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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做了个小手术,有朋友送了两只活鸽来,说鸽性凉补,对刀口有消炎、收敛作用,对身体大有好处。
我感谢朋友的好意,但对着活鸽面有难色,因为家里没有人杀生。不是绝对不杀生(煮煮虾蟹之类的谁都会),只是不愿意拿起刀来见红见血的。
鄙人还是女孩子的时候,家母要求甚严,什么活都得学着干,什么事都得学会干。“不会?不会将来到婆家谁瞧你得起?不会以后到社会上怎么安身立命?”母亲总是这么训导着,逼着我们干甚至是最不愿意干的活儿。八九岁时,她让我学着杀鸡杀鸭杀兔子了。当时家里穷,所杀的禽畜还是别人的,一般都是妈学校里女教师的,乡下没什么好吃的,肚里没油了,到农民家里买只什么(以鸡居多)开开晕。妈就让我去充当屠夫。
记得第一次,我为一个娇滴滴的女教师杀鸡。我一点经验也没有,七弄八弄把鸡嗉子弄破了,碰巧这只该死的鸡那天吃了人的大便,弄得我的手和鸡的腹腔里都是人屎,恶心极了。后来我用肥皂洗手十余次,总觉得余臭袅袅,最后用茶叶渣、桔子皮搓了又搓,直搓得手都脱皮渗血才算罢休。我的杀生技艺也就在一次次的无偿服务中得到长进。
嫁到夫家后,满以为有了靠山,杀生大权可以上交夫君,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偶尔买了只鸡(或鸭)回家,高呼夫君动手,哪知他连连摇头,说自己从来不干此等“难受事”我问他吃不吃肉,他说吃的。我笑他“君子远疱厨”笑他堂堂男子汉这么胆小,怕鸡怕鸭怕见血。他又分辨又争吵,就是不肯开杀戒。吵急了,便说宁可不吃,发誓戒了鸡肉鸭肉。
每次斗争都是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等到儿子长到八九岁的模样,我想“养儿代力”的时候到了。于是就给他们灌输为娘童年的杀生史,并买了只鸡作现场实践教育。哪知夫君不但不配合,反而说,叫他们干这么难受的事做什么?不吃算了。于是儿们高呼着“难受死了不吃算了”作鸟兽散,剩下我孤零零地和那只待宰的鸡鸭眼对眼。
儿子们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了,仍旧没人愿意为畜牲动刀子。我叹息道:你们四条汉子都心慈手软,我一个女流之辈还作恶什么?罢,罢,罢!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买活鸡活鸭了(可不等于不吃),真正地做到了“君子远疱厨”
这次面对两只活鸽,我们召开了家庭“常委会”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一致通过慈悲为怀,放生了罢。我说,这是肉鸽,恐怕飞不了。我家老头子说,求生是动物的本能,给它生路它还不跑?于是我们来到阳台,打开了网袋牢笼,放了两个囚徒出来。
阳台外蓝天丽日,花香草长,正是奋飞的好时光。我们对着鸽子祝福:飞吧飞吧!去追求天空,追求生命,追求自由吧!
两只鸽子抖抖羽毛,啄啄翅膀,然后把目光转向我们。我们想,定是渴了饿了,缺乏起码的水份和卡路里哪能翱翔?于是拿米的拿米,舀水的舀水,鸽们贪婪地吃喝着,吃饱喝足之后,就静静地在阳台上呆着。我想它们是累了,待到精神气儿恢复过来再飞吧。
晚饭之后,天已经暗下来。我们又来到阳台上,发现两只鸽子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像两只摸错门的鸡。晚上睡哪里?这个问题成了当务之急。老头子拖出那个装着食品的大纸箱,腾了一地的粉丝、番薯干,然后把这个纸箱拿到阳台上,选了个我们认为最合理的角落放好,然后抓了那两个不走运的家伙进去。我觉得天气还挺凉,住在空落落的纸箱里恐怕会着凉,想起从前在农村填鸡窝用稻草,可如今到哪儿找稻草去?
我翻出些旧稿纸来,耐心地撕成条条片片,给它们做“铺盖”(瞧这是什么待遇?我的手稿以后也许一字千金呢!)它们悉悉索索了一阵,也就安然入睡了。
也许是太舒适了,第二天早上,它们迟迟没有出窝。我在纸箱旁撒了把米,轻轻地呼唤着,它们才懒洋洋地出来,然后又是一番吃喝。太阳明媚,气温适中,我对鸽子说,你们已经恢复过来了,应该远走高飞了。
鸽们悠闲地踱着步子,咕咕地唱着咏叹调,就是没有走的意思。我们挥手做轰赶状,它们仅拍拍翅膀疾走几步,就停住了。
第三天还是依旧。我们反省着:是我们有病,还是它们犯了错误?它们一直养尊处优着,不必为生存而操心操劳,它们的翅膀早已退化了,所以也就失去了飞翔的资格。
我们已经不耐烦侍候这两个窝囊废,更厌恶每天的扫屎擦粪。
既然给它们生的机遇都不要或者说是不愿意抓住,那么就只能等着做砧上之肉了。我叫了儿子来,让他把它们送到专职的屠夫那儿去。
我为这两只鸽子感到深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