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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与苏清河赏着还没开花的海棠,又互相说些养花的避忌和心得,看看聊聊,眨眼间半个时辰的时候就过去了,料想明夏早该办完了事,赵月儿便以天色将晚为由向苏清河告辞,苏清河也不挽留,便同着赵月儿去寻明夏和吴岑。
二人还未行至门前,便见明夏走了出来,看见明夏一脸轻松,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赵月儿便欢快地上前道:“杜家姐姐,事情可办完了?”
明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看向一旁淡然的苏清河,深施一礼道:“苏兄,多谢。”
若不是苏清河处处维护,凭着御史大人那石头一样的性子,只怕她今天什么也做不了。
苏清河也不躲避,只是温和地笑道:“无妨,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也是看得起我!若非苏兄,只怕今天不能功成,言谢是应该的。”换做严绿苏之类的人,举手之劳只怕也不肯做的,明夏说完,又抱了抱拳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和月儿小姐先行告辞了,苏兄,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改日闲了,我来向你请教学问。”
“多谢。”苏清河拱了拱手,笑意宛然,眉间的颓丧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清风明月般的澄空自然。
跟聪明之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不用废话。
你说一句,人家自然触类旁通。
明夏垂首一笑:“那么,就告辞了,苏兄留步,改日再见。”
目送明夏和赵月儿的背影消失在园门外,苏清河又站了一会儿,望着漫天洒落的雨丝,仿佛无边的清愁,他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才抬脚进了屋子,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吴岑竟还在。
只见他四平八稳地坐在屋里,若有所思地望着桌上的一方锦帕,出神的模样,竟连苏清河进屋也毫不在意。
苏清河大奇,近前一看,只见那帕子一角绣着一朵金晃晃的牡丹花,虽然屋中光线不足略显昏暗,但仍能看得出,那绣工是极好的,金色牡丹栩栩如生地绽放着,尽显国色天香。
“定情信物?”苏清河拿起那方帕子,望着吴岑笑吟吟地道。
吴岑横了苏清河一眼,口气却比以往还要冷淡:“证据。”
“什么证据?”苏清河心下好奇,虽然知道这必是明夏为林家案子奔走的结果,但一向淡泊的他,在见识了明夏格外发光的一面后,便对这个女子更加好奇,下意识得便想知道,一个毫无根基的弱女子,是怎样想方设法打动眼前这个冷心冷面的朝廷大员的。
吴岑奇怪地瞥了苏清河一眼,虽然惊讶与他何时也关心起这种事来了,但他也明白,苏清河只是一时好奇并无他意,便毫无避忌地道:“杜明夏为林天凡昭雪的证据。”
“就这么一方锦帕?”
“嗯。”吴岑顿了顿,补充道:“这锦帕的出处,你不知道?”
竟吴岑这么一提醒,苏清河恍然大悟,“原来是崔家。”
这牡丹锦帕乃是锦织坊的金字招牌,旁的绣房很难绣出这样精致的花朵,而锦织坊除了出产普通的牡丹锦帕外,还另有一种金线绣成的金牡丹,那是锦织坊的老板娘偶尔闲了做出来的,数量极少,一般人家不会拥有,就是有钱的人家,想要买也买不来。
然而,信都城锦织坊的老板娘,是崔家家主崔友仁的外室。
一理通百理通,苏清河瞬间便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家,信都别驾,聂家。
聂家与崔家的关系匪浅,这事还是苏清河机缘巧合之下才得知的。
聂家的夫人早亡,说起来,还跟这崔家关系大的很,崔家曾给聂别驾送过一个美姬,就因为这个女子,聂夫人争宠失利,气急败坏之下一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不过那美姬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聂夫人去世之后,没过多久,那美姬偷情被人撞见,聂别驾一气之下将个好好的美人活活打死……本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聂家该与崔家关系恶劣才是,但崔家现任的家主崔友仁也是个极有手段极有魄力的,为了与聂别驾重修旧好,他可是下了大本钱,珍奇古玩,珊瑚宝器,翡翠玉石,暗地里不知给聂家送了多少,一来二去,那聂别驾非但不生崔家的气,还赔了个美人过去,从此这崔聂二家便相交莫逆,互为壁垒。
这事既然与崔家有关,那聂家定然也难逃干系,这崔聂两家,实是沆瀣一气,家下的仆人也如狼似虎,在这信都城作威作福,两家相连为信都一霸,谁人敢惹?之前的冀州刺史钟鼎又是个饱读诗书的呆人,只知学问不知其他,被他两家巧言蒙蔽,还曾断过几桩错案,还是钟家小姐机敏,劝了乃父几回,这才没出什么大乱子,但崔家与聂家,已然是信都的地头蛇了。
难不成?
苏清河心下一紧,忙道:“你查的那个案子,可有眉目?”
吴岑淡淡地点了点头,他主管着这件大案,又怎会不上心?他又不是个脓包,明察暗访之下,早对这信都城的势力掌握的一清二楚。
冀州府库亏空巨大,定是有这信都城内势力广布的人参与,否则,他实在想不出,那么多的钱粮,又有谁有本事偷偷运走?
“那……”苏清河斟酌着词汇,道:“那为何,这案子还一直拖着?”难道吴岑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吴岑叹了口气,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其实我早已猜到,只是苦无证据,这锦帕倒是可以派上用场,只是……清河,圣意难度啊。”
圣意?苏清河心头一凛:“牵连很深?”
“是。”吴岑皱了皱眉头,道:“你知道我是六亲不认的,但我岂能真的无情?家中的长辈早已派人送了消息过来,叫我不要轻举妄动,待到长安事定,这边的事情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能秉公办理?”苏清河温雅的面孔露出一丝凝重,他虽常年隐居,涉世不深,但官场的利害他还是知道的,因此,虽然反感公理不再,但他还是理解吴岑的为难。
吴岑看了苏清河一眼,半晌才道:“谈何容易?清河,你可知,这件案子牵涉之广,已然连着皇宫?”
“如此严重么?”
“对,这就是我为什么迟迟不动的原因。”吴岑说完便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清河,这些事情你不要操心,你现下应保重身子。你放心,我家有御赐的九转还魂丹,等我派人取了来,定能保你性命。”
苏清河心中一暖,温声道:“多谢你,我会的。”虽然他现在已将生死看开,但看到好友如此关切,他又怎能不努力活着?
吴岑笑了笑,冷峻的脸上仿佛开了一朵冰花:“那就好,天色晚了,你好生休息,我回府衙了。”
苏清河点点头,顺手将锦帕递给吴岑,吴岑接过方拱了拱手,道:“你不需动,留步罢。”如今他也看出来了,苏清河的脸色却是苍白,连动作也稍显一分无力,如今秋寒露重,冷意袭人,苏清河体质太弱,吴岑此时倒怕他承受不住。
刚出了苏清河的园子,吴岑便望见一袭白衣的绝色女子,正冷冷地站在面前。
“泉吟小姐有何指教?”虽然这绝色女子的存在比之苏清河更加诡秘,但与苏清河相交甚深的吴岑还是发现了,他还知道,这女子,并不是大唐的子民。
“你有九转还魂丹?”
“是。”
“你保证?”
虽然泉吟的话没头没尾,但吴岑却明白了,这绝色女子是在为苏清河发问。能得这样的女子如此钟情,苏清河可真是好运气!吴岑感慨一声,道:“保证。”
然而泉吟却好似不放心,又问了一句:“确定?”
望着绝美女子的脸上露出小孩子一样的怀疑,冷硬如吴岑也有些无奈:“确定。”
“好,你要什么?”
吴岑奇怪地看了泉吟一眼,心道这个高丽女子倒是实在,知道天下没有白给的事情……但他要什么呢?身为朋友,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什么也不要啊。
可是这样一个好机会,不利用实在可惜,吴岑心念电转,道:“苏清河是什么人?”虽然知道这样问有些失了风度,但他实在是被好奇折磨的受不住了,尽管与苏清河互相引为知己,但苏清河的底细,他一直不知道。
既然苏清河从不主动提起,那吴岑也不问,即使对于苏清河的博学与刻意的隐匿好奇至极,心痒难耐,他也绝不会开口。
不过,眼下不一样,不问白不问么。
“这个,不能说。”
看着泉吟木着的脸,吴岑真是哭笑不得,“那你能说什么?”
“什么也不能说。”
吴岑眨了眨眼,抬脚就走。
什么也不能说,那他还在这儿耽误个什么劲儿啊!
然而与泉吟擦肩之际,吴岑只觉得一缕劲风袭向肘边,饶是他见机极快,竟也没完全躲过,被偷袭了……
望着袖子上的一只纤白玉手,吴岑冷道:“放开。”
“你,不许反悔!”
吴岑冷冷地瞥了泉吟一眼,然而她却毅然不惧,看在苏清河的面子上,吴岑强压怒火,道:“不会。”
泉吟这才放手,望着吴岑行了一礼,竟如汉族女子一样好看:“谢谢。”
吴岑却再没回话,甩甩袖子便离去了。
方行至府衙,吴岑便见贴身小厮等在门外,道:“公子,家里有信来。”
第二日一大早,明夏便收到赵月儿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御史大人昨日亲自领兵,将崔家与别驾聂家团团围住,崔家老爷和别驾大人,已经被押解回京了,两府如今哭声震天,官兵到现在还围着呢。
明夏一惊,随即向林飞卿喜道:“表哥,那岂不是说,姑丈可能没事了?”
林飞卿点点头道:“若是崔家和聂家被围,聂大人同崔友仁被押解上京,那爹爹多半是没事了。”说完,他向明夏深深一揖道:“多谢表妹!倘若没有表妹行险一搏,只怕爹爹仍难昭雪。”
得林飞卿这么郑重的感谢,明夏反而不好意思了:“表哥万万不可如此,姑母待明夏如同亲女,姑丈给我家也甚多帮助,秀儿更是将我当亲姐姐一样,明夏做的这些,抵不过姑母待我家万一,表哥快别这么说了。”
看明夏这般说,林飞卿只得道:“好好,总是我心里感激你就是了。”
明夏甜甜一笑,对于林家的脱罪,她心里也是高兴的,虽然之前对身居高位的苏氏一直尊敬多与亲切,但林家对杜家的帮助她却是谨记在心,还是那句老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这话不是说的,是要用行动表示出来的。
所以当林飞卿搜集到了崔家暗中谋害林飞秀的证据之后,明夏便决定出面,亲自见一见那御史大人,林飞卿身份敏感,自是不能去的,否则申冤不成再折了进去,可就划不来了。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吴岑的效率竟这样快?
他竟这样相信自己么?
虽然这就是明夏和林飞卿期望的,但喜讯来的太快,让明夏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真的吗?
“尹叔,烦你走一趟,去林府看看,是否已经撤兵了?”明夏只怕是空欢喜一场,为求保险,便叫了尹贵再去打探一番。
“好,尹叔,有劳你了,飞卿在此谢过。”林飞卿也抱了抱拳,向尹贵行了一礼,尹贵却慌道:“表少爷折煞小的了,小的这就去!”
等尹贵骑马绝尘而去,明夏便走回院里,也不进屋,只是在小小的庭院转来转去。
这下好了,她以后可以打算其他的事情了,林家也脱罪了……可是,不会是假的吧?
真的呢?还是假的呢?
是假的呢?还是……不,不,千万不要是假的啊!
经过秋雨的洗礼,庭院中一片青碧,虽然落叶七八片,却也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看起来清洁无尘,倒也可爱的紧,只是天仍是阴沉沉的,仿佛盖了一层苫布。
林飞卿站在廊下,向院中的明夏笑道:“表妹稍安勿躁,片刻之后便知分晓。”
明夏当然知道,只要尹贵回来,那便水落石出,可是,这一刻她竟像是考场上耳闻终场铃响,而自己仍未做出选项的考生,心头竟是惶惶不安,坐都坐不住。
这么多日子她都平静着过来了,在这黎明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刻,她竟仿佛遭遇了最后一根稻草,整个心境都被搅起滔天大浪,一片浑浊。
见明夏平静不下来,林飞卿索性也站在院里,陪着明夏一起等,不一会儿,卢氏便扶着杜礼出来了,小翠跟在一边,三娘小郎和恬妞也默默地藏在她们身后,偷偷瞅着院中的阿姐,生怕一个不小心,叫阿姐看见了,又要让她们回去习字。
妩媚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她站在走廊的另一边,冷冷的模样,虽仍是个不容侵犯的女神,但眼中的关切却泄漏了她的心思。力奴站在妩媚身边,只是静静地望着明夏。
明夏一抬头,这才发现院中已经聚集了家里所有的人,才知道自己的异样叫大家都开始担忧了,忙笑道:“怎么都出来了?娘,天气转凉了,让爹爹快去屋里吧,爹爹,您要注意身体啊!”随后她又看向小翠身后的三个小鬼,板起面孔道:“三娘,你是姐姐,怎么带头不好好学习?快带小郎和恬妞回屋习字去!”
小郎一听,连忙拉着卢氏的衣襟,楚楚可怜地望着娘亲,卢氏终于不忍心,便向明夏道:“二娘,刚用过早膳,就让她们先歇一歇吧,你不是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么?让她们也活动活动,可好?”
卢氏亲自开口了,明夏便退了一步,笑道:“娘亲就是纵容他们……好吧,三娘,你看着时间,只许玩半个时辰。”
“耶!”小郎率先欢呼一声跑了出来,开始满院子地撒欢。
明夏抚额道:“小郎,不是这么活动的,要慢慢走,否则……体罚!”
一听“体罚”二字,小郎犹如被拔了电的小机器人,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连身形都定住了,之后,他便小心翼翼地前脚踩着后脚跟,一点一点地挪着,然后看向明夏道:“阿姐,这样可行了?”
明夏噗哧一笑道:“小鬼,就知道捣乱。”
明夏这一笑,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林飞卿便笑道:“小郎,矫枉过正是什么意思?”
小郎一听表哥出题考他,便就地停下,这样的游戏近来可做的不少,他一点也不怵。然而抓耳挠腮了半天,小郎发现他竟不会,便求救地看着三娘,三娘如今也很有姐姐的模样了,见小郎发出求救信号,正要出言相助,还没开口,便听见恬妞脆生生地回道:“我知道,表少爷,那就是说,把一个弯的东西扳正,使的力气太大,结果又歪到了另一边。”
“嗯嗯!”小郎一个劲地点头,心中简直对恬妞感激得不得了,然而恬妞的下一句话,又叫他差点栽倒在地。
“……矫枉过正,就是小郎现在这样的。”
众人一听,俱都莞尔,凝重的气氛悄然而散,说说笑笑间,便听得门外一声马嘶,明夏早已跑去开门,打开来一看,不禁惊呆了,那是她近日的心事。
“云柏,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