孩子一起带去馆驿。”
刺史仙官本已走出城门,听得这话不由脸色难看,却是一瞬间便强自压下,挤出笑脸道:“不瞒殿下,此女今夜大闹我凉州佩城,杀烧仙奴坊,罪无可恕,下官必须将她拿下。”
“哦?”赤子烈黑眉一挑,目光沉沉雷霆迫来,“即是说刺史仙官大人不应本王了?那好办!这女人是我妖族中人,本王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你们在本王面前拿下她,是为了给我炎国使节一个下马威。既然如此,本王这就带着人马返回,一个月后你们天成节上缺了我炎国使节,可别说我们不敬女神。”
说罢,他一挥手,喝道:“仲奚,我们走!”
赤子烈的卫队人马大约有百来人,清一色黑色劲装,骑在黑色马匹上脊背挺直。那马非寻常马匹,四足毛色赤红,黑夜里似一道灼灼火焰。此马乃是炎国喀哈沙漠里特有的妖兽,不畏严寒不惧酷暑,能日行万里,故而称为“万赤马”。
万赤马上,闻名于世的以赤子烈名字命名的赤烈王骑一呼喝应,迅捷调转马头,马匹嘶鸣,划裂九天之势。
赤子烈将重锤往身后一背,翻身上马,干脆利落。
身后刺史仙官满头大汗,天成节乃是五国大陆极其重要的古老节日,其习俗成于上古之后。
那时五国初定,女神因与神帝开辟神域,神力损耗过重,临近尘归。于是于灵地朱央宫中发布玉诏,称其将以最后的神力保持元神永生不灭。其尘归后,元神将降至五国皇族女子体内,轮回罔替,拂照五国。后来大苍被神帝降下的八荒大柱困于海外大荒之地,女神的元神便改在轮流降至四国。
继承女神元神的女子可掌灵地四十六仙岛,掌天地阴极,号令四海五国,成为天地真神之一。
十五年前,上代女神尘归于朱央宫,而这一代的女神则刚好应该降在白国。
皇族对这件事自然是万分重视,而且历来天成节上,除了大苍外,其他四国必须有皇族在场,共同参与祭祀仪式,以此形式昭告天下。
刺史仙官哪里想得到这煞星竟拿此事压他,而且当真说走就走!这让他如何跟朝廷交待?一番犹豫,事关女神的天成节和一介贱奴,孰轻孰重,自然分晓立辨。
“殿下且慢!一切遵殿下旨意就是了。”仙官擦了擦汗,就差冲过去拉住赤子烈的马。
赤子烈冷哼一声,于马上凛凛下望,脊背挺直,将要说话,却听城墙那头忽而传来厉喝。
“不可!”
声音带着几分苍老,却含着洪钟之气,一喝之下官道两旁树林呼啸,一道人影裹在虹光里,上一刻还在城门处,下一刻却虚晃至眼前!
虹光里现出两道人影,两人穆然都认得,正是凉州仙宫的徐长老和弟子雷晋。
两人对着赤子烈行过一礼,徐长老抚着三尺白须笑道:“殿下如此行事只怕不妥。天成节乃天下盛事,殿下此行必是受炎皇陛下旨意,为一贱奴而返只怕令炎国受天下人耻笑。此女在我佩城犯下如此重罪,请务必让刺史仙官府上押回处置。”
他话虽如此说,眼却直直盯着穆然,那眼神似是早已认出她来。
他们两人来到城中时便已得知大概消息,大闹仙奴坊的是名女子,修为在仙阶灵人境三重,又是土灵根。世上之事断没有如此巧合的,两人城外一角看了方才的大战,虽然穆然容貌有所改变,但年纪术法都对应得上。稍一作想,便知她去仙岛渡劫必是易容前去,身份文凭必然是假的,这样便能解释得通云州穆家为何没有护持者跟随而来了。
但这些不足以让他冒着今夜得罪赤子烈的风险,真正让徐长老下定决心的是穆然与那护军统领对战时所用的咒术。
如果他没看错,那便是失传已久的定身术!
此术法因施术者的修为高低,威力相差极大。她此时尚在下仙期,操控此术法只能出奇制胜,并且时间有限。若是高阶者用此术,一咒之威可控千军,那在战场上是个巨大的杀器!他不知穆然怎会此失传已久的术法,但明显她刚修习不久,尚未精通其玄妙之处,否则刚才只那定身咒便可将高出她修为许多的护军统领重伤或者杀死。
此咒,他必得!待得了之后……此女便留不得了!她既是妖族之人,那他将她献给皇族的盘算便就落空了,以她的天赋奇才,他日长成必是大患!好在如今四国之人皆以为仙岛上女子是白国之人,今夜赤子烈也未必发现她的天赋,既如此那便更要趁此机会除去。<cmreadtype='page-split'num='9'/>
徐长老眼里不同寻常的灼灼之光,看在赤子烈眼里冷然一笑,黑夜里他的眸光如一簇跃动的火焰,灼烈逼人。
“本王怎么觉得长老这番话倒像是在为自己谋算?怎么,这女人偷了你东西?”
徐长老神色尴尬,但既已被赤子烈看破,他索性神色一敛,指向穆然,正色怒道:“殿下明鉴!此奴胆大妄为,偷取丹药自行解去封印不说,还在去仙岛渡劫时以云州穆家之人的身份将老夫偶然所得的定身咒法盗走!实是可恶,今夜不杀她不足以平老夫之恨!还望殿下成全。”
赤子烈闻言只扬扬眉,于马上问穆然:“你偷了么?”
少女昂起头,眼里含着万千人世的森凉,却是负手笑道:“自然是偷了。”
她话音一落,连徐长老都不由一愣,但他眼里的光芒却很好地掩饰住了。赤子烈却望着她不动。
听她接着道:“我非但偷了长老的定身咒,我还偷了长老的疾风咒、破甲咒、隐身咒和还魂咒。凡是这世上少有的,而长老又想要的,全都是我偷的。我乃四海五国第一神偷,从上仙口袋里掏个宝贝,就跟玩儿似的。”
她语气嘲讽,脸上的笑意却跟真的似的。徐长老心头一跳,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听赤子烈张狂的大笑散于风中,不由觉得面皮发紧,只觉周围无数目光盯在自己身上,终于恼羞成怒。
这一怒,非同小可,上仙期巅峰的高手突然发难,仿佛银海青冥里生出炫目的极光,山林呼啸响若怒雷。他离得近,又是突然出手,赤子烈怒喝一声,重锤自马上狂潮巨浪般砸下,那光却已经到了穆然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众目睽睽之下,穆然忽然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