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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浙江省作协组织的一次活动,名曰“瓯江文学大漂流”请的是全国各地的文学同仁们。百来人的队伍,从杭州出发,先是赶火车,继是大巴接小巴的,一路碾转到了龙泉的凤阳山。再从凤阳宾馆开始,徒步向那个叫黄茅尖的山颠攀登。渡水复渡水,看花复看花,凤阳山的水并不是特别大,细细的,潺潺的;可杜鹃花真是烂漫,那种红,那种艳,我敢说别的地方的杜鹃都比不上。
凤阳山顶有一片湿地,湿地在全世界都是极宝贵的。明明地处山颠,也不管下不下雨,湿地不仅终年都湿漉漉的,还不断地向外渗水。在一个短促的瀑布处,竖着块“瓯江源头”的石碑。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凤阳山就是瓯江的妈妈,湿地便是母亲的乳房,一支支小溪流就是乳腺,湿地用她充盈的乳汁,汩汩汇成瓯江,哺育着两岸千千万万的子民。
我们的队伍,就是从这块湿地出发,顺着瓯江,浩浩荡荡,途经九个县、市、区,历时九天,完成了八百里漂流的行程。
我们在龙泉磨剑,在畲乡“娶亲”在丽水的青瓷场做瓷坯,在古窑址上寻觅宝贝;跨越了著名的永安廊桥,观摩了500米长的安仁板龙舞蹈;还领略了永嘉苍坡古村落的风情,留连徜徉在风景如画的楠溪江畔。我上面写的永嘉麦饼、石磨石臼、火箱和海蜇皮和瓯江漂流等,其实都是这次活动的内容接近尾声时,我看到了日程表(在这之前我并没看过)上还有一个点,是“柳市象阳镇”我忽然激动起来,象阳,就是我娘家呀。我悄悄地跟两位同行说:漂流将漂到我家里去了。她们说,有可能吗?你在制造新闻吧?
可是漂流的队伍义无反顾地到我家乡去了。都说是温州人敢为人先,我以为柳市人才是先中之先。二十年来,柳市的低压电器走过了曲折而离奇的道路,柳市也成了探索的对象和争议的焦点。我们国家的每一任首脑,几乎都去关心过爱护过。也正是有了这么多人的呵护,柳市才发展到今天这种模式。如今,正泰、德力西两个电器集团更是柳市的龙头企业,江泽民总书记还刚刚在五月上旬去视察过。
到象阳镇是参观工艺美术的。我从小生活的那个环境,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手艺人。我家的堂屋,多年来一直对那些住房紧张的艺人敞开着,黄杨木雕,细纹刻纸;十一扇屏风的板雕大木床,镂空的梳妆台、浮雕的大衣柜,甚至连饭桌、板凳、菜柜、脸盆架,各等礼盒、花鼓桶、帽笼、鞋篮、茶盘、果盒等等,都或雕或镂,或漆画贴金;这一切,我早就“只缘身在此山中”而熟视无睹了。每一件大家具上都有一个故事:水浒、三国、红楼梦、西厢记,简直是一本本巨大的连环画。当年的我半懂不懂,爱看不看,却因耳濡目染,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那吕布和貂婵的故事,就是一个板雕师傅讲给我们听的。
那些年,只看到满屋子木屑飞扬,只闻到满院子漆气冲天,路过我家的人常常患油漆过敏把个脑袋肿得像猪头,偏偏我们这帮小鬼们一点事没有。我曾因动了雕匠的凿子被狠狠地责骂过,还常常从油盘上揭得几张美丽的细纹刻纸,到学校里洋洋得意地分给同学们。
能让人心跳的是正月十五的“龙船灯”那是条高高大大让人仰视的船灯,堂屋是装不下的,艺人们便在我家院子里“打造”船身由竹扎纸糊而成,四、五层,造型和西湖里的真龙船毫无二致,却只需一个人扛着。龙船灯精美无比,数以千计的门窗都由细纹刻纸做成,每个层面的都是一台戏,或文或武,或喜或悲,几百个立体人物造型准确仪态万方。摇动船下的机关,武的枪来戟往进退自如,文的长袖善舞衣袂飘飘,还会作揖打躬走圆场,看得人心花怒放。
文学漂流团的车子拐了几个弯,顺着我小说中的“奠耳河”行走,我看到了娘家熟悉的老河埠、老榕树,看到了久违的大围墙大宅门,那是“正宗”的生我养我的村庄啊!漂流团去参观我们村的黄杨木雕作品,那些东西对于我来说是太熟悉了,我的舅舅、我的弟弟我的妹妹乃至我的表弟表妹,妹夫外甥,原来都是赖此为生的啊!
我带了朋友们,去看我母亲祖上那双进双退老屋,那花檐花瓦,那龟背甬道,还有那些石锣石鼓,木窗木棂;再绕到被日本鬼子丢过两颗炸弹的、我外公租住的进士第,然后到了我真正的娘家,见了我寒酸的闺房,和我的年过八旬的老爸老妈。
父母的一棵仙人掌叫同行惊诧不已,那不是盆景,而是棵长在一截断墙上的“仙人树”它繁茂硕大,高度大大地超过了我家的楼顶。连在西双版纳的林林里待过多年的叶辛先生也说:“从来没看到过!”这棵树不仅高大,而且从上到下、片片掌面上该长刺的地方,却争相竞放着五彩缤纷的鲜花,我说的“五彩缤纷”一点都不夸张,因为花朵的颜色有红的,有黄的,有粉的,还有绿的!
朋友们惊诧这棵仙人掌,更惊叹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八百里瓯江漂流,真的漂到了我的家!
200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