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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声同志要出书,我很欣慰。
面对那整洁的打字稿,我读着读着,一个虎虎生气的山区少年,踩着那高低不平的卵石小道,向我走来。他时而扛把锄头去挖笋,时而帮着大人去栽树,时而又爬到树上去采橡子,还能用鞋底去对付剌猬般的毛栗
海声出身于浙西山区,是地道的山里孩子。他呼吸的是天目山区的纯净空气,吃的是地瓜饭地瓜粥。他懂得“野猫杮子”用石灰水泡制和用稻草捂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他寻着了野生的弥猴桃可以滿滿地装了自己一肚子;他还能一口气报上一串串让城里孩子听都没听过的树名和鸟名
成年以后,海声进城了,住上了漂亮坚固的水泥楼房,再后来他当官了,坐上了又稳又快的轿车。然而,他的根仍然植在山中,他的身上流动着的还是天目山的血。说他“洋装虽然穿在身,心依然是那颗山民的心”比较妥切。所以他能够在城市的喧哗和尘嚣中,保持着清醒和谦和,保留着淳朴和善良。
人贵在诚,文亦如此。海声的文章,没有装腔作势,没有故弄玄虚,更没有不懂装懂。他娓娓道来,像夏夜的星空下,坐在他老家的竹榻上和你拉家常。他的行文如山溪里的水,明明净净,叮叮咚咚,时不时激起一朵朵洁白的浪花,读来不觉疲倦,又让人倍感亲切。
故土的一草一木,父老乡亲,是他魂绕梦牵的;盼着天目山更加美丽,更加富饶,是他孜孜以求的。在他的笔下,几根翠竹,摇曳出的是刻骨铭心的乡思,一掬溪水,能滋润他游子的心田。
海声的文字,是自然的,也是比较漂亮的,且看他散文家乡的绿:村西的山坡上是清一色的杉木,看样子是人工垦种的,整齐又茂盛,大的有碗口那么粗了,一株株亭亭玉立,直指蔚蓝的天空。东边是杂木林,老枝虬伸,疏影横斜,别有一番景致。经过几场春雨,黛绿的老叶,翠绿的新叶,还有新爆的鹅黄芽叶,深一层,浅一层蔚蓝的天,翠绿的地,真不知是天照绿了地呢,还是地映蓝了天!海声就这样,把一个“绿”字,写出了层次,写出了韵味,写得让人过目不忘。
再看看他的云雾草缕缕青丝,勾满枝干,有的垂挂下来,有的盘旋上去,有的包围树身,活像军用伪装,给枯树披上了一件绿袄,使它“枝茂叶繁”俨然活树。这篇文章里写的是罕见的天目云雾草,廖廖几笔,把这种奇异的、只有天目山才有的、而且只有在800-1000米的高山上才能生长的草写活了,同时把那棵被它攀援的枯树也写活了。
这本书中,奇树怪草、珍禽异兽俯拾皆是,感谢作者向我们捧出一个绿色的世界。我读这样的段落,总觉得一缕缕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总感到一种温馨涌上心头。
海声写游记,写民风民俗,显得驾轻就熟。在大奇山漫记里,海声是这样描写索桥的:索为筋骨,用木板铺就的涧上“荡桥”沟通了涧与路。我们一行走上桥面,几个胆大的,十几米长的“荡桥”蹬蹬一口气窜了过去,回头看看留在后面的桥“咣当、咣当”乱晃荡,露出胜利的欢笑;有几个胆小的,原本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料想桥荡了起来,越慢越站不稳,越是提不起脚,那桥却越是晃动得厉害。这段文字,把人们走这种荡桥的惊、险、刺激与快乐,写得恰到好处,让读者有了心临其境的感觉,甚至很想到那个地方去,在咣当咣当的荡桥上过把瘾,以期达到“梦觉还心寒”的效果。
海盐的南北湖我在不久前去过,只觉得风景旖旎,人文景观也不错;景宁的畲乡,我应该更熟悉了,我参加过他们的祭祖仪式,跳过畲舞,唱过畲歌,族长还赐了我“雷丹”的畲名。因为疏懒,回家之后我竟没有写下片字只语。每每对着衣柜里那套漂亮的畲族服装,我总有欠债的感觉。如今读海声的文章,我在惭愧之余,也感到了鞭策的压力。
在大山区里的房屋中,那些房子、那种景象就像电影画面一样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一座座住屋沿坡相依而筑,常常是你家的房屋连着我家的,一档档上升。有些人家房子楼顶,竟然跟上面一户人家房子的脚基相齐。姑娘、小伙相恋,一个在楼上窗口,一个在家门前石沿上,便可眉目传情了,说悄悄话了,极方便也极富浪漫,充满着甜甜的诗情画意。在我们现代城市中,高楼林立,坚硬的外墙和防盗门窗使人和人之间变得冷漠和提防。一些渴望坦诚渴望交流的都市人,倒是艳羡山区的那份人性的本真和宁恬了。
如果不是个生活的有心人,海声不能把一些细节写得如此鲜活,如下乡日记中,把当地的烟杆和吸烟写得饶有风趣:铜头非常精致,尖尖的,有一个向上的圆孔,装烟的。每当要吸烟时,就装上自己刨好的烟丝,再卷起一张纸,点上火。一般是装一次烟丝,点一次,吸一口,然后倒出烟灰;再装一次,点一次火,吸一口这样吸上十来次,才告一个段落天底下竟有这样吸烟的,你不觉得新鲜,不觉得有趣吗?读来是不是会忍俊不禁呢?
行内人都知道,优秀的报告文学最是难写。这里面有个职业道德问题,实事求是,秉公执言,不为利害所怯,不为利益所动。又得让主人公滿意,让读者认可。
作者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当了30年的村支部书记,他兢兢业业,含辛茹苦,为集体、为天目山区贡献毕生的精力。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作者耳濡目染,他的心理是光明的,态度是积极向上的,这就奠定了他的报告文学的基调。写他那爷爷,一把小山锄、一把桑剪、一个布挂袋从不离身。人们不禁会问这是干什么?原来是“发现有好的树苗,能挖的挖回来;有好的枝条,能剪的剪回来;有可当种子的果子,能采的就采回来。”一个心系绿化的可敬老人呼之欲出。
在这些人物中,我最欣赏的是“天目山神”宋永增。一个70岁的老人,千里迢迢弄回来3000棵雪松枝,下了车天已擦黑。又挑着担子登山涉水步行30里,回家已是午夜了。为了树苗早日成活,又不忍心叫醒熟睡的乡亲们,他独自一人栽树到天明。等到人们早起,面对着那片从天而降的新雪松林,该是何等的惊喜啊!读了这段文章,相信读者诸君都会和我一样,为老宋的无私奉献感叹不已。这位老人不但有过人的体力精力,还有一股子钻劲和一个聪明的脑袋。你见过“白鸽树”吗?那可是周恩来总理在外国看到并十分赞赏的,它的花一簇簇洁白如羽,似一只只白鸽棲在枝头。我们的老宋千方百计弄了种子,种下去几个月却不见发芽。请教了行家,才知道种子外壳太厚实太坚硬了,得三五年才能发芽呢!老宋哪里等得?他把泥下的种子一颗颗挖了出来,用锉刀把外壳锉得薄薄的重新种下。功夫不负苦心人,白鸽树终于探出了可爱的小脑袋。还有一种孑遗树种叫连香的,雌雄异株,天目山有两株雌树,连个配偶都找不着。怎么繁殖?老宋弄了个“高压枝条法”他在空中筑起了一个个“土堡”把嫩枝条削破皮压入里面“天目山神”这个雅号,老宋他当之无愧。
海声的文中不乏哲理,且有一种难得的禅意。他在山中那弯弯的小路写道:只有不忘记走过的路,才会更明白更珍惜也会更坚定地走向今后该走的大路。在悠悠地瓜情里:他写地瓜是无论在肥沃还是贫脊的土地上,它都能够“随遇而安”它企求极少,淡淡的一点水,加上焦泥灰,足够了;而它奉献给人们的却是很多又如在竹笋赋里所表述的:雷骤响的时候,在泥土底下蓄积力量的竹笋,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了。它能够掀翻压在头上的巨大石块,昂然冲出地面,沐浴阳光雨露。它不愿囿于束缚,敢于冲破“圈子”再看看信步在绿色世界里:潭中的鱼儿如此清瘦不但不是憾事,而且是大幸矣!试想,要是处身于肥沃的塘、湖之中,鱼儿经不住物质的诱惑,大多贪吃,为了多占多吃,难免你争我夺手足相残。于是肥大是肥大了,但安宁也就不安宁了,且迟早成了人们砧板上的肉、餐盘中的食,岂不大悲矣我想读者诸君见了这些文字,一定有所触动,有所感悟吧?
书中还有不少的传说、故事,如惠明茶的由来,半副銮驾的天目和尚,极毒草乌涂箭射老虎的方法等等不胜枚举,读来让人感到趣味盎然。还有值得一提的是,作者的国学基础也比较深厚,唐诗宋词,歌赋楹联,学为所用,伸手拈来,显得轻松自如。
本书还可以冠作“绿色”的书,在大声疾呼“环境保护、环境建设”的今日中国,当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弹山奏水的书名也颇具匠心,既概括了全书的内容,又充满着诗情画意。我以为,山是竖琴,水是乐章,只有情系大山的海声才能这样“嘈嘈切切错杂弹”而收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效果。
然而,任何一本书都不能是尽善尽美的,此书也不例外,比如个别篇章有些理念化,某些段落也稍有拖沓之嫌,遣词造句也还有值得进一步推敲之处。然而瑕不掩瑜,尤其不能掩盖本书的那种弥足珍贵的纯朴和真诚,那种绿色的山民情结。
最后,我用作者在悠悠地瓜情里的两句话作本文结尾:要是真的丢了地瓜,我那心,是要凄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