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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多福寺一行之后,杜明伦又连续被明夏“关照”了大半个月,在这些被“关照”的日子里,杜明伦每日返家都要叫苦连天,甚至体力不支还要请医吃药,这一来一去竟是闹得杜府合家皆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有一个杜家的子弟敢出来闹事了。
笑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那个小丫头知道了,不死也掉层皮!这样严重的后果,没人愿意尝试。
明夏满意地听尹贵回报了这个情况,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这创业难来守业更难,她可不想让自己辛辛苦苦殚精竭虑做出的努力,全给那些不学无术的子弟们当成可以挥霍可以浪费甚至是可以仗势欺人的资本!
更何况,假若杜家的家风真的败坏了,那这富贵又能守几时?
虽说明夏并不关心杜家人怎么样,可杜家人毕竟还是她的家人,杜家人犯了株连九族的罪,那明夏也逃不了干系,在这唐朝以宗族为单位的社会体系里,明夏不得不考虑整个家族的利益,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她想要小郎三娘幸福,就必须要让他们的族人全都分到一杯羹,这是没办法的事。
好在这事暂时也得到了解决,明夏为了防微杜渐,还特地找杜二狗商量着制定一个新的家规,新家规很是森严,尤其是在欺压良善挥霍无度不学无术上的惩罚更是加重了力度,叫那些本想好好逍遥的子弟们暗暗叫苦,同时又让那些心里有些成算的杜家人暗暗惊喜。
要是杜家这家规真的能执行下去,只怕杜家升为望族指日可待,到时候受益的,可就是所有的杜家人,连同杜家以后的子孙!
忙忙碌碌地过完年,正月初五之后,年味便淡了下去,三娘小郎和恬妞的功课也重新开始了,独步商行也开始忙碌了,就连杜礼卢氏和宋老头,也开始了日常的工作……当然了,这三人的日常工作也就是没有工作。
卢氏最是清闲的,因为有个全能的女儿,卢氏便什么都不用操心,再加上她的性子本就恬淡安然,天底下最是容易满足的一个人,看到丈夫健康了孩子成长了家境也好转了,便以为天下之大幸,每日都欢喜的很,除了关心关心孩子们的饮食起居,照顾照顾丈夫的医药出行,再来便是赏花刺绣与其他贵妇们话话家常,基本上属于日日闲的。
宋老头就更不用说了,这倒是个极会享受的人,自从长安回来之后与明夏开诚布公地谈妥当,宋老头便真的当起了甩手掌柜,诸事不问,但凭明夏的裁决,每日赏花赏叶赏风赏雪赏月光,分明世外桃源人一个……
相比于卢氏宋老头的清闲,如今的杜礼倒是稍显一些忙碌,近来杜礼的身体大有好转,基本上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不同于卢氏的安然,杜礼终究一家之主的心思比较重,家里的担子一直搁在明夏的肩膀上,杜礼本就歉疚非常,如今身体终于见好了,他怎么忍心还叫女儿东奔西跑,以一个未及笄的姑娘身份在外抛头露面?
他的女儿还有爹!
杜礼每每想及此,都觉得一阵愧疚,所以大夫的话他全听,大夫的嘱咐他一丝不苟地全部照做,大夫开的药再苦也要一饮而下……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有一天能接过幼小女儿身上沉重的担子,好叫夏儿也能同三娘小郎恬妞那般无忧无虑的享受童年?
这是杜礼深埋于心的责任!
这也是一个父亲永不磨灭的希望!
杜礼的心思明夏又怎会不懂?每次看见那张慈爱面容上隐忍的歉意,她的心里都是一阵难过,有些人面对责任逃避都还来不及,有些人却是将之重视过逾生命,然而重视责任过逾生命的人却没有能力履行责任,这是怎样的痛苦?
所以新年伊始,明夏便叫了自家老爹辟室密谈,在那之后她便开始有目的地让杜礼接手家务以及商行事务。
明夏其实想的很简单,只要老爹高兴就好啊!至于什么盈亏什么利润什么战略什么方向,那都可以放在后面,她从商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支撑家业,好叫父母欣慰弟妹幸福,如今俱已达到,明夏便没什么大志了……
再说她本就是一无所有发展起来的,杜礼再能折腾,也不外乎叫杜家重回一无所有,那有什么呢?
都没关系的。
明夏抱着这种心态开始培养杜礼的经商手段,宋老头看在眼里却也没有二话,他也是超脱了的,钱财都是身外物,但凭他们折腾去吧。
杜礼本就是经过商的,虽然杜家酒馆只能算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店,可那也是商业,涉及的经商之道杜礼也都熟稔,因此在明夏着意的讲解之下,杜礼上手极快,没几天便能处理日常事务了,只是在一些大宗交易又或者决策上面,杜礼还做不到游刃有余面面俱到,因此明夏狠了狠心,决定推后去长安的日子,专心与杜礼交接商行的事情。
她的老爹都如此努力,为了儿女宁可从头再来,虚心求教任劳任怨,做女儿的又怎能不全力配合呢?
反正长安就在那,就是晚些去又有什么要紧?
明夏安慰了自己一回,便跑去跟林飞卿说了,要林飞卿先走。
林飞卿是要赶着今年的制科,因此要提早去长安熟悉环境建立人脉,可能的话,还要及早扬起名来,年后动身已迟了,因此再等不得明夏,元宵节之后,他便同着苏氏林飞秀出发了。
“爹爹,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你看这都瘦了!”明夏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放到杜礼的桌案之上,一边说着,又转过身来到杜礼的身后,帮着杜礼按摩肩膀。
杜礼在这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啊!
明夏心疼地看着杜礼本来白白胖胖的脸颊瘦消了下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知道杜礼是绝对不会停止的,便也没说什么觉得难就暂先放下的话,只是默默地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羹汤,然后回房去思索怎样可以让杜礼上手更快而劳动量最小。
杜礼呵呵一笑,放下手中的账册,一直皱紧的额头也因为欢喜而舒展开来,只是绷得久了,即便眼下放松,他的额头上也仍然遗留着几道深深地纹迹,像是折过的纸张痕迹那般明显。
捧着明夏端过来的燕窝粥,杜礼沿着碗面吹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道:“夏儿,你做的?”
明夏得意:“是啊,爹爹,怎么样?”
杜礼又喝了一大口,很是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道:“极好!”说完又无限感慨地道:“我的夏儿手艺如此之好,不知道将来哪个臭小子有福气享用啊……”
近来被调侃的多了,明夏的脸皮也厚实起来,当然了,她以前的脸皮本就不薄,所以想要厚起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现在的她早对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免疫起来,只是老爹既然说了,她总要意思意思着害羞一下……于是明夏便娇嗔道:“爹”
杜礼果然笑了起来,道:“夏儿是大姑娘了,如今也知道害羞了。”
明夏这回是真的窘了,何止是大姑娘啊,如今的她早都是老姑娘了!
不过兴许做孩子做的久了,明夏发现她的童心未泯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就好像这撒娇吧,怎么越撒越顺呢?
见身后的明夏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揉着自己的肩膀,杜礼还当女儿是生气了,便哄道:“好了好了,夏儿不爱听,爹不说了。”虽说是不说了,可杜礼仍然耐不住好奇心,前些天宋老头的话里意有所指,意思是明夏已经有了心上人,这让做老爹的杜礼又是好奇又是嫉妒,自己的女儿有了中意的郎君,他居然不知道!因此杜礼又道:“夏儿,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没事就多想一想自己的终身大事,爹爹知道你是有主意的,我和你娘都商量好了,你的婚事你做主,我们绝不横加干涉,只要那孩子正气又上进,我们就没意见。”
杜礼这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殷殷之意可见一斑,明夏心头一热,顿觉眼睛模糊起来,她何德何能,遇上这样开明的爹爹和娘亲啊……
老天真是厚待她。
明夏何曾没有想过归宿的问题呢?
虽然表面上她是一个孩子,可毕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一辈子不嫁人这样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在这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里并不现实,而最令明夏担心的是:包办婚姻。
明夏其实也曾料到杜礼和卢氏会将婚姻的最终选择权交给她,但真的听到杜礼这些发自肺腑的话,她还是忍不住感动了……
如今终于没了顾虑,杜礼这一番话已经说明了,要嫁什么人,全听凭明夏的意思,这怎能叫她不欣喜?
“爹爹,谢谢你!”
杜礼听见明夏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语气里似乎还有些哽咽,正要诧异地问原因,却听见明夏闷着声道:“爹爹,燕窝要凉了,您快吃了呀!”
“好好好,我吃,这是我女儿的心意,我一定要吃完了。”杜礼说完便一口气吃了下去,顿时被冻僵的身体一阵暖和,杜礼只觉得通体舒畅。
女儿的心意,果然是好东西。
“爹爹好喝吧?”明夏一边讨夸奖,一边贴心地道:“爹爹若是喜欢,以后我就天天煮给爹爹吃。”
然而杜礼却哈哈笑道:“我女儿做的都是好吃的!只是……天天做给爹爹吃,夏儿你确定?”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儿的杜礼当然明白,别看明夏对什么都有兴趣,尤其喜欢瞎折腾,可真是要被规定着做这做那,只怕没几日她就要厌烦起来,故而杜礼有此怀疑。
明夏见杜礼高兴,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坚持不下来,只是不依道:“爹爹怎么可以对你的女儿没信心?你的女儿可是完全承袭了她父亲的诸多美德,这点子小事还有完不成的道理么?”
“是是,我的女儿最棒!”杜礼没辙地应了一句,随即摇摇头,也笑了。
明夏又跟杜礼商量了一回商行的事情,少不得又要处心积虑地点拨杜礼,什么时候要施恩,什么时候要严惩,什么是标准什么是原则,不仅要一一说明,还要说得不着痕迹,这样就大大加重了难度,好在杜礼也并非愚鲁之人,他一听便知道明夏是在传授经商之道,便很是恭敬地听着。
于是书房里便出现了这诡异的一幕,本是父亲的却在桌案前正襟危坐,好像学堂里的学子一般拘谨而认真,本是女儿却在老成持重侃侃而谈,看那架势还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激昂……“经商之道,其实说来也简单,爹爹你是有经验的,日后再看一些,实践出真知,并没什么难得。”明夏慷慨激昂地说完,这才发现了杜礼的模样,她不好意思地偷偷做了个鬼脸,忙道:“这都是干爹教给我的,爹爹正好可以参考学习一下。”
杜礼点了点头,道:“你干爹果然是经商的奇才,怪不得声誉隆重,这些话言简意赅,微言大义,不是一般人能说得出来的。”
明夏汗颜,这还“微言大义”了?不过杜礼素来佩服宋老头,明夏也就不打岔,只是顺着杜礼的话茬说。
正事说完,明夏正要离去,不过万恶的八卦之魂却不甘寂寞,愣是让淡定的明夏也忍不住趴在自家爹爹的耳边,叽叽咕咕地说起了宋老头那天去多福寺做法事,以及宋老头那天那爆了一半的料……
等从书房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明夏捧着空碗望天兴叹,八卦果然是全民活动啊,就连杜礼这样的憨厚之人也难以幸免。
嗟叹了一回,明夏便优哉游哉地回屋去,如今独步商行的事情大都上了正轨,现在又有杜礼分担那些杂事,明夏的任务一下子轻了起来。再说她本就为独步商行设计了一套等级森严的管理制度,因此官越大越清闲,事必躬亲那是要累死诸葛亮的,明夏不聪明却有现代的见识,所以在商行正常运转之后,她反而不是那么累。
然而只是操控商行的发展方向,平衡商行的各方势力,也已经够叫明夏头疼的了。
杜礼新手上路,只能处理些正常的事务,像这种一不小心就会船倾人亡的事情,明夏没奈何,只得亲力亲为。
就在这日日的忙碌之中,转眼冬天就到了尽头,大地回春,冰雪消融,天气也渐渐的明媚起来了。
等到雁字回时,春满大地,林飞卿的第一封信也随着春风飞到了信都。
伴随那封信而来的还有苏氏林飞秀送过来的一大箱子东西,三娘小郎贪新奇,早拉着恬妞围在箱子边,叫卢氏给他们分礼物去了,只有明夏和杜礼拿着林飞卿的那封信一同去了书房。
“夏儿,你念给爹爹听!”杜礼坐在桌案之后,捧着一杯茶水,很是惬意。
明夏笑笑,便展开那精美的洒金笺来,朗声道:“舅舅舅母万安:甥飞卿叩首,携母妹于廿九日已抵长安……”
信前无非是报平安,明夏读得也不甚激情,及至林飞卿说到长安的风土民情,明夏才起了点兴趣,津津有味地边读边乐,杜礼也听得连连微笑,之后林飞卿又说到他在长安的所见所闻,以及所遇到的朋友,所结交的儒士……明夏读着便又没劲起来,所幸林飞卿写得文采斐然,明夏便权当是在欣赏古文作品,这样的惫懒情绪直到林飞卿长篇大论之后,又起一行小字书写时才有所改观。
由于字体较小,明夏还费劲分辨了一回,等到她明白了那一行文字的意思,登时就愣在了那里。
“夏儿,怎么不读了?”杜礼等了一会儿,见明夏还是沉默,顿时也诧异起来,赶忙问着。
不是容娘出了什么差错吧?
望见杜礼面容上的忧心,明夏顿时明白了她给杜礼造成什么样的误解,忙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笑道:“爹爹,姑母她们没有事,你放心。”
杜礼点了点头,望见明夏的神色有异,又关切道:“夏儿,你没事吧?信上都写了什么?”
明夏一听,顿时苦笑道:“爹爹,表哥说他们在长安遇见云柏了……”
“云柏在长安?”杜礼却是极高兴道:“那便好了,他和飞卿也能有个照应。对了,云柏在长安做什么?他可是长安本地人?”
明夏心中五味杂陈,听到杜礼的问话,只好强压心头的异样,继续向杜礼笑道:“是,他在长安,是长安本地人,他家里是皇商。”
“皇商?”杜礼更加惊奇了,以至于都没发现明夏已经略显苍白的脸色,只是兴奋道:“没想到云柏竟还有这样的身份,以前真是委屈他了……”
杜礼兀自慨叹,明夏却一句也没听见,她的心神全被那一行小字摄去,以至于好半晌才听见杜礼的问话。终于发现了明夏的强颜欢笑,杜礼更加诧异地道:“夏儿,难道是云柏出了事情?”
“没……也算是,”明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经过了遥远的空间,落在杜礼的耳中甚至有一分萧索与模糊,她道:“不过是好事情,云柏订亲了,对象是闵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