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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星芒辉闪的清夜。
一抹纤灵的倩影照例穿梭于入夜的大内禁宫,熟悉的步伐浑似踏进自家后院似的。她偶尔回眸轻眺,眼神蕴吐着丰沛而伶俐的好奇心,玄黑的动装勾勒出凹凸韵致的娇躯。
经过前两夜的暗访,曾素问已经摸熟了方圆五百里的地形。呃或许“五百里”的衡量词稍嫌夸张了点,然而看进她眼中,这片产业也几乎适合以“一望无际”来形容。
她终于弄明白为何自己的住处里缺少膳房因为她落脚的地方仅是这座超大宅院的小部分,而司厨的房舍位于另一处集中点。
倘若将这座神秘宅院比喻为放大了十倍的四合院,那么当中的房舍便相当于豪华厢房,昨天夜里她兴匆匆地清算着“厢房”的总间数,当十只手指扳完两轮,而未点名完毕的“厢房”数目仍然多过双手双脚的指头时,素间就放弃与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至此她更加肯定一点,自己包准已经脱离长安城了。因为就她所知,长安城内除了锦绣唯美的野雁阁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座迷宫产业。
她暗忖着大前天夜里出现的神秘客,会不会也落脚在其中一处厢房。
有可能。夜行人八成与她一样,每天的生活行动受到严密的监控,自从那夜两人萍水相逢之后,他迟迟没有第二度与她联系。
无所谓,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反正她的时间充裕得很,主动摸上他的牢房大门也是相同的道理。谁教她天性中的好奇因子比常人高出那么小小一倍,未探索完这处神秘产业前,不妨继续勾留上十天半个月,查探清楚敌情再做打算。砰!滞闷的撞击声从她右侧的屋宇内响出来,听起来极像软物和硬件交互碰撞的重音。
素问矮身一跳,有如飞迅的黑色闪电,轻巧地落在屋宇的前廊。东首厢房耀映出掩抑的烛光,窗纸上反照此男子颀长的上半身剪影。
她粉红色的舌尖将薄宣纸濡湿一个小洞,凑近了眼珠子。
神秘客俊美无俦的侧面霎时投射进她的眼帘。
房室的正中央悬挂着一片头颅大的乌铁,打造成六角形的龟壳状,中心点打穿了一个半寸长宽的小洞。神秘客挥舞着精妙的掌法,一招一式袭向六角乌铁。
难得的是,悬空的厚铁片承受了他的掌力,居然晃也不晃一下,无波无涛地停在静止状态,可见神秘客掌法中的阴柔内劲已经练到收发自如的境界。
他深深吐纳了一会儿,收掌凝身,斜身背对着大门的方向,俊挺的鼻梁有若锐剑削刻而成,精芒迸射的黑眼直勾勾传达出专注的气息。
“啊!”素问忍不住惊呼。仲修!野雁阁的主人!
也就是大前夜有幸获得她免费奉赠香吻的男人。
大前天夜里,她虽然察觉对方的容貌触动了记忆,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他,直到此刻透过窗纸窃窥神秘客,情景与她躲在野雁阁的屏风后头偷瞧一模一样,即便是他斜背着她的姿势也和当时别无两样,才终于将神秘客的真正身分与记忆联结起来。
原来他便是下令将自己软禁起来的恶棍,亏她还满心期待着与这个少见的大帅哥重会呢!早知如此,那天夜里就任凭他颓软在庭院里,被霜露冻结。
“谁?”仲修精密的听力抓住了她微弱的惊呼声。
他单掌挥出,无形无质的气流猛然袭向屋外的小毛贼。素问前一刻仍然沉浸在自我的讶异中,下一瞬间忽地觑见眼前的六格宣纸硬生生震破成碎片,只觉得周围十尺内彷佛形成刮得人皮肤生疼的旋风。仲修强劲的内力封住了她的呼吸,甚至撞翻她栽跟头。素问连哼出一声“手下留情”也来不及。
“哎”凄惨的痛叫声仅仅哀呼到一半。她在半空中清楚瞧见自己呈拋物线横越十来尺的庭园,圆弧线越画越低,越画越低终于抵达落地点。
哗啦!剩余的“哟”字终结成咕噜咕噜的吞水声。
“救救人哪!”她狼狈地钻出墙角的小水池。
“是你?”仲修随即跃出内室,被偷窥小毛贼的身分吓了一跳。“今晚你是如何溜出来的?”
宁和宫的酒葫芦明明被侍从们摘除得清洁干净,曾丫头的本事忒也太高杆了!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她的娇躯尚未完全脱离水池,气冲冲的喝骂已经抢在前头飙出口。“你可知道为了让酒葫芦在十四天内发育为成株,我耗费了多少时光研究使植物促生的花肥?结果这项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试验完成了,你却差人在一夜之间将它们毁得连胡根也不留。大爷,你究竟尊不尊重崇高的园艺精神哪?”
连珠炮的指责完毕,她也已抵达敌人的正前方,试图以低人一颗脑袋的高度睥睨他。
“你究竟如何溜出来的?”仲修完全忽略她的挞伐。
“大前天为何不向我表露你的身分?”她也疏视他的问题。
“莫非你又在宁和宫里培植了让人昏迷的植物?”
“天下第一名捕将我交托给你,而软禁我就是你照顾别人的方式吗?”
“如果你再度种下任何含毒的花花草草,我保证它们明天就会加入酒葫芦的行列。”
“早知你身为我的牢头,那天夜里便不应该搭救你。”
“如果你想寄居在我门下,必须听凭我的指示才行。”“我还有上打的毒物没施展出来,你等着尝苦头吧!”
两人同时抢着担任主要发言者,没人愿意处于被质询的一方。
不过,素问认为自己比较吃亏。且别提自己正站在人家的地盘上,光是从身高差距的角度来考量,她就划分于弱势的一方,一颗脑袋的距离让她的脖子仰得酸痛麻痹。
或许,她应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算了,看在你尚未对我产生好感的份上,暂且别和你计较。”她慷慨地拍拍仲修的臂膀。“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怕了你的截心掌。”
“你怎么晓得我方才练的武功是截心掌?”仲修登时对她刮目相视。
截心掌在江湖中几已失传,他也是经由小弟致虚才从天山怪客手中得到掌谱,难得她十来岁的年纪,居然知晓截心掌的名堂。
“师父曾经教过我。”她对武功的话题向来兴致缺缺,换个话题吧!“你想不想告诉我,咱们究竟住在哪一处神秘圣地?”
她亮晶晶的眼睁充满希望,害他差点脱口说出一声“好。”
“不想。”仲修好整以暇地提出交换条件“除非你先告诉我尊师的名头,以及你的来历。”
“那怎么行?”狡猾的精光取代了她眼中的好奇。“姑娘我好不容易才偷溜成功,当然不能轻易暴露身分。毕竟任何人都有权利在奉献自己的终身之前,遁入花花世界好好玩赏最后一次,不是吗?”
什么意思?她打算出家为尼?仲修又开始心生狐疑。
曾素问的来历太过隐晦了。从她七岁那年在家门口失踪,直到十九岁这年再度出现牛家塘老家,其中足足有十二年的空白生涯未曾与任何相熟的亲友接触过。除去她是扬州人氏,祖父名叫曾金岳之外,御前派遣出去的探子再也查不出更多讯息。
饼去十二年之间,曾素问做过什么?和哪些人在一起?为何许久之后才重回家园?她如何与祖父联系?抑或她根本没有与曾老头见过面?既然如此,曾老头临死之前又怎会晓得该嘱咐闻人独傲上扬州去找人?诸多疑问在他心头萦绕。
经验告诉仲修,秘密背后往往伴随着程度不一的危险性。而野雁阁主人仲修或许可以应付各种危险,当今圣上却不能轻易拿自身的安危开玩笑。
“既然如此,谈判破裂。”他缓步踱向练功房。“哪天你改变主意了,欢迎摸黑来我的睡处闲磕牙,改天见。”
“喂,你不理我啦?阁下不想知道我今晚怎么溜出宁和宫的吗?”她尚未问出自己急欲得知的答案呢!
仲修空有一副随和个性,骨子里却一点也不好说话。
“嗯这个话题我还算感兴趣,咱们恢复谈判。”他转个圈,慢吞吞踱回她面前。
“说吧!你又发现了哪种新鲜法子?”
“简单。”她笑咪咪的,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磁瓶。“只要将这瓶”
“狗皇帝,纳命来!”
事情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
素问的头顶忽地窜过三条闪电般的黑影,她下意识抬首探查敌人的行踪,仲修已然马上做出响应。
一股劲道十足的真气托起她的身躯,将她送入练功房里。待她回过神来,屋宇外的四条人影已经纠缠成一团。
皇帝?她好象听见刺客如是喊着。皇帝在哪儿,她怎么没看见?
无论如何,来人竟敢当着她的面偷袭朋友,分明没将她放在眼里。素问闷烧着旺盛的心火奔出房门,密切观察着激烈的战况,随时等待刺客出现空隙,让她插上一手助拳。
三名蒙面刺客穿著合身的黑色劲装,手脚俐落,俨然具有一级高手的架式。
而且他们显然非常托大,寅夜入宫行刺君王,竟然空着手向仲修进招。转瞬间,敌我双方已经交换了十招。
分开来看,三名刺客绝不是仲修的对手,然而他们合作无间的默契却补足了彼此招数上的破绽,让他无法立即占得上风。
仲修手中不断施展出精妙的掌法,心头却暗自生疑。奇怪!禁宫里随时布满了严密的守卫,这三个人闯得进来已经很怪了,御林军竟然拖延到此时还未出现,难道大伙儿的警戒度当真降低到这种程度?
“快,没有时间了。”刺客之一低声嘱咐同伴。
“狗皇帝的爪子很硬!”刺客之二显然没料到“文弱”的皇上居然会武功,而且功力不逊于当世武林高手。
“亮家伙!”刺客之三率先抄出两枚铁蒺黎,尖头泛出青湛湛的蓝光。
素问突然瞪大眼睛。
“当心,他们的暗器淬了毒。”她插不了手,只能待在场外充当顾问。
仲修扬起飒爽的朗笑,逮着一个空隙,顺手点倒第一个掏家伙的刺客。
“无知鼠辈也敢与日月争光。”他压根儿没把三人放在眼里,一径以猫儿戏弄耗子的姿态逗引他们。
“狗皇帝欺人太甚。”刺客之一动怒了。“二妹,出手!”
刺客之二按动腰带上的机括,尖厉的破空声响起,几点银灰色的光芒突然射向仲修的面门。他的身形猛地垂直拔高了七尺,暗器从他的脚底下飞掠过去,钉进鲜红漆色的屋柱。
“好!”素问和两名刺客同时被他绝妙的轻功闪着了眼睛,下意识发出赞叹不已的喝采。
刺客入侵的消息终于惊动在其它宫阙巡查的守卫,杂沓的脚步声迅速接近皇上的私人禁地。
“有刺客!”御林军副统领的嚷声从右侧十丈外飞快接近当中。“护驾,护驾!”左侧的巡守侍卫亦疾奔向他们的所在位置。
御林军即将封锁八个方位的出路,刺客如果再不死心收手,只怕这次行动非但刺杀不着皇帝,连小命也赔送在皇城里。
“啊!正心殿的侍卫全都被刺客放倒了。”总教头的惊呼声解释了为何左近的侍卫没有立即出现的原因。
“刺客会使毒,赶紧保护皇上!”
仲修冷哼。一群笨蛋!若果光靠这队御林军保护他,此刻他已经见过一百回阎罗王了。
“二妹,咱们走。”刺客眼见讨不了好,赶忙招呼同伴,脚底抹油是也。
“想跑?”仲修冷笑,手中使出一招截心掌,震断刺客之一的两脚筋脉。
那名女刺客眼看两名同伴被人撂倒了,来不及考虑太多,只求自己脱身。她突然将委顿在地上的同伴踢向仲修,企图阻挡他追上来的速度。
仲修帘接住手下败将的身子。
“这么歹毒?”他剑眉一扬,万万料不到女刺客为了保住自身,竟然连同伙也甘愿牺牲,忍不住动气了。“既然你罔顾江湖道义,就别怪我下手不容情。”
女刺客回眸见他正急遽与自己拉近距离,反手再掷出一把喂毒的牛芒针。
这记熟悉的手法突然撼动素问的记忆。
“师姊?”她诧异地喊出声。
女刺客头也不回地跃进南方幽静的暗林里,彷佛未曾听见她的呼唤。
仲修褪下拇指的玉斑指,弹向刺客的背心。如今十成功力发挥出来,即使是两尺厚的花岗岩也被他打穿了,何况区区的血肉之身。
“住手!不要伤我师姊。”素问大惊失色,没命地冲过去猛抱住他的手臂。
仲修迟疑了一下,偏首打量身后惊出满眶眼泪的脸蛋。“你快救我师姊,不要打伤她!”玉斑指逐渐接近刺客的背心。倘若师姊被它弹中了,一定会死人的!
他不暇多想,弹指再射出一枚小圆石。
野雁阁主人的功夫当其了得,第二发暗器竟然后发先至,及时在玉斑指距离刺客背心一尺远的时候追上去,打消它的劲力。
这么一延迟,女刺客细瘦的背影消失在御花园里。
“师姊怎么会是她?”素问心绪纷乱地伫立在夜风中,四周汇聚的人马全然进不了她的世界。
师父素来最反对杀戮。而她睽违半年不见的师兄v姊居然远行到数百里之外的皇宫行刺皇帝,难道不惧师父知悉之后责罚他们吗?
抑或,他们压根儿有恃无恐?
素问马上联想到师父出了意外的可能性。唯有他老人家无法再视事,底下的徒子徒孙才敢放胆违反师父的教条。
“你认识今夜行刺的歹徒?”仲修的鹰眼企图从她的身上觅见一点点蛛丝马迹。
然而,素问一径沉醉在自己的忧心里。
师父必定发生了不测。
她必须尽快赶回去才行。
吧清宫陷入乱纷纷的景象。
太后得知皇上深夜遭贼人行刺,急匆匆奔临他的寝宫,检视儿子是否伤及一丁点皮毛。
她身后跟随着姬嫔之中最讨她欢心的琳贵妃。八皇弟逸王爷也接到了报告,偕同心腹师爷文经纶甫来慰访皇兄。
为了远离这团是非,素问挑个最晦暗的墙角隐匿起来。
一时之间,空阔的干清宫挤满了宫女、服侍太监、总教头、皇族之人仲修几欲被亲人焦急的询问声轰破了耳膜。
“启禀皇上,两名落网的贼人已然服毒自尽。”总教头蹲跪在他身前请示。
“知道了。吩咐侍卫将他们的首级砍下来,用石灰粉镇住防腐,送往各州县,瞧瞧是否有人认得出刺客的相貌。”他下了简单的指示。
“遵旨。”总教头退下。
又解决掉一件琐事。仲修暗自吁了口气。
“皇兄,你有没有受伤?刺客全抓到了吧?来人哪!快去请御医为皇上诊脉。”逸王迭声差遣旁侍的太监。
“不必了,为兄一切安好,今夜静躺一宿便成了。皇弟不必为朕太过挂忧。
”他只想尽早送走这一帮人马,单独与素问谈谈。那丫头自从走进干清宫,一直躲在角落对他打手势,似拟提出天大的难事与他商量,而他也有满腹疑问端赖她来解答。“文先生,你先送逸王爷回宫安睡。”
“遵旨。”文经纶躬身领命。
逸王犹自忧虑他的安危“皇兄,臣弟担心你受到惊吓”
“王爷,皇上英明神武,岂是寻常宵小所惊吓得着的?您还是听从皇上的旨意,让皇上好生休息吧!”文经纶劝谏的同时,顺道扣了皇上一顶高帽子。
仲修暗暗攒眉。他对这位眼神闪烁的师爷向来存有一种莫名的恶感,若非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早已下旨驱逐文经纶出宫。
“既然如此,臣弟告退。”逸王躬身向他告辞。
素问瞄见他即将消失在她的视线外,叫唤仲修的手势更加急切了。“噗!”她抿着唇瓣喷气,提醒他的注意力。快呀!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丫头没瞧见他杂事缠身吗?仲修歉然地瞥了母后一眼,走向她隐身的角落。
“干嘛?”口气有点不快。
“我等一下再追究你瞒住我真实身分的罪状。”她的姿态比他更高傲,小手从怀中掏出一本烂巴巴的册子。“我问你,那个恭敬兮兮的家伙便是八王爷吗?”
“没错。”他警觉地盯住那本册子。好眼熟的东西!“你想做什么?”
“太好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待会儿便向他告辞,离开之前总得为自己增加几项纪念品。“你们兄弟俩比较好说话,你替我向他讨个签名好不好?”
又来了!他翻个白眼。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老谋深算的神采耀入他的眸心。
“一百个条件也成。”反正她马上就要跷头了,现下应诺他任何条件都没问题。
“好,连同你本应告诉我如何偷跑出宁和宫的秘密,目前总共欠我两笔。”
仲修与她清算得明白仔细。
“安啦!”素问用力推他回到场中央。“快点,逸王爷快走掉了。”
“八皇弟,请留步。”他赶紧叫住正要踏出宫门的弟弟。
“皇兄?”
“为兄劳驾你签个名,你不介意吧?”他把破烂帐本递向逸王。
满室的人尽皆愕然。
逸王即使怀着一箩筐的疑问,也明智地保留在肚腹里。
“当然不介意。”他接过皇兄手中的册子。太监迅速送上来沾饱松烟墨的狼毫笔,逸王刷刷地书下自己的万儿。逸王名号的左侧,写着“仲修”两字。
“仲修”似乎是皇上的小名。逸王的眼角余光暗瞄向不明少女。
太后也注意到她的存在,辛辣的视线直勾勾扫向屋角的女娃。
“皇儿,借一步说话。”她款步走向素问的斜对角,挥夷招唤儿子。
“是,母后。”仲修转头赶向另一场应酬。好忙哦!可见事业做太大也是很麻烦的。
素问听见对方的名头了,连连向他打暗号。母后耶!
仲修遥遥竖起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可以,第三笔。
没问题!她拚命点头。
“臭毛头,那丫头片子就是你藏在宁和宫的女人?”太后压低了柔软的嗓音。那女孩其貌不扬的长相让她怎么看怎么不中意。
“嗯。”他不愿意多谈曾素问的来头。
“御林军总教头说,好些个侍卫听见她称呼刺客为‘师姊’,显然她们是一伙的。”董兰心决计反对儿子将反贼安置在宫里。
“曾姑娘与今夜的行刺事件无关。”他安抚母亲。
“难说哦!你最好尽早送她出宫,或者明天便传封致虚领她回去。”董兰心在宫场内见多识广,下意识已感受到这女孩的不寻常。
“孩儿会瞧着办。”仲修敷衍道。固然他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宝宝,然而愚从母命又是另一码子事。
董兰心当然了解儿子并非真正答允她的要求。她的宝贝独子或许表面上温和听母命,其实骨子里强烈的自主意识连两匹壮牛也扳不倒,只要他拒绝照样行事,她也奈何他不得。
“深宫内院不比你的野雁阁,走两步便是一位公主,三步就有一名大臣,你最好乖觉一点,别让那个乡野村姑惹出无法收拾的事端。”她白了儿子一眼,摇扭向干清宫门口,雅致的金步摇配合她的步伐,轻轻撞击出清脆的叮当声。“琳儿,咱们回宫去。”
“臣妾遵旨。”琳贵妃缠绵地瞅着皇上,似乎期盼他出口挽留。
仲修的接收神经恰好发生短路现象,没感应到她流转的波光。
“皇上,臣妾告退。”琳贵妃无奈地败下阵去。
“且慢。”他突然出声。
琳贵妃霎时变为放射的光源体,等待着他眷恋的挽留。
“母后,您顺道替孩儿留个名吧!”他浅咧着随和的笑弧。
啊?董兰心的眸中射出致命的冷光。这臭毛头明知她不好在众人面前违逆圣上的要求,故意当众要求她替那丑丫头签名,简直反了。
她万分勉强地提笔挥洒完毕。
“这样可以了吧?”太后斜睨儿子一眼,仰高秀致的鼻梁,领着死心的琳贵妃踏入溶溶夜色里。
总算走光了。
他偏头向贴身太监小昆子使了个眼色,仅余的宫女和侍从也自动退出干清宫。
顷刻间,宫内独剩他和素问斜角相对。
“给我。”她赶忙跳向他面前,抢回自己宝贝的收藏本。
太快乐了,短短半个时辰便搜集到旁人耗时三年也弄不到手的珍贵签名。
“曾姑娘,轮到咱们俩好好合计一下你积欠的债务了。”他仍然好整以暇的,慢吞吞踱向龙座,端起桌案上醇馥的金萱茶饮啜了一口。
“欠下来的小债务请君暂且记在帐上,终有一天我会清偿。”她把帐本往怀襄一揣,准备过河拆桥。“不过在这之前,请恕小女子向英明神武、文韬武略≠比南山、无疾而终的皇上告辞。”“你想离开?”他挑了挑眉。她的语气倒是理所当然得紧,莫非忘怀离去之前还得先问过他的意见?
“师父有难,我必须回去探望他。”她平凡的脸颊勾划着罕见的严肃神色。
“你师父是何方人氏?尊号如何称呼?”
“呃”仲修举起右手制止她胡说八道一通。“别忘了,你欠我的,这个问题就当是偿还第一笔债务。”
小人!拿旧帐胁迫她。素问嘟嘟哝哝的。“我师父只是个无名小卒,说了你也不认识。他从小将我扶养长大,对我而言就像亲爹一般,如今他遭逢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哦?那么你的亲生爹娘呢?”
“不知道。”她耸了耸肩“根据师父的说法,我的老家位于扬州牛家塘,他和我爹有八拜之交的情谊。爹爹过世之后,娘将我交托给他照顾,习医习武,十几年来从未出面要求领回我。六个月前我嫌师父委派给我的新任务太气闷了,自己偷溜出来玩,顺道回扬州老家查探,结果待了两个多月也不见任何亲人回返。邻人表明我娘两年前过世了,所以我猜自己可能举目无亲了吧!”
她无关痛痒的口吻完全不似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女应有的反应。
“难道你从未和爷爷联络过?”他记得闻人独傲是受托于她的祖父,这才千里迢迢地赶赴扬州安顿这个“可怜落难女。”倘若素问从未和亲人接触,曾金岳为何知道要嘱咐闻人独傲前往扬州找人?
“没有。师父告诉我,爷爷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她已经回答得有些不耐烦。
“你就这么相信师父的说法?”他总觉得某些细节不太对劲,却又推敲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呀!倘若师父真想瞒骗我,干嘛据实让我知晓自己的身世和亲人的姓名?再说,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的后代,也没有特别值得欺隐的地方。”她翻个白眼。“好啦!你多提了一个问题,姑娘我也不计较,就当是回报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吧!‘仲修’,或者‘皇上’,我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幸好他的签名已经网罗进自己的群雄录,用不着再提其它条件与他交换。
走人也!
她活络一下筋骨,回头踏上逸王和皇太后一行人的后尘。
十九天了,足足住进皇宫十九个晨夕,说她不眷恋是骗人的,毕竟这十九个日子已在她生命划下最最殊异的一页。
但是特殊之处,只有皇宫吗?
其实她心里明白,真正让自己难以忘怀的,恐怕以“人”的因由居多。
仲修,这名奇男子既具备了江湖中最神秘莫测的身分野雁阁主,同时又贵为高高在上的当今帝王,更甭提他和天下第一名捕闻人独傲、江湖奇侠封致虚之间的暧昧关系。何况他又是自己初尝亲吻滋味的异性虽然那次的接触充其量只能算“半个吻”但好歹聊胜于无。
一旦她回到师父那儿。便等于放弃了与男子结缘的权利,终身再也不会有相同的经验了。
今番别离,或许她和他无缘再聚首。
老实说,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皇宫,我走了。
御花园,再会。
还有,仲修
“且慢。”懒洋洋的唤声阻止她远去的步伐。
“做什么?”她拒绝回头。
这一回头,怕会舍不得离去。“我答应过放你走吗?”
非常荒谬的,她的心竟然为了他的阻拦而感到欣喜。
“你凭什么不让我走?”
“就凭闻人独傲将你托付给我。”他决定也该让曾丫头明白了,仲修大爷绝非寻常人轻易摆脱得了的人物。“除非你交代清楚自己的去向、离开原因、何时归来,否则休想踏出宫墙一步。”
“我不能告诉你!”她飞快转回身子瞪视他。“师父绝不会原谅我将师门家务透露给外人知晓的。”
“是吗?那太糟糕了。”他仍然优闲而自得,但眼眸中迸射的顽强精芒,却清楚地透露不容讨债还债。“或许你希望乖乖回宁和宫,仔细考虑清楚自己的动向?”
“我必须‘马上’离开。你听懂了没有?马上!”她几乎要发火。离开自己偏爱的地方已经极为困难,这家伙偏生喜欢增加挑战性。
“听懂了。”
仲修撑起一把懒骨头,悠哉游哉地踱向她面前。
接近,站定。
两人相距不逾两尺。
素问忽地觉得四周缺乏新鲜空气,否则她为何喘不过气来?
他充分运用体格上的优势,居高临下提醒她自己的威胁性。仲修用一根食指抬高她的下颚,炽热的呼乡拂着她的脸、她的鼻、她的唇。
“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轻柔的呢喃飘进她的耳际。“你可以选择向我坦言师承来历,也可以选择邀请我跟你一起回去觐见尊师。瞧,我的配合度很高,不是吗?”
素问挫败地瞋视他。她怎么会认为这家伙脾性随和呢?
他分明比一群驴子蛮横了十倍不止。
“晚安。”
素问掉进一副坚实的怀抱。
仲修笑吟吟地迎接从墙头跃下的娇躯。
“这个游戏已经持续四夜了。”他闲话家常,彷佛身后十五名御前侍卫并不存在。
素问颓丧地埋进他肩窝。第四次脱逃的吃宣告失败!
自从四天前与皇帝摊牌后,他夜夜加派两队人马环守在宁和宫外头。她区区一名小女子,却得智取四十名武装侍卫,而且夜复一夜的重演。他们不觉得疲累,她反倒先烦躁起来。
早知如此,她干脆自个儿偷偷溜走,也省得与他你来我往的纠缠不清。
唉!失策呀失策!
“别唧唧哼哼了,我明明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他轻松地横抱着她迈回宁和宫。曾丫头今晚有进步,前几天夜里她顶多潜行到宫门便被侍卫揭露了行踪,今天却捱到跃下围墙才被发现。
他等着明夜她又将使出何种战略。
素问静静伏在他胸前,其下沉稳的心跳频率具有平定烦躁的作用。
再这样僵持下去对她有弊无利,师父的难事可能等不及了。她必须尽早盘算出让自己脱身的妙方。
两人沉处于宁静而平和的气氛中,直到仲修擒抱着她踏入闺房,将她扔进绣床里。“咱们来打个赌。”素问一骨碌坐起来,对敌人下战书。
“你又想变什么新把戏?”他的眼眸含笑,迎上她灵动有神的瞳眸。
每回她预测自己应该会胜过他之时,便会露出这副又期待又得意的神色。
“等我赌赢了你,你必须承诺无条件放我走。”
“你就这么有把握自己会赢?”他向来乐于面对送上门的挑衅。“好吧!我倒要听听看姑娘的绝世好计。”
“听好了,接下来的三个夜里,我会在宁和宫设下三种不同的障碍,你必须于每夜子时准时出现在宫门口,只要有法子在一个时辰内将我引出宁和宫的大门,就算你赢。”这回素问打包票自己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她已经分析出前四晚失手的原因。
包早以前,她之所以成功摆脱宁和宫侍卫的监视,是因为仲修并未想到她会偷溜,因此才攻了他的人一个出其不意。如今他已经有所警觉,每日派遣人墙一层一层地围上来。
反正宁和宫内的眼线被她毒晕了,尚且配备着第二波人马。如果连第二波人马也着了她的道儿,无所谓!御花园里还有四十名侍卫伺候着。只要她有兴致,他也乐得差使御林军夜夜陪她凑热闹。
论及人海战术,她哪有法子抵敌得过他?若自己能占到上风,那才有鬼。事到如今,只好挑明了与他单打独斗,或许还有胜算。
“三战两胜吗?”他揉着冒出胡渣的下巴,开始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不!”素问决定赢得他心服口服。“只要你有法子赢得了我一次,这场赌约就算我输。”
仲修扬高了剑眉。小妮子忒也托大,竟敢当面削他的气焰,这回他倒兴起了好奇心,想瞧瞧她有几分真本事。
“你还没提到一点,倘若我赌赢了,能够博到什么采头?”他一副自愿上勾的语气。“如果你赢了,姑娘我任凭你吩咐,绝不皱一丝眉头。”她夸下豪语。
“这可是你亲口应允的。”仲修的眼睛一亮。“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我赌了,就从明夜开始。”
两人击掌为誓。
坚定及充满自信的思绪同时浮上两颗脑袋等着瞧吧!就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