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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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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窝,顾名思义,就是燕子的巢窝。初识燕窝,在自家堂前。儿时的我们活得荒凉,所以每当麦子拔节的季节,穿梭的燕子就成了我百看不厌的风景。

    燕子长相体面,飞姿俊逸,又因为吃蚊蚋捕毛虫而被公认为益鸟,所以它们有资格登堂入室进驻到人类的家中来。

    我坐在二堂的门槛上,听新来乍到的燕子呢喃,猜测它们是在商讨造房事宜。一般鸟儿筑巢,都要挑一棵结实的树桠作它们的“地基”可燕子从来不,它们只需房梁的一个侧面,把窝筑得像个“空中楼阁”再说建筑材料,一般鸟儿用树枝草茎,就像现代人用钢筋木料,打造起来既省功夫又省力气;可是燕子呢,非要一口口衔泥,一丁丁、一点点地往梁上粘。燕子夫妇几千万次的飞进飞出,才能把窝建筑停当。当然,还要考虑造型美观,更要注意工程质量――谁愿意给自家建个豆腐渣工程,让未来的宝宝们摔死呀?最后还要将里里外外弄平,抹光,铺上柔软的细草和羽毛――这当属装修范畴了。燕窝真是一个浩大而又细腻的工程,让我叹为观止。

    有时候我也纳闷,为什么燕子不学学喜鹊,用现成的树枝搭窝多省力啊?――困难时期村里没柴烧,几个男孩把老树上的一个鹊巢捅下来,光是干树枝就装了五大箩筐!也可以学学麻雀,不须劳累和麻烦,往人类的屋檐底下一钻,照样可以谈情说爱、繁衍子孙。

    可转念一想:鹊巢虽大,难避真正的风雨;麻雀贪吃懒做名声狼藉,有段时间被打入另册,全党共讨之全民共诛之。

    我想,燕子比其它的鸟类有思想。它的主动和人亲近,除了自信在人类心目中的地位之外,还因为对子女的格外呵护:住在人家“寒窑虽破能避风雨”还可以躲开鹰鹫的凯觎,蛇兽的袭击啊。

    待到小燕孵成,燕爸燕妈们就更加忙碌了,它们总是空着肚子外出,衔着活虫回来,任劳任怨地哺育着孩子。看着挤在窝沿叽叽乱叫的雏燕们,我明白了什么叫“黄口小儿”什么叫“嗷嗷待哺”由此及彼,想想自家一行弟妹,望望总是匆匆忙忙、心神俱惫的父母,心里就有了点点感动。

    燕子虽然君子,但也有不文明的行为,为了自己窝里的清洁,屁股一转,把屎朝外拉去,也不管下面有人没人。有一天,一泡屎刚好拉在我父亲的肩头,当时父亲正倒霉着,母亲恐惶地喊我,快去找块砖头揩去爸身上的鸟粪!家乡迷信,以为遭了鸟粪是晦气加晦气,用砖头揩掉或许可以避邪。还有一回母亲正要去上她的示范课,一泡燕屎落在她刚刚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上。是可忍孰不可孰?母亲气急败坏地――那年月母亲特别容易动怒――嚷嚷着要捣毁燕窝,在父亲竭力的劝阻下她才算饶过燕子一回。那年秋天燕们南徙后,母亲在空巢上放了浑身针棘的杉枝,宣布燕子已成为“不受欢迎的客人”

    第二年春天,不知好歹的燕子夫妇又来了,发现了这不友好的杉针,急得吱吱乱叫,它们上窜下跳左啄右抓,可杉枝卡得太紧,它们根本就弄不动。我在一旁想助它们一臂之力,但遭遇了母亲严厉的目光,我就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它们终于弃巢而去。望着冷落的梁头,我正有点怏怏,却听见对门奶奶家有鸟声啁啾,过去一看,果然是那对燕子,梁侧已粘上些许泥巴了。

    这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啊!释怀之余,我把自己的屁股转移到奶奶的门槛上。我铙有兴致地看它们筑巢,看它们孵蛋,看它们捕食育儿。有一回也许是索食太急,一只涉世未深的雏燕坠落到地上,燕爸燕妈恐惶大叫团团乱转。我赶忙俯身想去救它,却被奶奶一把拉住了。奶奶说,燕子最贞,生人触摸过的小燕,它们再也不要了,你即使把它放回窝里,它们还要把它推出来坠死的。我想起妈妈关于贞洁的观念,她常常告诫我们姐妹说:“你们若在哪儿被人欺侮了,便死在哪儿别回来;”不禁毛骨悚然。于是战战兢兢地问奶奶怎么办?奶奶拿了把扇子,教我把雏燕铲起,托好,然后她又递了凳子过来,我小心翼翼地站上去,把那个倒霉的小家伙送还巢里。

    从那以后,燕子年年都落脚在奶奶家。

    再识燕窝,是在“红楼梦”里。那个暑假我刚刚小学毕业,捞着几本卷角的图书,宝贝似的啃起来。林妹妹原来是个痨病患者,老祖宗外婆心疼她,就让她吃燕窝滋阴补肺。我当时就怔了,逮着了父亲就问:这泥巴做的燕巢还能吃?还是补品?父亲告诉我,此燕窝并非彼燕窝,那是南洋的雨燕、金丝燕,它们筑巢不用泥巴,只用银鱼和海藻。我想这就对了,绿绿的海藻、闪闪发亮的银鱼,小贩们常挑来叫卖,挺鲜美的东西。可从没听说过还是补品啊。再说,这些光光滑滑的东西怎么能团成一个窝呢?父亲说,用唾液,燕子的唾液不但是粘结剂,而只有和燕子唾液结合过的银鱼海藻,在深幽的崖洞里风干后才是“燕窝”

    南洋太远,我只能“思”洋兴叹,当然也无福结识什么雨燕金丝燕了。那大滋大补的燕窝,就让它们永远待在遥远而神秘的海边崖洞里,让建筑者享受吧。

    前年我摔了一跤伤得不轻,一位女友来看我,送我两个蛋壳大小的东西。仿佛是麻筋编织起来的,还夹杂着几根黑不溜秋的羽毛。我问是什么?她说是燕窝。我托着那怪怪的东西,心想天下几人能识君,原来君就是此等尊容呀!我说我吃不来,你拿回去吧。她就细细地教我怎样浸泡、怎样漂洗、怎样炖制。没多久,又一男孩来看我,又拿了一对燕窝,包装可讲究了,彩带花盒,丝绒衬里,金壁辉煌得让我都要买椟还珠了。

    可是我并没有吃掉燕窝,它们便一直耽在我冰箱里睡大觉。究其原因,首先是懒,我这人不耐烦为口腹享受付出复杂的劳动;二是粗茶淡饭惯了,吃不来如此高档的补品;再就是这么美丽的包装,破坏了岂不可惜?后来,这几个宝贝还让我陆续孝敬了别人。

    不久前看了个采集燕窝的电视镜头:壁立在海边的黑漆漆的崖洞,猿攀蛇行在绝壁上的采燕窝人,被捣毁了家园惨叫悲鸣四处逃亡的燕子们

    燕子们可能到死都不明白,它们何罪之有,竟会年年岁岁屡招横祸?如果说地震、海啸对于人类是天灾,那么为了金钱或口福,夺燕巢窝,杀燕卵雏,算不算是人类的伤天害理呢?