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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反感,但毕竟是一家子的人,明夏也只有耐着性子去了林府。
杜二狗果然在林府,不过暂时由林天凡陪着,苏氏便抽身出来见明夏。
“姑母,到底是什么回事?”明夏至今还不知原委,杜老太太倒是理直气壮,可也说不清个三五六,只会一味的要救杜孝,真是让人郁闷的很,不过想必由杜老太太说出来的真相也定要歪曲到不知哪里去,明夏也没有抱着从她那里得到事实的心态,便只是叫着力奴一块儿趁夜去了林府。
这么晚了明夏还来,苏氏一听便知道明夏的来意,此刻见明夏开门见山地问,显见的也是有些窝火,苏氏便温声道:“没多大点儿事,你放心,别急。”说完便问明夏:“你来的这样急,可吃了晚饭没?”
明夏的确有些火,她本来已经够忙的了,这杜家人还不叫消停,怎能让她心里没有怨气?但此刻见苏氏毫不放在心上的淡定,明夏也平静了,想起自己连午饭都没吃,忙道:“没啊!姑母,有啥吃的,赶紧弄点儿来,我快饿晕了……”
苏氏嗤笑一声,望着明夏好似八辈子没有吃过饭一样,忙让身边的紫溪去传饭,之后方望着明夏半嗔半训地道:“多大的姑娘了,还没个正形?明年可是要及笄的了,快给我端庄些,免得你这形象叫外人知道了,日后传扬起来可找不下好婆家。”因为林飞秀不在身边,苏氏便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她望着明夏很是语重心长道:“二娘,以前咱们身家比不上人家,有些门第高攀不上,自然也不用计较那么多,可这以后就不一样了。如今独步商行也是个大商行了,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以为怪,况且又是御赐的封号,就冲着这个商行,日后你想嫁进四姓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个高门大族的规矩严,你这性子就得收敛收敛,否则以后过了门,吃亏的都是你,你可要想清楚!”
苏氏自然说的不错,明夏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面上却不好立刻反驳,只是随口应道:“多谢姑母关心,我都记在心上了。”
然而苏氏还不放心,只是嘱咐道:“光记在心上可不行,你以后要处处注意自己的言行,免得叫人抓住了把柄,以后再翻出来说长道短,大户人家的蜚短流长可是要人命的。”
明夏笑笑,郑重道:“是,我知道了。”
苏氏这才满意,明夏便又问道:“姑母,二伯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祖母又说是要杀头,还叫我爹爹出手相救?”
“这事啊,其实说难就难,说不难也容易,”苏氏见明夏一头雾水,便解释道:“今天你二伯去春喜楼吃酒,为着一个姑娘跟人大打出手,结果一不小心把人打死了,现场的人也多,不得已就先把他下在了狱里……不打紧的,这事你不用操心。”
苏氏说得轻巧,明夏却陡然一阵心惊,春喜楼是什么地方,光听名字也能想象出来,在那种地方吃酒,为着争风吃醋还把人打死了,那可真是……罪大恶极!
明夏甚至想说,不要管他了,直接让他死在狱里面吧……
她的二伯,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
明明很老实的一个人呀……明夏有些不明白,虽然她看不上大伯杜忠,觉得他全没一个做大哥的样儿,可二伯杜孝她还没那么大的反感,大概因为对杜孝的期望也少,杜孝一般也安分守己,明夏便对他感觉平平,起码没有讨厌,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竟然打死了人!
果然是有了钱,就嚣张跋扈起来了么?
明夏越想越气,简直有些发起抖来,苏氏一见,忙关心道:“二娘,你怎么了?”
以往面对苏氏的关心,明夏都会觉得心中暖暖,可如今……就是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面对着人命案子竟然也能轻轻松松地说“没多大点儿事”、“不打紧”这样的话,难道在这些富贵人的眼里,打死了人也只是不打紧的小事儿么?
明夏张了张唇,百般无奈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姑母,我没事,可能是路上着了风,有些冷。”
苏氏一听,忙让人将炭盆生旺一些,又叫人给明夏拿了一领狐裘披风披着,明夏心中复杂,一时间想不出拒绝的话来,便任由苏氏作为。
很快紫溪便带人整治了一桌膳食出来,刺史府里毕竟不同一般人家,就是一个寻常的晚饭,也摆了满满一桌,明夏苦笑一声,这一桌子的饭,是她商行内的伙计们半年的工钱啊……
于是山珍海味也变得没有了滋味,明夏默默地吃着饭菜,心中五味杂陈。
她如今也是富人了,可富人就一定要欺压穷人么?富人就一定靠剥削来维持自己的富贵么?
她可不敢苟同。
虽然现代的社会里也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平等,可人与人之间起码还可以通过法律来维护公正,然而在这里,贵族就是贵族,譬如苏氏譬如她,又譬如跟她们有关系的,一无是处的杜孝。
明夏一边吃一边思量,心中无奈至极,却也悲哀至极,任是她再不平,又能做些什么?
历史不是凭她一人之力就能扭转的。
明夏虽然不聪明,可还没笨到以为自己有能力扭转一个社会……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无法兼济天下,那便独善其身,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苦笑一声,明夏说服着自己,可心中终究舒畅不起来,就是一桌子香气四溢的饭菜在明夏的嘴里也味同嚼蜡,搁下筷子,明夏向苏氏笑道:“多谢姑母款待,我好了。”
苏氏慈祥地拍了拍明夏,早有丫环捧了漱口茶水和洗面的热水来,明夏就在座位上收拾完了,方向苏氏道:“既然二伯那里没什么事,那我也不挂心了,还请姑母多操操心。”
“这是自然地,”苏氏笑笑道:“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一个小丫头,这种事情也插不上手,再说还有你姑丈在那里,你就不用挂记这边了,只是忙着独步商行那边的事情就行了。”
明夏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便道:“姑母,如今年关将近,商行里该分的红利也下来了,明天我叫尹贵给您送过来吧,一共是一万两千两,还有些年货,我也叫他一并送过来。”
苏氏闻言笑了起来,温和的眼眸里尽是喜悦,她点点头道:“还是二娘能干,这短短的几个月,我投进去的银子都能分这么多红利了,都是二娘的功劳。至于年货,你还麻烦那个做什么?”
明夏扯了扯嘴角,道:“那是应该的,姑丈这些日子也给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苏氏一听,也就没再推辞,明夏正要告辞离去,却见林飞秀欢快地跑了进来,拉着明夏的手便道:“表姐你怎么在这里?”
饶是明夏心中难过,望见天真无邪的林飞秀也只得笑道:“今天有些事情,就趁夜赶过来了。”说完她便趁机向苏氏道:“姑母,一会儿只怕还要麻烦关大哥送我一程……”
“这有什么麻烦的,”苏氏应了一声,便叫了人去告知关正,让他一会儿去送表小姐。
林飞秀却不依道:“表姐,天这么晚了你就别回去了呀!正好可以跟秀儿做伴。”
“不是表姐不愿意留下来,是家里事情多啊,秀儿,改天闲了的时候,表姐再陪你聊天,你说多久就多久,这可好了?”明夏耐着性子安慰林飞秀,林飞秀也不是不懂礼的孩子,便嘟着嘴巴同意道:“好吧,那你可不许忘!”
“当然!”明夏嗔怪地看了林飞秀一眼,道:“我的信誉没那么差吧?”
林飞秀被明夏问得乐了,便忙点头道:“没有没有,表姐最是守信了。”
苏氏在一旁也道:“何止啊,秀儿你看看你表姐,什么都做得来,你要跟表姐好好学学!”
明夏正要谦虚,只听得外面一声轻笑,林飞卿一掀棉布帘子也走了进来,道:“表妹又得了嘉奖,真是可喜可贺。”
林飞卿的语气轻快,言行温文尔雅,往日这是明夏十分推崇的,可是经过杜孝这事,她心里正跟着所有权贵们过不去,因此只是笑笑,并没有向平时一样开口反驳。
明夏的异常林飞卿又怎会看不出来,望着明夏脸上的疲累和阴沉,林飞卿心知有异,他只以为明夏是烦恼着杜孝的事,便不再玩笑,只是拜见了母亲便坐在了一边。
明夏却不肯再留,她站起身向苏氏告辞道:“天晚了,祖母还在府里等着,我也早些回去告诉她老人家一声,好叫她也安心。”
苏氏一听忙道:“原来母亲在那里!好好,二娘你早些回去吧,”刚说完又想到了杜二狗,苏氏便又道:“二娘你不见见你祖父么?”
“不了,明日我再来跟他请安。”明夏说完,便跟林飞秀又道了一回别,正要跟林飞卿也说再见,却见林飞卿站起身道:“我送你。”
“这……”明夏看看苏氏,很想让苏氏阻止林飞卿,可没想到苏氏却笑道:“这也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明夏哑口无言,只得应了。
一行四人默默无言,明夏和林飞卿在前,力奴和关正在后。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北风在呜呜咽咽地歌唱,偶尔卷起小贩们扔在大街上的垃圾,或者掀一掀路边酒肆的小旗……明夏裹紧了狐裘披风,还是觉得一阵冷。
林飞卿便笑道:“怎么?冷了?”
明夏嗯了一声,却再没了话讲,虽说早已决定独善其身,可有些事情,总是会如鲠在喉,想忽略都没法办到。
“二娘,你是怎么了?”林飞卿望了望明夏,心中的困惑达到了顶点,杜孝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表妹还有其他的事?林飞卿眉头一皱,决定不吐不快。
“没什么……”
“说吧,别跟我卖关子了。”没什么?林飞卿一点都不信。
这要怎么说?明夏哂笑一声,难道要她说,她讨厌这个时代的不平等,厌恶所有的不公平,不喜欢苏氏对生命的浑不在意?
支吾了一会儿,明夏终于开口道:“今天,苏清河没了。”
“苏清河?”林飞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便明白了,恍然大悟道:“陶花涧夫子的大弟子?”
“是。”
“你什么时候跟他也熟识起来?”林飞卿好奇地望着明夏道:“我记得这个苏清河,是不大见人的。”
明夏瞥了林飞卿一眼却不说话,林飞卿也就顺势叹道:“那也是个极灵慧的人,没想到少年早夭,天妒英才啊。”
明夏点点头,抬眼望了望夜空,只见冰冷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倒很是清晰明亮,心中不免一恸,如今他也化作一颗星星了吧?
只是茫茫星海,哪一颗才是他?
见明夏神色间满是哀伤,即便是在夜里也叫人轻易就感觉了出来,林飞卿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强压下莫名其妙的异样,林飞卿只是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娘你也莫在意了,这就是命运。”
明夏点点头,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然而等了一会儿,却又听见林飞卿道:“二娘,我有一件事跟你说。”
明夏一征,道:“什么事?表哥请讲。”
“我要去长安了,”林飞卿笑着向明夏说了一句,又道:“过完了元宵就动身。”
长安?
明夏一惊,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云柏,苏清河说她会后悔,宋老头也说她会后悔,就连如今的她,也觉得不去寻一寻云柏,她一定会后悔……
倘若不是那枚玉佩,她一定再不回头。
可那枚小小的玉佩困扰了她,总能在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就跳出来阻住她那欲关闭的心扉。
怎么办?
既然放不下,那便去吧。
明夏正要开口跟林飞卿请求,却听见林飞卿道:“二娘你不是曾说过想去长安看看么?要不要一起去?”
卢嵇去世的时候,林飞卿就曾在卢府说过这话,如今旧事重提,他还以为明夏会再次拒绝,毕竟那时候她的样子是不甚愿意的。
其实林飞卿方才开口也只是随便找话罢了,顺便跟明夏提一提自己的行程,他本是不打算再跟明夏提这个事的,但说出口来的话便成了这样……甚至此刻,他对明夏的回答还充满了希冀。
出乎林飞卿意料的,他竟然听见自己的表妹思考了一小会儿之后,便果断道:“好。”
见林飞卿迟迟不答话,明夏又看不见林飞卿的表情,很是讶异道:“表哥?”
“呃,那自然是好的,秀儿也说要跟着我一块儿上京的,正好你们可以做个伴,”林飞卿忙应了一声,心中竟有些微微的欢喜。
“嗯,”明夏应了一声,抬头便望见了杜府的灯笼,在北风之中摇摇晃晃,但昏黄的光线却是这般让人温暖。
到家了。
“表哥去府里坐坐吧?”明夏客套。
“今天就算了,天色这般晚,我也早点回去,明日再见。”这般晚了,林飞卿自然不肯耽搁。
数九寒天里人家还这般热心卫护,明夏终于有点良心发现,道:“表哥你注意安全。”说完就笑了,宵禁之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策马狂奔也是可以的,还要注意什么?
林飞卿却很是感激道:“知道了,二娘快回府吧,外头风冷。”
林飞卿刚说完便是一阵北风,明夏缩了缩脖子,终于跳下马来,这时早有家丁打开了大门,她也就赶紧叫林飞卿回去,自己叫着力奴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府里。
杜礼和卢氏知道明夏回来,又是一阵询问。
杜家老太太今日也留在杜府歇息,杜礼本想让出自己和卢氏的卧房给杜家老太太歇息,毕竟那里是杜府最暖和的房间,然而尹贵却先一步将老太太安排进了她以前住的房间里,老太太喜欢阔朗更爱金碧辉煌,杜礼的小屋虽然暖和,但却是不够看的,人老太太还不愿意住呢……
应付了杜老太太的询问,明夏最后没忍住,还是脱口而出道:“祖母,二伯母如今可怎么样?”
她说这话实在是不安好心的,想来杜孝在春喜楼惹的事,程氏也不能无动于衷,不知道现在气成什么样子……
想到程氏的气急败坏,明夏突然很不厚道地发现,她爽到了。
这是典型的幸灾乐祸,明夏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回,便更加放肆地爽了起来。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成?
杜老太太的脸色果然红了起来,她嗫嚅了一回却是骂了一句:“老二家里都是一群混账!”
明夏点点头,突然觉得不对,她可是晚辈呢,便又赶忙摇了摇头,道:“祖母不能这么说,二伯伯兴许是一时糊涂……”
杜礼和卢氏也赶紧点头,然而明夏的话却像是导火索,杜老太太闻言却开始倒起苦水来,喋喋不休道:“老二糊涂,他媳妇更糊涂,自己管不住家里的男人,出了事却向我老婆子抱怨个没完,我的儿子我养大的,我还不清楚他的本质么?都是老二家的无能管不住,这会儿跟我老婆子要什么公道,真真是混账……”
明夏和杜礼卢氏都杵着身子听老太太的苦水好像滔滔江水一样连绵不绝,明夏突然后悔了,原来乐极真的要生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