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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母亲教管甚严。比如“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天朦朦亮,妈就将在甜梦中沉得深深的我,刨树桩般刨出来,交给我一把比我还高的大竹帚,让我去“洒扫庭除”大半个清晨下来,累得我细喘吁吁的,还没有将属于我家的那半个“庭除”“洒扫”完毕。
还有好多好多规矩,比如不准靠门倚壁,不准拌嘴弄舌,当然更不得相骂打架。记得有一次邻居打骂得热闹,我拔脚想去看看,妈喝道:“看什么看,要学那歪男泼妇不成?”妈“嘭”的一声将大门一关,将那份轰轰烈烈挡在门外。
因此便失去了些该失去的和不该失去的。长大成人之后,便有了许多遗憾和窝囊,受了自以为是的天大委屈,只有下巴哆嗦的份儿,只有偷偷抹泪的份儿,却缺乏奋而起之反击的勇猛和潇洒。
然而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在我的历史上,曾有一次真正的打架,一次可以算得上是辉煌的战斗。以至我前年回娘家,还有当年的男娃儿、如今的半老头对我说:“你小时候是很厉害的,那一架打得我们都挺崇拜的。”
村里有个男孩叫阿得。阿得是个老来子,跟我差不多年纪,可他父母的老态却完全可以和我外公外婆媲美。大概是老来得子的希罕,老两口对阿得的宠爱是无以复加的。在家时,阿得不是趴在娘背上就是趴在爸背上;一出门,阿得便找邻居孩子打架,在学校里,被打的对象当然是同学。因为每打必胜所向披靡,阿得遂创造了两年时间内被三所学校开除的纪录。常常有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孩子在家长的牵引下到阿得家告状,这时候肇事者总是溜之夭夭,满村子便响起阿得母亲那略带外地口音的呼唤声:阿得——阿得——无力又无奈。
那一年我十岁。好象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们一帮女孩,在晒谷场上跳大绳。那是两条很长的绳子,由站得远远的两人左右手各执一头奋力交叉甩着,其余的囡儿们便像一群小鸟在绳子甩出的网里扑进扑出、或抱或搂、或蹲或立不住跳动,还要完成丢子儿拾子儿种种花样。我们正玩得高兴,阿得不知从那儿钻了出来,抢走绳头飞快地绕了几圈,将正在跳绳的囡儿们死死捆作一把,其余的囡儿们赶来解围,被阿得几拳就打得哭哭嚷嚷落荒而走。
我站在一旁,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看阿得,块头也不比我大,手臂也不比我壮,鼻孔里还活泼看两条绿虫,心里就有了许多的不屑。这时阿得又拖着绳头,想把我也圈进去,我边抗拒边骂:“死不了的阿得!”阿得哪里容得别人骂他,将绳头一掼,挥拳对着我来。我这人有个死脾气,凡事盯哪儿算哪儿,从来不知退步抽身;有做错了什么,我总是硬起头皮(或者用双手抱头)一任妈妈揍够揍累作罢,从来不求饶不逃跑的。这时候我也将头皮一硬,准备挨一顿好打,转而一想,阿得又不是我妈,不是我爸,我不吃他的饭不穿他的衣,凭什么要任他揍?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量,我突然对阿得宣战道:
我跟你打一架!
早就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听我喊打,一个个亢奋得很,又是助威又是呐喊,也分不清到底是为我还是为阿得。
可是我从来没有打过架!于是就来个活学活用急用先学。阿得的打法有点怪:双臂向前平举,拳头紧握,侧身抡动双臂一下下捶我;我认真模仿着,双臂向前平举,侧身抡动双臂,一下下捶他。我们捶到的都是对方的拳头,拳头捶拳头,生疼,疼得我直想掉泪,我告诫自己:不能哭,一哭你就完了;也不能退,一退你就输了。我忍受着那疼痛,不但不退,反倒一点一点的向前逼进,阿得有生以来头一回遇上个敢和他对打的囡儿,大概也觉得疼,他怔了怔,突然一转身跑了。
看客们欢呼雀跃,大声地嘘着,这嘘可完全是朝着阿得了。
从此之后,阿得再也没有找我寻衅,从此之后,阿得如果在哪儿闹得太甚,就会有人嘘道:丹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