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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身体显然比我好上,上起楼梯紧锣密鼓般咚咚锵锵,老远都听得见;人也显年青,有朋友到我家,常问:你们俩谁大?
当然是他大,整整大我五岁半。可看起来我却比他憔悴。
他有个嗜好:喜欢请客。逢年过节或不年不节,只要有客人,便要我弄几个菜,啤酒黄酒白酒一齐上,不然就好像对不起谁似的。
我们这个小城喝酒还兴猜拳,猜法通俗简便,所以普及率很高。不知从几时开始,他已经“一订终身!两相好呀!三元及第!四世同堂!”地吆喝起来了。他反应敏捷,口到手到,嗓门嘹亮,拳路灵活。酒友们便夸他:“拳”也好,量也高。
我对酒,对拳,总也培养不起感情,尤其对拳,有时还很反感。丈夫偏偏不重视我的好恶,兴致来了,还要拉我也来几下。我不肯,他便死缠活磨,还会说出一套套的拳、酒理论来,我从来不敢太拂他的意,何况还当着客人的面,有时只得勉强应付,当然没积极性可言。仓皇上阵,往往顾此失彼,不是出错了指头,就是喊错了酒令,且缩手缩脚,将本来不雅的举动弄得越发的不雅了。
委琐!先生当着众人的面批评道。事后,还常常嘀咕道:真怪了,你在别的场合都大大方方的,唯独酒场面上就委琐了。
我欣然接受他的批评,窃以为因这个“委琐”他从此不会再让我出乖露丑了。可后来来了客人,他还是故伎重演,还是兴致勃勃地要让我“委琐委琐”
他的“拳”当然是潇洒的,口之吆之,气之昂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慢慢的我悟出这猜拳喝令竟是极佳的体育运动,更兼那情绪高涨,心花怒放,必使血脉调和,积郁尽去——怪不得他比我健康,比我年青。
没料到他也会生病。虽不很重,时间却拖得老长。别人看不出来,我却发现他的下巴松驰了,夜里常常盗汗。于是我劝他到医院看看。
“医院?不去!”他嚷嚷道“这道门转到那道门,这个科跑到那个科,看这个冷脸看那个鬼脸;楼上楼下,死进死出;好人都看成了病人,病人准定看成了死人!”
任我怎么劝也没用。
有一次我要去看病,恰逢他的休息日。我说,你从来也没陪我看过病,今天陪陪我如何?他同意了。于是我们一起在一位我熟悉的中医面前坐定。我诉说着自己的病情,说着说着就将丈夫的病也揭露了出来,就这样将他推到了医生前面;他虽然不悦,也只得乖乖就范,医生把了把脉,也给他开了三贴药。
小保姆将煎好的一大碗汤药摆在他前头。丈夫不作痛苦状,只是将头昂得高高,死活不喝,而且嚷嚷道:越吃越死,药到命除!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我生气了“难道也叫小梅代喝不成?”我将自己那碗汤汁端起,示范道:“来,学着我喝!”
“学不来!”他扭头不理我。
牛不喝水按不了头。我苦思良久,灵机一动,拿来两只酒盅,在两碗药汁之间一放道:“来,我们划拳;谁输了,喝自己门前的汤药一盅!”不容分说,我便伸出手去:六六顺呀!七七巧呀!八匹骏马!十大完全!
先生的眼睛亮了,脑门也亮了,很快便投入竞技状态。
三个回合下来,两碗苦汁都进了该进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