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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门外车水马龙,自从崔家与聂家一夜倒台,林府便炙手可热,一时间成了信都最为热闹的地方,上门拜会的名流官绅数不胜数,贺词拜帖如雪片飞来,林天凡与苏氏无法一一接待,也不想去听这些人的恭维,便决定趁着中秋办个小宴,将那些投了拜帖的人全都下了请柬,言明林府备办了酒水茶果,特邀众人吃酒赏月。
府内仆役流水一般穿梭往来,绿辉园里张灯结彩辉煌一片,蔬果酒水也源源不断地运了进去,眼见的赏月小宴已现雏形。
赏月近水为佳,小宴也就摆在绿辉园湖中水榭里。
不仅林府如此,今日的信都也格外热闹,因是中秋,官府特地贴出告示,八月十五取消宵禁,玩月的赏景的尽可一偿所愿,而不必害怕回家晚了被拉去挨板子。
这赏月的规矩还是近几年才兴起来的,明夏穿来唐代才知道,在前几年是没有中秋这个节日的。中秋赏月一说,在之前只是上层社会附庸风雅的一种手段,只是近年来忽然流行开来,连老百姓都知道八月十五要一家团圆,吃瓜果玩月亮了。说起来,这还是大唐兴盛的功劳,否则兵荒马乱的,连生计都维持不了,又何谈赏月一说?
苏氏让管家王禄主理一切,自家忙里偷闲正要歇息一下,却忽然想起一事,便又带着丫环去了林飞卿的修远居,等进了门,她却叫丫环退下,自己拉着儿子坐了下来,欣慰地看了出色的儿子一眼,苏氏浅笑一声,道:“卿儿,为娘今日有一句话要问你,你可要好好跟为娘说。”
林飞卿就站在苏氏下手,见苏氏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心中已隐隐有些醒得接下来的话,便笑道:“娘亲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孩儿听着呢。”
“那好,”苏氏叹了一口气,望着身长玉立的林飞卿有些怀念地道:“这一眨眼,你就已经这么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读书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孩儿明白。”林飞卿一点也不意外,苏氏为他的亲事担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在这信都并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而他自己又以功名为由巧言避过,苏氏才没有整天跟他讲哪家小娘子怎样花容月貌怎样贤惠淑女,而今日旧事重提,只怕是……
“卿儿,那么娘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且问你,你觉得明夏这孩子怎么样?”
果然……
林飞卿早有准备,所以也不慌张,他的娘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他也就一本正经地想了想,道:“回娘亲的话,二娘年纪轻轻机敏聪慧,是一个好女子。只是……”他却不想这么早就完姻啊。
“只是什么?”苏氏问了一句,却不等林飞卿回话便说道:“我知道你的那些心思,你就是不想成家,只希望一个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你这念头固然不错,可是,你可曾为爹爹娘亲想过?又可曾为林氏家族想过?林家自来人丁单薄,前朝大乱又离散了不少林氏族人,如今飞字辈的,只有你和飞鸿飞秀三人,你大伯和你三爷爷早就劝过我们了,要我们早点给你定下婚事,最好是快快成亲,也好延续林家的香火。可叹飞鸿是个浪荡性子,你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叫我们都好生着急啊,飞鸿怎说也是弟弟,你身为兄长,要带个好头,怎可将婚事一拖再拖?”
苏氏说到后来,微微有些愠怒,这个儿子什么都好,什么都听话,就是终身大事上怎么也不肯表态,简直是软硬不吃,谁拿他也没办法。
林飞卿默然不语,以往惨痛的教训证明,这个时候一定要将自己想象为石像,顶嘴是绝对要不得的,所以他保持沉默。
苏氏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子是她养大的,哪怕他有一丝异样,她都会第一时间察觉,更别说林飞卿现在这个样子了,但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做主,虽然他不愿意,也由不得他,苏氏想了想,又道:“卿儿,我知道等闲女子你看不上眼,但明夏怎么样,你都是熟知的,这回若不是她全力斡旋,又亲身去见飞鸿,绸缪策划了这么些日子,你爹爹只怕仍然身陷囹圄,我们林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一个有胆色有谋略的好女子,试问天下间也不多见,更何况,明夏还是咱们林家的恩人……再说,你跟她也是知根知底的,就不要让娘再多说了吧,卿儿,你就跟娘说一句实话,要她做咱们林家的儿媳妇,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见苏氏不再兜圈子也不再举例子,反而打开天窗说亮话,林飞卿便不能再沉默了,娘亲这回,是铁了心要他给个主意啊。
而且,看这架势,只要他说个不字,娘亲便会拿出其他女子叫他挑选,这回真是在劫难逃了。
不过,明夏么?
想到城南小居的那些日子,明夏每天苦思冥想地为他出主意,一大早便挨着门叫喊三个小孩上早读,叉着腰冷着脸监督小郎受体罚,挽着袖子围着围裙去厨房大展身手,或者拿着书本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发表些惊天大论叫他大吃一惊,有时候又会从嘴里冒出几句寓意颇深的话语,但细问她出处她又语焉不详……一幕一幕的画面在林飞卿的脑海飞速闪过,他突然觉得,日后有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相伴左右,也是件不错的事啊。
“卿儿,到底怎么样?”苏氏望着林飞卿一成不变的脸色,有些失望地道:“罢了,你若真的不喜欢,娘也不逼你,天下女子无数,总有你看的上眼的,为娘日后再留意便是。”不仅要留意,而且要加派人手到各地去访求,尤其是长安闺秀,四姓之女,那是重点的研究对象,到时候叫他一个一个的见,她这个做娘亲的就不相信,为儿子找不下一门好亲事!
然而,正当苏氏打定主意之际,忽听林飞卿道了声好,她愣了好一会儿,方疑惑地望着林飞卿道:“卿儿,你说什么?”难不成自己老了,听错了?
“娘亲,你不是说要让明夏做我们林家的儿媳妇么?我同意。”
林飞卿一说完,苏氏便突然抚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的喜讯叫她有点承受不了……虽然她生怕林飞卿反悔,但为了明夏的幸福,她还是说道:“卿儿,你说的是真的?”
“嗯,真的。”
“哦。”苏氏应了一声,起身便往外走,林飞卿忙跟在后面相送,然苏氏也不用他,只是摆了摆手叫他继续看书,走到门口,深受震撼地苏氏还差点绊了一跤。
“娘,您小心些。”林飞卿忙扶住苏氏,庆幸还好他并未走远。
然而苏氏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抓住林飞卿的胳膊激动地道:“卿儿啊,你终于开窍了!娘这就去找卢氏嫂嫂商量,倘若她能答应,那么就尽快下聘,反正杜家一家就在府内,什么事也好做。哦,不,不行,”苏氏抚了抚额,自言自语道:“虽说是亲戚,但该走的礼节一个也不能少,卢氏出身大族,倘若让她觉出我们没有诚意可就不好了……哎,下聘的东西我还得亲自去打点,还要找人去打些好家具……”
林飞卿看着苏氏梦呓般出了门,直直地向外去了,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失笑一声,继续回屋攻读去了。
受这个好消息一刺激,苏氏连小宴也不管了,反正里里外外有王禄忙活着,她也不怕王禄把事情办砸,王禄是她的心腹,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如今林飞卿的终身大事就是头等大事,其他的所有事情都是小事,都要靠边站着去。
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被提上了日程的明夏,正坐在绿辉园的小亭子里,慢慢筹划着即将到来的远行。
是的,明夏决定东山再起了。
小雅居被烧毁,明夏失去了主要的工作,青云作坊停业,她更是成日家无所事事起来,但这样毕竟不行,之前林天凡的事情一直没有着落,云柏更是音信全无,明夏自然没有心思去打算赚钱,但现在好了,一切回到正轨了,她的世界恢复正常了,那么,坐吃等死必是不可行啦。
要想独立,还是要有金钱。
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上层建筑啊!
虽说崔家被抄没家产的时候,也将崔友亮祸害小雅居的赔偿费给抄出来了,但坐吃山空这个道理明夏还是懂得,再加上杜家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全都在林府混吃混喝,也不是长久之计呀,赚钱啊,还是当今的头等大事。
打定主意的明夏,便开始暗暗地谋划了。
不过,她起了远行的念头,还是从昨天才开始的。
好巧不巧,昨天明夏跟云柏回小雅居收拾东西,在商坊就碰上了曾经有过同路之缘的左庆之和李黑,他们俩人正在商坊采买物品,明夏有心之下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左庆之和李黑又要去岭南了,这回是他们今年的最后一趟,打算在年前回转,到时候也在家过个好年。
明夏一听,便试着将自己也想同他们一道前往的意思说了出来,那左庆之和李黑俱是爽快之人,都一口应承下来,明夏便真的动了心,物离乡贵,这里到岭南何止千里?想必运过去的东西必然价格高昂,这是一个暴利行业啊,比她辛辛苦苦地开店可要容易多了,只是有一样不好,危险系数高。
况且她一个女孩子……
唉,不过虽然有诸多不便,明夏还是决定搏一回,她早就幻想着可以云游四海增广见识,如今可不是个好机会?
当然了,她成功前往的基础便是得有个人保护她,这个人不紧要武艺高强,还要细心体贴,知道怎么照顾人,又会跟外人打交道……这样苛刻的条件,在明夏身边的人里划拉一圈,当然是非云柏莫属啦!
此刻,云柏就站在明夏的眼前,奇怪着小娘子有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地找他,还要在这个地方避人耳目?
“云柏,我计划要出一趟远门,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明夏有些担心地问着,虽然她早已认定云柏必定会同意,但真到问出口来,却又发现自己竟有一种莫名的担心。
真奇怪!
昨天云柏是跟着明夏一块儿出门的,明夏这么一说,他便知道了明夏的打算,然而……他曾经答应了老爷子的,回来一趟信都,然后就回去接手云家的事务,那是老爷子答应为林天凡斡旋的条件。
可是,看到明夏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希冀,云柏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云柏?”明夏看着云柏没有立刻回答,心中的不安更浓了,这使得她双眼里除了希冀又添了一层担忧,落在云柏的眼里,便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风情。
“好。”云柏情不自禁地说出口后,突然就愣了,自己……真的答应了吗?
“耶!”明夏跳起来欢呼一声,道:“云柏,我差点还以为你不要去呢……啊啊,原来是我的错觉。”
云柏望着欣喜的明夏,嘴角溢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心中却无奈地道:好吧,就让老爷子抓狂一回,就当是自己为云家卖命的利息吧。
明夏乐了一会儿便平静了下来,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帕包就的布包道:“云柏,这是你曾经给我的那块玉,还给你吧,如今我也用不上了,则么贵重的东西,让我弄坏了可就不好了,还是物归原主。”
然而云柏瞥了一眼,却毫不在意地道:“不用,你留着吧,我也用不上。”
明夏却不肯,执意将那玉环还给云柏,云柏无法,只得收下。
明夏这才满意了,又向云柏道:“我曾让你拿出去看的玉,怎么样了?”
云柏一听,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到明夏的手上道:“那玉器行的老板说了,这块玉质地上乘,色泽纯正,至少得值……五千两!”云柏说完,又奇道:“小娘子,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么会有这么一块好玉?”
明夏接过那布包,笑道:“这是我舅舅让我娘送给我的,说是做为我出嫁时的添妆,不这么说估计我娘也不会要。”说完她又将那布包一层层展开来细看了一会儿,道:“没想到我这舅舅还大方的很,看来是真的疼我娘的,竟舍得拿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做嫁妆!”
见明夏平静地说着别的女孩都羞于说口的事情,云柏诧异的同时,忙左右看看,生怕叫别人给听了去。
“云柏,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做什么来?”明夏见云柏乱看,便也跟着他的视线四处看看,没看见别的什么啊,那云柏看什么呢?
“小娘子,你不知道……”云柏挠挠头,有些费劲地想着措辞,好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低了头道:“你这样……你这样,总是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
“这……这个……嫁妆……”
“云柏!”明夏没辙地看着云柏结结巴巴地说着,黝黑的脸上还现出一分明显的不自然来,顿时大笑起来,道:“云柏,你真是太可爱了!”
明夏此言一出,云柏顿时黑线,道:“小娘子,你这样肆无忌惮,平时又不注意自己的形象,那以后怎么办呀?”谁人敢娶呀!
“嗨!”然而明夏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女儿志在四方,怎可沉浸儿女情长?我才不在乎呢,我要赚钱,我要自己养活自己,我有钱了就不用仰人鼻息,还怕他个鸟啊!哈……”
望着明夏的不可一世,云柏极度无语,无语的同时,又深深地震撼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呢!而且是从一个女孩子的嘴里说出来啊!
试问除了小娘子,谁家女子敢这么说?
只怕再没有了吧?天下只得一个杜明夏呢。
想及此,云柏又庆幸自己方才的脱口而出,能多陪她一程,也是好的。
“对啦,云柏,那小子还在门口堵着么?”
明夏突然响起易白,那个自杀未遂的傻小子,自从出狱之后,便扬言要为明夏做牛做马,以偿还自己犯下的过错,虽然明夏都说了不要他来偿还,但那人就是执拗地守在林府门外,赶都赶不走,真是叫人头疼!所以明夏决定不去理会他,谁知道他还真就跟她耗上了……
“还在……”
“哦卖糕点的,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明夏哀呼一声,便招呼着云柏向外走,今天非得把那人打发走不可,就是打发不走,也得想办法将他安置好,免得那傻小子再在门口丢她的人!
明夏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绿辉园,却不想刚一抬眼,便见前方一张熟悉的笑脸,美丽的容颜上带着些歉疚与讨好,望见明夏,那人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杜家小娘子,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